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結(jié)緣41

　　黑暗之森？魔族？謝輕云一驚。聽聞魔族從不與外族聯(lián)系，黑暗之森也只是傳說中的地方，從未有人親見。這樣大費周章地將我倆引至此地，不會只是為了要阿呆一點血那么簡單，必定還有更大的算計。謝輕云思量了一回，作驚訝狀：“說笑的吧？傳聞魔族青面獠牙，面目可怖。甘夫人風(fēng)姿綽約，一點都不像?！彼D(zhuǎn)而問莫待，“你到底跑了多遠(yuǎn)？竟到了只存在于傳說中的地方?！?p>　　“不遠(yuǎn)，就在魔界的縹緲山中?！备兽睂⒑Ａ弥烈贿?，露出被風(fēng)雪凍傷的額頭，一邊摘面紗一邊說：“我族非邪魔之族，黑暗之森非傳說之境?！泵婕喯率且粡埐紳M創(chuàng)口，疤痕累累，已有細(xì)小皺紋的臉，與她年輕的身體格格不入?！版硪膊⒎敲烂仓|?！?p>　　黑衣人也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張丑陋得令人心酸的臉。

　　莫待盯著兩人的臉看了片刻，露出了迷茫的神色：“什么病這么厲害？”

　　“患病之人斷氣時，會有一朵血色薔薇破體而出，絢爛盛開。神隱族給這種病取了一個美麗無邊的名字——薔薇。”甘薇戴好面紗，上下打量莫待，“莫公子到此后身體可有不適？”

　　“我該有么？還是說，我必須有？”

　　“妾身只是隨口問問。公子莫怪?！?p>　　“無妨。你們?yōu)槭裁磿旧纤N薇？”

　　“兩位公子可曾聽說過神隱事件？”

　　“你說的可是閻魔殿的那樁懸案？”

　　“正是。千百年前，小閻王突然收到一份死亡名單，上面的人來自三界各地，有仙，有人，有妖，有魔。只不過，仙是自修而成，無門無派，無背景無靠山；人是白衣無垢，皆為草芥蒲柳之輩；妖是小妖，魔也道行低微，一個個命比紙薄。這原本也沒什么，三界戰(zhàn)事不斷，成千上萬的死傷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善婀值氖?，出現(xiàn)在閻王簿上的亡魂沒有到閻魔殿報道。數(shù)以千計的亡魂，就那么莫名其妙地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連魂都找不到了。小閻王挖空心思也沒能查出原因，被老閻王暴揍一頓，罰去了無間地獄做苦役。當(dāng)年這件事曾轟動一時，被稱作神隱事件，至今仍是小閻王的心頭刺?！?p>　　謝輕云問：“這件事跟你們有什么關(guān)系？”

　　“我們的先祖就是神隱事件的幸存者。他們扎根此地，以神隱族自稱。”

　　“神隱族？那魔族又是怎么回事？不是入魔者和修魔者組建的國家么？”

　　“當(dāng)然不是，入魔者和修魔者都不是神隱族的人。歷來，由仙入魔者，若沒有來歷，會被仙界立刻誅殺；若是有來歷，便會被帶去洗心池洗心，之后再送去七星湖，交由醫(yī)仙雪重樓醫(yī)治。若是凡人入魔，除了皇室嫡親血脈都難逃一死。至于修魔者，他們特立獨行，離群索居，重人倫，守天道，所行之事皆正義，與仙家推崇的除魔衛(wèi)道別無二致。只因為他們所修法術(shù)與仙法派系不同，又各自為政，鮮少與本派之外的人往來，導(dǎo)致世人對他們知之甚少，因而覺得他們神秘難懂。加之仙界的微妙態(tài)度，世人索性將其歸于魔族，視為異端。真正的魔之一族，自從他們的首領(lǐng)帝柔被封印后，其殘部一直藏匿于黑暗中，再也沒有現(xiàn)身?！?p>　　“難怪！”謝輕云說起曾經(jīng)遇見過的修魔者，雖不茍言笑，不喜與人打交道卻并不胡攪蠻纏，很明事理。當(dāng)時還以為是初入魔者，現(xiàn)在才知道是自己誤會了?！跋氩坏竭@世上還有人跟我魔界中人一樣，背著黑鍋到處跑。”

　　“修魔者背的黑鍋可能比三公子還要多，好在他們并不介意，只是白白便宜了魔族。妾身有種不好的預(yù)感，不久之后魔族會卷土重來。到那時，三界將會遭遇滅頂之災(zāi)。不過這些事有方清歌操持，又有仙界做后盾，用不著旁人操心?！?p>　　謝輕云暗自冷笑：仙界？方清歌？你可真敢癡心妄想！

　　甘薇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方清歌雖然沒有明說，但天下誰人不知仙界向來以三界的老大自居，享受著至高的榮耀、地位與特權(quán)。既如此，自然就該擔(dān)起守護三界的責(zé)任?！?p>　　“話雖這么說，實現(xiàn)起來卻難。眼下仙界掌控了話語權(quán)，諸門諸派以仙界馬首是瞻，并不代表仙界就愿意承擔(dān)守護之責(zé)。仙界對凡人的態(tài)度向來曖昧，有利可圖就管一管，無利可圖便裝聾作啞。與其盼著他們發(fā)善心施恩，還不如想想該如何自救?！?p>　　“若在自救之時還有人援手，豈不是更好？”甘薇嘆道，“都說上蒼有好生之德，神有救苦救難之心。若他日魔族生事，但愿諸神慈悲，救百姓出水火，而不是袖手旁觀，坐收漁利。”頓了頓又自嘲道，“人吶，都喜歡自欺。上天若有好生之德，就不會將人分為三六九等。神若有慈悲之心，又豈會對人世的苦難不聞不問？妾身深知仙界靠不住還心存幻想，總盼著他朝出個能人，將仙界拉下云端，掃蕩世間所有的不公?！?p>　　謝輕云笑了：“夫人的這個夢想恐怕永遠(yuǎn)也無法實現(xiàn)了。多少千古明君都未能掃清太平盛世背面隱藏的污濁，何況眼下這混沌亂世？神仙自認(rèn)已脫去凡胎，超脫紅塵外，人間的是是非非，喜怒哀樂，與他們何干？”

　　“無論是誰，若不能摒棄私心堅守正義，一心一意為眾生謀福利，就不配為仙為神，也不配享人間煙火，更不配受萬民敬仰！既然他們站上了高位享受了朝拜，就該有所擔(dān)當(dāng)。不然，與魔何異？”

　　聽甘薇說得義憤填膺，謝輕云又琢磨開了：本來想套她的話，結(jié)果聽了一堆牢騷。這位要么是真恨仙界，要么就是演戲給阿呆和我看。想到此，他笑道：“仙也好神也罷，雖然得道飛升后可享長生不老之壽數(shù)和仙法帶來的各種便利，說到底還是人。是人就有劣根性，很難真正剝離七情六欲，又能高尚到哪兒去？夫人也不必怨憤，更不必寄希望在他們身上。”

　　“道理妾身都懂，就是不甘心?！备兽币娔褵o聊到發(fā)呆，忙道，“莫公子好像并不奇怪神隱族為何會扎根在縹緲峰？”

　　“我略懂醫(yī)術(shù)?？茨銈兊陌Y狀，應(yīng)該見不了陽光，只能躲在陰暗寒冷的地方生活。三界中，仙界的霧靈山最冷，其次是魔界的縹緲山。至于排名第三的落鳳山，因其地理位置特殊，并不是最佳的藏身之所。在這里落腳，最明智?！?p>　　“明智的是我們的先祖。當(dāng)年，幕后兇手以為他們都死了，便將他們拋在縹緲山。小閻王之所以找不到尸體，是因為陽光一照他們就神魂俱滅，連尸水也很快被白雪覆蓋，無跡可尋，哪里還能前往閻魔殿報名轉(zhuǎn)世。百密一疏的是，有那命大的活了下來，他們躲進雪山深處，借著縹緲山的重重霧靄逃出生天，在此生兒育女，繁衍后代，這才有了后來的神隱族和今日的黑暗之森?！?p>　　“我來猜猜事情的后續(xù)?？~緲山終年積雪，食物匱乏。為了活下去，他們偶爾會下山尋找食物。一來二去的難免露了行藏，現(xiàn)了真容。世人見他們形容異常，行為怪誕，以畏懼嫌惡之心稱他們?yōu)槟ё?。又因每每遇見只在夜間，想來是生活在黑暗中的族群，就索性將他們住的地方稱為黑暗之森。事實上，真正的魔族生活在混境?！?p>　　“不愧是謝三公子，好思維！”甘薇摸著臉道，“薔薇能延長壽命，增加功力，也會腐蝕身體。有人說，薔薇是神在警告那些逆天而行，違背自然規(guī)律的人。依妾身看，這更像是詛咒。多少年了，神隱族的人絞盡腦汁尋求解毒之法，都未能如愿。直到幾十年前，前任族長慕景仁的兒子慕澤蘭出世，神隱族才看到了希望。慕澤蘭是神隱族第一個出生時身上沒有一丁點創(chuàng)口，跟正常嬰兒一般無二的孩子。這或許歸功于他母親青黛，出生醫(yī)學(xué)世家，自小嘗遍百草。一次偶然的機會，青黛發(fā)現(xiàn)她的血可以緩解薔薇的痛苦，便從新喪的尸體上采了三株薔薇種下，日日以血為引，混以藥物滋養(yǎng)，希望可以培育出解藥。天不負(fù)有心人，薔薇的血腥氣和黑暗之色真的變淡了！神隱族的人奔走相告，以為終于可以擺脫折磨了。奈何天意弄人，那一年，青黛進山采藥遇上雪崩，被困深山。找到她時，她面帶笑容，手中緊緊握著一味草藥，已經(jīng)離世了。之后，那三株薔薇換了人照料，很快又回到最開始的狀態(tài)，神隱族也再度陷入絕望。幾年后，慕澤蘭出走黑暗之森，帶走了兩株薔薇和那味草藥。神隱族傾全族之力尋找，始終沒有他的消息。直到前幾日，莫公子在摘星大會上被人傷了肩膀，露出了昔年的舊傷，我們才又有了線索?！?p>　　莫待道：“我的傷跟薔薇有關(guān)？說來聽聽?！?p>　　甘薇道：“莫公子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涂？”

　　謝輕云笑道：“江湖人受傷是家常便飯，夫人憑什么認(rèn)為他的傷和薔薇有關(guān)？”

　　“慕澤蘭留下的那株薔薇沒能成為解藥，卻神差鬼使地成了神隱族懲戒堂的戒鞭。凡被它抽打，必定留下終身難消的傷痕。莫公子肩上的傷正是薔薇所致，妾身沒說錯吧？”

　　“這傷去不去得掉我不知道，因為我從未試過。是不是被薔薇所傷，我也不清楚。聽我養(yǎng)母說，她撿到我的時候就已經(jīng)有了?！蹦龡l斯理地將笛子插回腰間，“我出生不久就被父母遺棄在山林，眼見著要被鬣狗叼了去，幸好被養(yǎng)父母及時救下。我養(yǎng)父英年早逝，是養(yǎng)母一手將我拉扯大。我是誰，來自哪里，遭遇過什么，這些對我來說不值一提，我在乎的是我養(yǎng)母的健康與快樂。夫人若想調(diào)查我，我不反對，萬望別驚擾我養(yǎng)母的安樂。”他這番話說得溫和，甘薇卻感受到了一股陰狠冰冷的殺氣?！胺蛉巳绻榍辶宋业纳硎溃膊槐馗嬖V我，我沒興趣知道。要是能幫忙把拋棄我的那兩人懲戒一番，我重謝。”

　　甘薇驚奇地問道：“你不想知道他們是誰？”

　　“為什么要知道？追問他們是否良心難安？”莫待冷笑道，“無聊不無聊？”

　　謝輕云終于明白，莫待為何與顧長風(fēng)那般親近了。孤苦的人總是相互取暖。

　　“莫公子之言，妾身謹(jǐn)記?！?p>　　“夫人費盡心思，不惜損兵折將引我來此，是將我認(rèn)作慕澤蘭的后人了吧？你認(rèn)為我的血能解薔薇？多說無益，我愿意給夫人一個明白?！蹦弥讣讋澠剖滞螅恿税氩璞K血給甘薇，“夠不夠？不夠我再給?！?p>　　“你……你這個人！”謝輕云忙不迭地替他止血包扎，“本來就氣血不足還這么不愛惜身體！人家甘夫人也沒說非要你的血不可，你就不能悠著點？”

　　“不礙事。”莫待見謝輕云急得紅了眼眶，心中微暖?！胺蛉?，倘若你信得過我，可不可以讓我看看過往的病歷？說不定我這江湖郎中能看出點端倪?！?p>　　“當(dāng)然能！妾身多謝莫公子！”甘薇一個眼色，黑衣人帶人抬進來七八個塞得滿滿的箱子?！暗湫筒±歪t(yī)者們寫的觀察日記與心得都在這里了。可惜青黛的醫(yī)學(xué)手札被慕澤蘭帶走了，那上面詳細(xì)記錄了薔薇的培養(yǎng)方法與變化特征?！?p>　　“夫人不怕我把這些事說出去？”莫待似笑非笑地道，“我殺人如切菜，可不是好人?！?p>　　甘薇笑了笑，打開了箱子：“要出賣得先有利害關(guān)系。你我是初見，一無私怨，二無國仇，三無利益糾葛，公子好像沒有可以出賣妾身的理由。況且，這里是縹緲山，是魔界的領(lǐng)地。若神隱族出事，魔界也會跟著遭殃。你和謝三公子交好，必定不忍看魔界的子民遭受無妄之災(zāi)，更不忍見謝三公子為此勞心傷神?！?p>　　謝輕云心中不悅，臉上不顯。莫待遞了茶過去，看著他喝了兩口才說話：“夫人說得一點不錯，我確實不忍心。他既是我的知交，我便不許不相干的人擾他安寧。那么還請夫人周密行事，斷不可給魔界添麻煩，更別給他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