第八卷:棋子158
野菊花染了血,顏色變得異常詭異。彩衣人纖手輕揚,花上的血就絲毫不留,像被水沖刷過的那么干凈。被踩得亂七八糟的花草也恢復(fù)了原來的樣子,亭亭玉立,生動美麗。如果不是方啟信血腥的尸體還倒栽蔥一樣插在土里,這里好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
許是累了,彩衣人席地而坐,邊唱歌邊梳理頭發(fā)。空曠的天野下,如訴如泣的歌聲在野山坡上空盤旋,哀怨如含冤屈死的女鬼,怕得鳥雀驚飛,草木慌張。
一只毛色如霞,額頭染白的鳥將這一切看在眼里,悄無聲息地縮進(jìn)黑暗深處。待彩衣人離開后,它展翅高飛,直奔草堂。
第二天清晨,海神門弟子集合時方啟信沒有出現(xiàn),這是他有史以來第一次遲到。方星翊預(yù)感出事了,立刻出動本門弟子四處搜尋,又請方清歌派人協(xié)查。一個時辰后,眾人在一處荒疏的園林里找到一些織物的碎片。經(jīng)多人辨認(rèn),確定非方啟信所有。園林里沒有打斗的痕跡,只有星星點點的血痕。在一處極為隱秘的石頭縫里,方星翊發(fā)現(xiàn)了兩朵被靈力灼傷的野菊花。從花朵殘破的程度看,使用靈力的人的修為算不上特別高,不知道是不是刻意隱藏了實力。經(jīng)過多番搜索,展翼在一堆枯葉上發(fā)現(xiàn)了洗心池的水和梨花榆火的痕跡。雪凌寒借助鏡花水月,將方啟信可能去往的地方搜索一番,依然一無所獲。
只差一年便虛化為上仙的人,一夜間不知所蹤,連根頭發(fā)絲都沒留下,實在令人難以置信。一時間,瑯寰山人心惶惶。眾人被召集到永安殿,匯報最后一次看見方啟信的情形。方清歌還沒分析完可能出現(xiàn)的情況,小閻王就到了。他還是那副打扮,大紅色官服加身,大紅色緞帶束發(fā),羽毛扇在手,只是面沉似水,不似到姻緣殿吃酒時那般愉悅。他不理迎上來的雪凌寒,也不理雪慶霄的客套,直面方清歌:“幽冥仙花被盜時,本王就曾書信告知,你承諾本王會查明真相。一晃過去了這么長時間,你還是沒查出來是何人所為。而今,梨花榆火重現(xiàn)仙界,你該不會告訴本王這是巧合,或是被人栽贓陷害?”
方清歌笑道:“小閻王遠(yuǎn)道而來,本宮必不叫你白跑一趟,定會給你一個說法。世人皆知,幽冥仙花是梨花榆火的魂,沒有魂,花非花,火非火,根本煉不出致命的毒。有一點本宮不明白,幽冥仙花是冥界的寶物,冥界的寶物被盜該追究守護(hù)人的責(zé)任,怎么倒追問起仙界來了?仙界失了洗心池的水,本宮也沒問責(zé)冥界不是?”
小閻王冷笑道:“常常聽人說,仙后巧舌如簧,最喜歡顛倒是非黑白。今日一見,大開眼界。是,梨花榆火的根本在冥界,可冥界沒有梨花榆火。盜寶的人用的是仙界術(shù)法,又有洗心水傍身,本王懷疑是仙界的人所為,也不算過分吧?”
“是不過分。不過,是不是仙界的人在搞鬼還有待查證,小閻王別妄下結(jié)論?!狈角甯枋冀K笑盈盈的,“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也不用急在一時。小閻王如果不趕時間,不妨留下住幾天,順道看看瑯寰山的風(fēng)景。本宮最近閑得很,非常樂意為小閻王當(dāng)導(dǎo)游。”
“你不必下逐客令。”小閻王搖著羽毛扇,忽然笑了,“臨出門前,本王看見方啟信到冥界報到了。本王這就回去請他喝茶,好好跟他聊一聊如何做一個沒有怨恨的鬼?!?p> 方清歌臉色一變:“方啟信死了?”
“死了!死得透透的,死得凄慘無比,死得滿腹怨恨!”小閻王滿臉的不忍,砸吧著嘴,一說三嘆。“他那個樣子估計膽大能包天的人看了晚上都會做噩夢。慘,慘,太慘了!下手的人得有多恨他!”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這話可不是仙后該問的。本王不該知道?本王可是掌管冥界的小——閻——王!”小閻王搖頭晃腦,得意極了。“可惜我小閻王只管死人的事,活人的恩怨一概不聞不問,不然還可以給你透露點內(nèi)情,好叫你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彼鈭A的眼眸在大殿中溜了一圈,噌地就竄到了正靠墻發(fā)呆的莫待面前,“呀!那么囂張的人怎么斷胳膊斷腿了?是被雪凌玥打斷的,還是被梅染那貨給弄折的?”
莫待眼皮都沒抬,懶聲道:“待著無聊,自己弄斷的?!?p> “仙界無聊,跟梅染待在一起更是無聊得緊,本王好生同情你。”小閻王幸災(zāi)樂禍的樣子哪有半分同情?羽毛扇劃過莫待的傷口,劃出一絲絲涼意。待涼意消失,莫待的傷竟已痊愈?!肮票就醯姆ㄐg(shù)多厲害!還不多謝本王恩賞?”
莫待還是那副懶眉懶眼的樣子:“你也真夠無聊的。多事。”
“本王樂意多事,你管不著。不謝本王也無妨,本王記賬?!?p> “小閻王剛才還說不管活人的事,怎么一轉(zhuǎn)頭就替人療傷?”
“本王說過么?好像沒有吧。仙界的陰氣太重,熏得本王腦子不清醒,不記得了。”小閻王不理方清歌的質(zhì)問,無所謂地聳聳肩。“再說,他傷得這么重,只剩半條命了,在本王眼里已經(jīng)不算活人了?!?p> “小閻王為何獨獨對莫公子青眼有加?”
“此事說來話長。你想知道?”小閻王說著出門去了,只留聲音在永安殿回響,“等你找到了偷盜幽冥仙花的罪魁,本王再告訴你?!?p> 方清歌笑問:“莫公子與小閻王有交情?”
見殿中諸人都看著自己,莫待換了站立的姿勢:“并無私交。梅先生生辰那天,我與他是第一次見面。倘若仙后不信,大可派人核查?!?p> 雪凌寒道:“小閻王做事向來只憑心情,母后不必過分擔(dān)憂?!?p> 方清歌道:“本宮倒不是擔(dān)心他。星翊,啟信的事你怎么看?”
方星翊道:“昨天晚上,啟信跟我練完功就回暢春園了。那之后,再也沒人見過他。據(jù)展護(hù)法說,入夜后,有個黑衣人曾出現(xiàn)在暢春園一帶。展護(hù)法與那人交過手,對方靈力高強,遠(yuǎn)在他之上。那人好像急于離開,沒過幾招就直奔山門口,然后就不見了。這個人要么是啟信,要么是殺害啟信的兇手,要么是別有所圖但跟啟信的失蹤無關(guān)的人。”
方清歌眉頭緊鎖,暗自尋思:如果是方啟信,他為什么要離開瑯寰山,還蒙面而行?如果是兇手,他為什么要殺方啟信?如果他來瑯寰山不是為方啟信,而是另有目的,那他的目的何在?“本宮想不明白,為何梨花榆火和洗心水會同時出現(xiàn)在同一個地方?若說是想嫁禍給仙界,挑起冥界與仙界的爭端,那這手段也太拙劣了。但不能否認(rèn),這拙劣的手段很有效。現(xiàn)在小閻王認(rèn)定幽冥仙花的失竊與瑯寰山有關(guān),以他那執(zhí)拗的性子,他會盯死瑯寰山。你們要有心理準(zhǔn)備,以后怕是會經(jīng)常見到這位閻王爺了?!?p> 展翼道:“我?guī)煾敢恢睉岩上葱乃Ц`一事與孟星魂有關(guān)。青英會他不請自來,輕而易舉便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也就是在那期間,有人混入侍衛(wèi)隊想趁亂偷池水。根據(jù)現(xiàn)場跡象分析,極有可能是妖界所為,只可惜沒有確鑿的證據(jù)。”
方清歌點頭:“妖界想救令狐云驍之心不死,你們得提高警惕,加強防范。”
“屬下遵命!”猶豫片刻,展翼又道,“聽說經(jīng)洗心水澆灌過的幽冥仙花藥性更強,還有傳言說池水關(guān)系著巫族的一個秘密。不知是真是假?”
“傳聞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既然有人這么說,就一定有原因。巫族與仙界素來涇渭分明,只要你們行事有章程,那些事就扯不上瑯寰山?!狈角甯杩纯匆谎圆话l(fā)的雪慶霄,慢聲道,“啟信是海神門的人,這件事就交給海神門去查。咱們的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找到幽冥仙花,此事由碧霄宮全權(quán)負(fù)責(zé)。凌寒,再過幾日就是除魔試煉的大日子,你帶他們仔細(xì)準(zhǔn)備,以策萬全?!?p> 雪千色忙問:“母后,我能跟著二哥出去歷練歷練么?反正我待在瑯寰山也無事可干?!?p> “不可以。除魔試煉不是兒戲,每走一步都關(guān)系著他們的前途與生死,你去除了添亂還能做什么?你就乖乖待在瑯寰山,養(yǎng)花種草,抄經(jīng)默卷,與我作伴吧?!?p> “不要!我要下瑯寰山,去別的地方玩。母后就不能給我派份差事,讓我活動腿腳?”
“想去別的地方是吧?想活動腿腳是吧?沒問題。那你就趕往海神門傳信,把啟信遇害的事告訴你舅舅,請他安排后事?!?p> 雪千色不高興地道:“海神門我去了無數(shù)次了,好玩的早就被我玩遍了。我不想去?!?p> “胡鬧!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只想著玩樂!”方清歌威嚴(yán)莊肅的目光駁回了雪千色已到嘴邊的抗議,將眾人的議論平復(fù)下來。“多少年了,已經(jīng)多少年了!仙界風(fēng)平浪靜,從未有仙門弟子不明不白被害的事發(fā)生。啟信的事是仙界的恥辱,更是瑯寰山的恥辱!本宮失職,沒有保護(hù)好仙門弟子。本宮會自請責(zé)罰,閉門思過。在此本宮向各位保證,絕不會讓歹人傷你們分毫!不管是誰想興風(fēng)作浪,都得先掂量掂量他有沒有這個本事!本宮希望諸位保持好心態(tài),別胡思亂想,別以訛傳訛。少說話,多做事,盡職盡責(zé),安守本分,就是對瑯寰山最大的支持與貢獻(xiàn)。如果沒有別的事,就各忙各的去吧!”
眾人齊聲應(yīng)和,結(jié)伴離去。
方啟信的死導(dǎo)致原本四人一組的除魔小組少了一人,使得公平的試煉出現(xiàn)了不公平。雪凌寒本打算讓星辰殿的人頂替方啟信的位置,奈何總沒有合適的人選,要么實力比方啟信強,要么比他弱,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各方面都合適的又沒時間。眼見時間將近,有人提議讓莫待加入。雖然他不能用劍,也不能用術(shù)法,可他以笛代劍,只憑內(nèi)功力戰(zhàn)孟星魂的事證明他的實力不容小覷。莫待以重傷初愈會拖后腿為由,一口回絕了。雪凌寒也拒絕了這個提議,說星辰殿人手緊缺,莫待要留下幫憶安打理殿中事務(wù)。第二天一早,雪凌玥派人到姻緣殿傳話,讓莫待收拾行李,隨他探訪東海。莫待前腳剛到碧霄宮,后腳方清歌的傳令使就到了,她命令莫待頂方啟信的缺,隨隊參加試煉。雪凌玥親上永安殿說情,被方清歌輕飄飄的兩句話給打發(fā)了。她說,若你想他被仙界接受,繼而委以重任,就別總護(hù)著他,要讓他為仙界流血流汗。不然何以服眾?雪凌玥無話可說,而莫待縱使有千萬個不愿意也沒辦法再拒絕,只得聽從安排。于是,他成了仙界歷史上第一個沒有參加畢業(yè)考試卻沒被仙門除名、也是第一個沒有獲得除魔師資格卻照樣參加除魔試煉的人。
四人小組由兩名仙門弟子和兩名俗家弟子組成,其中一名弟子兼任守護(hù)之職,方啟信便是該組的守護(hù)使。他這一死,雪凌璧就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小組擔(dān)當(dāng)。這雪凌璧沉默少言,不茍言笑,是雪重樓的大弟子,今年開春剛虛化為上神。他比雪凌波年齡大,按雪家的親屬關(guān)系算,是雪凌波頂親頂親的兄長。這也是個終年不出七星湖,只知道修仙學(xué)醫(yī),不關(guān)心世事的主。用雪千色的話說,他比雪凌波還要悶,還要無趣。
分組確定后,林牧野笑道:“莫公子,咱倆先是結(jié)伴乞討,之后又要組隊打怪,真是有緣?!?p> 夏天更是高興:“確實有緣!我?guī)煾刚f我話多你話少,我說你聽,絕配!”
莫待道:“聽姑娘說話沒問題,只是在下現(xiàn)在就是普通江湖客的身手,恐怕會拖累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