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沒多久,顧長風蘇醒過來。他凝神片刻,試著活動四肢,又晃了晃昏沉沉有些悶痛的腦袋,確定自己還活著才松了口氣。有樹葉從手中飄落,他忙接住細看:竟是解藥的用法用量。是誰救了我?四周空無一人,他的疑問得不到解答。身體乏得厲害,短時間內(nèi)無力行走,他索性靠著樹休息。到底是誰出手相助?為何不肯留名也不肯相見?若是謝輕云,他斷不會丟下自己不管。若不是他,又實在想不出還能有誰。是莫待和夜月燦么?不會。他倆和我不是朋友,甚至算不得熟識,頂多只是相互認識而已。況且,莫待也不是那種會為不熟的人拼命的性格。那會是誰?能從鬼見愁夫妻手中拿到解藥,絕非泛泛之輩。我的朋友中,有這個本事的沒來摘星,來摘星的又不走這條道。
“咦,怎么會是你?”悉悉索索的聲響后,謝輕云撥開齊胸的青草出現(xiàn)在顧長風身后。他這里瞅瞅,那里瞧瞧,像是在找人。“不應(yīng)該,不應(yīng)該啊!”
顧長風笑道:“你以為在這里的人是誰?莫公子么?”
“是的?!敝x輕云湊到顧長風身前,盯著他看,“你怎么了?臉色差得過分了。”
“昨晚睡得晚,有點累了?!鳖欓L風搓著臉道,“莫公子來過這里?你如何得知?”
“我想跟他組隊打怪,又怕進來找不到他,就給了他紅袖香。你應(yīng)該聽說過紅袖香,它本身無香,可只要挨著帶香的東西,就會散發(fā)出獨特的香氣。而且它還會讓有香味的東西香氣大增,久久不散。我是一路追著茉莉香和紅袖香過來的,當然以為在這里的是他了。”謝輕云還不死心,依舊左邊找找,右邊看看。“怎么回事呢?走到這里香味就淡了,難道花環(huán)已經(jīng)被他扔了?”
身上的不適漸漸消退,只是手腳還有些酸麻,但也無大礙。顧長風將樹葉和解藥裝進懷里,撐著站起:“莫不是你的鼻子出了問題?他沒來過。你要去找他?”
“我想。奈何他不喜歡別人跟著。”
“既然如此,那你為何還要跟著?”
謝輕云想了想道:“我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他很神秘,想多了解他一點。”
“每個人都有秘密,不只是他,你我都有。你怎么不想著天天跟著我?”
“那我換個理由。或許是因為跟他待在一起我很放松。”
顧長風審視謝輕云片刻后道:“你喜歡他?”
“不行?你們的蕭堯皇帝為了顯示他光風霽月的偉大胸懷和寬容慈悲的仁德仁政,不是允許天下男女可以跨性別自由戀愛,自由婚配么?我喜歡他應(yīng)該也不犯法。”
“不犯法,當然不犯法,喜歡一個人本來就無關(guān)性別。”顧長風的話說得很誠懇,“只是因為是你,我稍微有點意外而已。”
“哈,你當真了?我逗你玩的。雖然我不反對同性相戀,但我謝三公子只愛美女。”謝輕云笑彎了腰。“長風,你知道你什么時候最可愛么?就是被我騙的時候。瞧瞧你這一臉的認真,叫我都不忍心再騙下去了。”
顧長風撣去衣服上的泥土,沒有不悅:“你高興就好?!?p> 謝輕云嘶了一聲:“你這溫吞的性子倒跟那家伙很像?!?p> 兩人都不著急找兇獸,一邊聊天一邊觀察周圍的環(huán)境。這里野草茂盛,遮住了原本就異常狹窄的山道,讓人難以下腳。野花繁如星斗,鋪滿了山林,斑斕的色彩像油畫上沒有染均勻的云霞,活潑了這渺無人跡的寂寂老林。藤蔓和荊棘糾纏不清,密密成網(wǎng),順著攀附的樹枝長成一道道難以穿越的綠墻。種類繁多的古木直插云霄,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頗像戍守邊疆的戰(zhàn)士。無涯嶺的陽光非常充足,可惜都被樹木遮擋住了,幾乎照不到地面,只在林間篩下疏漏的光影。大概是長年累月見不到光的緣故,林子總散發(fā)著一股涼透脊背,鬼氣森森的氣息,令人極不舒服。
走了將近一個時辰,別說是人,就連鳥雀也沒看見一只。越往里走光線就越暗沉,薄薄的霧氣繚繞在怪石與草木間,給山林增添了幾分神秘,越發(fā)讓人不安。一條岔路出現(xiàn)在眼前,兩人還沒決定向左還是向右,就聽見從左邊傳來尖厲的哨聲,那是江湖上慣用的集結(jié)哨。兩人對望一眼,左向而去。
堆滿野獸尸體和白骨的大坑里,莫待站在一條巨型食人蟒頭頂,正在清理濺到衣服上的毒血。茉莉花環(huán)被蛇血染紅,依然掛在他的腰間。那食人蟒奄奄一息,已經(jīng)沒有傷人的可能。一群男女圍在蟒蛇周圍,個個爭先恐后,都想做那個給蟒蛇最后一擊的人。
難怪聞不到香味!花環(huán)被血污染,可不就沒香氣了?見莫待身姿瀟灑,神色輕松,根本沒有把圍過來的人放在眼里,謝輕云一時玩心大起。他給顧長風比個手勢,隱身在半枯半綠的野草后,看莫待和眾人周旋。
莫待在蟒頭上坐下,取下花環(huán)小心擦拭:“怎么,都想巧取豪奪?你們忘記那只小狐貍的話了?不許搶奪他人獵物。”
“這蟒蛇沒死透,還有一口氣在,不能算是你殺死的?!?p> “你那么有本事,連劍都不用,再殺一條應(yīng)該也可以?!?p> “要這么說的話,我就當你們是在夸獎我能力卓越了。”茉莉花已開始枯萎,有一朵已經(jīng)掉了好幾個花瓣,莫待滿臉惋惜?!爸T位可能不知道,我這人有個不好也不壞的毛?。河錾现v理的人,什么事我都可以禮讓三分。遇上不講理的人,我會比他還要蠻橫無理。你們想不勞而獲的行為,當真讓我厭煩。”
有人嚷道:“厭煩又怎樣?你把它留下,我們不難為你。”
莫待笑了:“那如果我不答應(yīng)呢?你們打算怎么為難我?”
“不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就不能怪我們以多欺少了!”
“以多欺少,倒也無妨?!蹦サ舨恍迈r和已壞掉的花朵,將花環(huán)做成腕花,套在手腕上轉(zhuǎn)圈玩,“只要你們能欺負到我,就是你們的本事。我認栽?!?p> 領(lǐng)頭的獨眼男使了個眼色,立馬有兩人跳上蟒背,一左一右擺好姿勢,打的是左右夾攻的主意。莫待取下腰間長笛,起身迎敵。忽然,他指著眾人身后的樹林提高了聲音:“謝三公子,你真忍心看我被欺負?還不快來幫忙?”
眾人紛紛回頭看去,莫待趁機彈出幾片花瓣,直取獨眼男和距離他較近的人?;ò甏蛟诒娙松砩希瑤еE緩緩落地。莫待用長笛戳了戳他左邊的那名男子:“你們不知道么?我跟謝三公子不熟。”被他那么一戳,那男子掉下蟒背,摔得極為難看。
獨眼男摸著脖子上流血的傷痕,怒道:“你……你騙人!”
莫待又戳倒了右邊的男子:“這話好笑了。只許你們搶,就不許我騙?”他將長笛插回腰間,又重新坐下?!拔曳饬怂麄兊难ǖ溃齻€時辰后會自行解開。知趣的現(xiàn)在離開,我既往不咎?!?p> 獨眼男冷哼一聲,立馬提氣運功,想替那幾人解穴。奈何他試了一次又一次,始終無濟于事:“你用的什么鬼法子?”
莫待拈了一片花瓣在指尖:“想知道?我教你?!彼麑⒒ò陱棾觯稚蠜]有任何多余的動作。花瓣飛到一名男子面前,剛碰到他的衣服就掉地了?!翱辞宄耍俊?p> 謝輕云和顧長風都暗暗吃驚:凌空解穴,高手所為!看他的年齡最多不過十七八歲,修為卻如此了得,到底師出何門?
獨眼男見那男子已活動自如,吃驚的程度遠遠勝于躲著看熱鬧的二人。衡量了雙方的實力差距后,他咬牙道:“技不如人,我認輸?!彼概蓛扇朔銎鸬厣系哪凶?,招呼眾人撤離。
一株異形的古榕樹后面走出來兩名穿著打扮及長相都一模一樣的男子,兩人邊走邊笑邊剝炒花生的殼,開心得就像是剛從集市上買了中意的便宜貨的老頭老太太。他們直直地朝前走著,遇見坡坡坎坎坑坑洼洼,哪怕是食人蟒的尸水糞便也筆直向前,踩上去,走過去,絕不繞行。
獨眼男不清楚這兩人是什么來路,但憑著行走江湖的經(jīng)驗,知道行為怪誕的人多半不好惹。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他示意眾人靠邊站立,讓出路來。
兩人走到蟒頭前面,立定站好,開始自報家門。其中一人道:“小公子你好!我是他的哥哥范童?!绷硪粋€接著道:“我是他的弟弟范新。”接著,兩人又異口同聲地道:“我們是形影不離的范氏兄弟。請問小公子高姓大名?”
見兩人行的都是江湖中標準的見面禮,莫待也按規(guī)矩回禮:“在下莫待。”
這范氏兄弟單單是長相怪異也就罷了,偏偏還扎著一對長不長短不短的沖天辮,系著暗紅色頭繩;腳蹬滾著朱紅色金邊半長不短的靴子,衣服又都是大紅底色上繡著綠色花朵的奇怪款式,著實傻氣又滑稽。獨眼男的那一隊人里已有不少人在竊竊偷笑。
范童指著毒蟒道:“我娘想用蛇皮做個包包,你能把它給我們嗎?”
范新歪頭看范童:“這個東西應(yīng)該很貴重,咱們是不是應(yīng)該給錢?”
“可是,我的錢不多了,我還想給娘買件衣服?!?p> “我的也不多了。我剛給娘買了她喜歡的零食?!?p> “那怎么辦?”
“我不知道?!?p>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像是在討論國家大事一般。
莫待道:“兩位兄臺不必煩惱。這畜生是我獵到的,若是你們有用處,拿去就是。我不收錢?!?p> 范童大概想表達吃驚地瞪大了眼,奈何眼睛實在太小,怎么瞪也就只有棗核那么大的一點點,只得用手使勁撐著上下眼皮,努力使其大了些?!澳窃趺春靡馑寄兀课夷锍Uf,不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p> “就是。我們沒交情,怎能白拿你的東西?要給錢才行。”
“我不喜歡錢。我喜歡你手里的炒花生,看著就很好吃的樣子。”莫待笑道,“如果二位愿意割愛,我用這蟒蛇跟你們換幾顆炒花生吃,可好?正好我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