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春,少了乍暖還寒的涼意,初夏的陽光異常明媚,花草樹木的顏色水靈地晃眼。白衣和無垢臉上的饑色并沒被陽光驅散多少,依舊晦暗陰沉,仿佛隆冬時節(jié)雨雪欲來的天氣。衣食無憂的人們無事可做,摟著新入門的新人吃著新鮮蔬果,玩著新玩意,聽著新鮮事,油光水滑的臉泛著濃郁的喜氣。前來摘星的人幻想能一舉奪魁,摩拳擦掌地等著選拔開始,一個個也都喜眉笑眼。
這摘星大會緣何而來?說來就話長了。
幾千年前,人間界與魔界因資源分配與土地問題打響了爭奪戰(zhàn)。在長達數百年的戰(zhàn)爭中,雙方損兵折將,損耗巨大。后來,某位神明不忍看黎民百姓遭殃,從中斡旋,促成了和解。大戰(zhàn)結束后,雙方在落鳳山簽下契約:劃地為界,各奉其主;各自為政,互不往來;互不侵擾,和睦相處;魔界民眾擅入人間,死罪;設落鳳山為中間地帶,兩界若有紛爭便在此協(xié)商解決。又過了些年,魔界和人間都換了新王,兩人的性情和志趣出奇地相投,時常私下約了喝酒敘話。一個月圓之夜,兩人趁著酒興,在落鳳山結下新盟約:王的血親和持有特別令牌者,可自由來往于兩界。同時,魔界每年選出一批可造之才進行訓練,將優(yōu)秀者送往人間界學習,三年后接受考試,合格者可定居人間,脫魔籍入人籍;若人間界有人愿意去魔界,可隨時前往,不受任何限制約束。仙帝得知此事后,大加贊賞。為彰顯仙家的懿德風范,仙帝許諾:仙界每三年舉行一次的俗家弟子選拔大會也允許魔界眾生參加,合格者均可正式拜入仙門,修習仙法。之后,通過除魔試煉的人可獲得仙籍,享仙家待遇。至于飛升為仙,位列仙班,那就得看各人的修為與造化了。仙后認為這么盛大的活動必須得有個像樣的名字才行,遂賜名“摘星”。從此,便有了這人人趨之若鶩,舍生忘死也要參加的摘星大會。
摘星大會的第一會場設在距離鳳舞山莊不遠的無涯嶺。那里有連綿不絕的崇山峻嶺,地形復雜險要且人跡罕至,是珍奇異獸的天堂,也是魔界和人間界的分界線:無涯嶺以東,歸魔界所有;無涯嶺以西,屬于人間帝王。渡過一條河,爬過三座山,穿過兩處密林,翻過無涯嶺,就是鳳舞山莊的后山。歷來帝王都會派出最得力忠心的部將駐守鳳舞山莊,并以后山和無涯嶺為屏障,守衛(wèi)鳳梧城的和平與安寧。
慕家被滅門后,蕭堯本欲將鳳舞山莊付之一炬,以解心頭之恨。虧得有大臣進言,說如果鳳舞山莊被焚,勢必累及無涯嶺。如此一來,鳳梧城就好比一個赤身裸體,手無寸鐵,沒有任何威懾力的美女,完完全全暴露在了魔界的眼皮子底下,難免被覬覦。為免生禍事,姑且將鳳舞山莊充作保護,才是穩(wěn)固大局的長久之計。蕭堯不肯承認鳳舞山莊的重要,又不敢拿江山冒險,一時難以決斷。沒過幾天,雪凌寒親自找到蕭堯,說他很喜歡鳳舞山莊的梅林,愿意用延年益壽的仙丹交換,將鳳舞山莊收為己用。得知那仙丹可以延壽十年,蕭堯欣喜如狂。又想著有雪凌寒在,魔界不敢輕舉妄動,二話不說就將鳳舞山莊拱手相讓,再另辟他處安置守城的隊伍。如今,鳳舞山莊已成為雪凌寒的私人宅邸,禁止一切不相干的人入內。
雪凌寒是仙帝仙后的第二個兒子,天資佼佼,出類拔萃,深得寵愛。仙帝本想委以重任,讓其監(jiān)察眾生。奈何他無心權位,一心只想懲惡揚善,鏟奸除魔。拗不過他的執(zhí)著,仙帝只好聽之任之,由著他獨來獨往于三界中。他恪守三界的規(guī)矩禮儀,卻不喜別人提及他帝后之子的身份,更不喜歡被人稱為上仙,倒愿意世人直呼其名或叫他凌寒公子。時間久了,若不是誰刻意說起,不熟悉的人都不知道他來自仙界,常常誤以為他只是個凡人公子,倒也如了他入鄉(xiāng)隨俗的心愿。
今年的摘星大會定下的主持人原是雪凌寒的兄長雪凌玥,只因仙后有更重要的任務需要他執(zhí)行,實在無暇顧及,才改派雪凌寒前來。雪凌寒完全不想摻和這檔子事,自是百般推脫。后又見仙后實在沒有更合適的人可用,不得已才接了這燙手的山芋。
看時辰差不多了,所有來摘星的人都換上了由仙界統(tǒng)一定做的服飾。一眼看過去,除了身高、長相和神態(tài),人與人之間并無太多不同,也鮮少有人分得清誰來自人間,誰來自魔界。
謝輕云整理好衣服,暗自發(fā)笑:那森嚴得舍了命也難跨越的等級界限,竟被一件普普通通的衣服弱化了。蕭堯老兒看到這情景,估計會氣得當場就一命嗚呼。他四處尋找,沒找到莫待。聽店里的伙計說,莫待很早就出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視線略微右移,毫不意外地看見夜月燦正沒話找話和一個姑娘搭訕。
一陣躁動后,人群自覺歸于安靜?;仡^看去,原來是雪凌寒帶領著負責考試的仙官從摘星殿出來了。謝輕云斜靠楓樹,咬著一片樹葉,遠遠打量。十多年不見,雪凌寒還是那身打扮,素潔雅淡的淺青色衣衫,一手握劍垂于身側,一手置于背后,身姿筆立端正,氣質冷淡肅然。謝輕云心想:仙界由仙帝換作仙后執(zhí)政已經幾十年了,這家伙還是一點沒變。估計再過三萬年,他也依舊是這副波瀾不驚,凜若冰霜,不可親近的模樣??上Я四敲春玫囊粋€胚子,被仙界的清規(guī)戒律活活糟蹋成了斷情絕愛的空殼子。沒勁!不知道將來誰有機會看他哭看他笑看他失魂落魄……那絕對得是三生有幸才行。
負責第一場比試的是一個叫池魚的小狐貍精,說話跟蹦豆子似的麻溜:“諸位,考試馬上就開始了。請認真聽清規(guī)則,我只說一遍。首先,請你們根據實際情況自行分組站隊,單獨行動的自成一列;組隊的挨著站,隊與隊之間留一臂的距離。分組站隊關乎第一場考試的成敗,萬望大家正視自身的優(yōu)點與不足,準確評估自身的能力,不過分高估,也別太過自謙。第二,所有人會同時到達考試地點,但各自的落腳點不一樣,所遇風險各憑運氣。第三,當你們的生命遇到危險需要幫助,或者你們堅持不住想放棄時,請捏碎口袋里的千里遙,看到信號后我們會即刻前往。千里遙一碎,就表示你們主動棄權,再無返場的可能。第四,不許攜帶任何飲食。餓了就地取材,自行解決溫飽。友情提示,別胡亂吃東西,當心中毒。最后一點,也是最至關重要的一點:嚴禁獵殺同伴!違令者,永世不得參加摘星大會!都聽清楚了?”
有人道:“在這樣的深山野林中求活,食物和水是重中之重。不讓咱自帶,只能靠山吃山,這不是存心刁難么?”
“存心刁難又如何?誰叫人家是仙。有本事你去坐他的位置,你也可以像他這樣?!?p> “山林中毒物橫行,稍不注意就中毒了。這考試一次比一次難了!”
不等議論聲起,池魚又開口了:“現在我宣布第一場考試的任務:密林生存三天,狩獵不同等級的兇獸,積分滿百者,合格。都聽好了,是兇獸,兇獸!若錯殺了無辜的神獸,會扣分。扣分滿二十者,直接淘汰。大家一定要注意區(qū)分!兇獸的種類不同,等級不同,扣分和積分的多少就不同。獵殺成功后,請在它們的尸體上留下你們的標記,我們會安排人統(tǒng)計。若有人暗中將別人的獵物據為己有,一經發(fā)現,嚴懲不貸!各位可還有疑問?沒有?那就準備開始了。”
沒人說話,不表示在場的人都無話可說,而是他們早就明白一個道理:哪怕有再多的不滿和異議,沒資格制定規(guī)則的人只能遵守規(guī)則,說再多都無濟于事。少說廢話照規(guī)矩辦事,不惹對方厭煩,能夠減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謝輕云剛站好,就看見跟那姑娘組隊的夜月燦正一個勁地沖他打手勢。他順勢看去,見莫待不知何時已站到隊尾,腰間掛著茉莉花環(huán),倒和他的氣質很配。
許是夜月燦的動作太過夸張惹眼,吸引了近旁一名男子的注意,他也看見了垂目靜立的莫待,一聲驚呼:“他沒佩劍!”
無數雙眼睛齊刷刷地射向莫待,射向他的長笛與花環(huán)。
私語聲漸起。雖無人挑明了直言,可那一雙雙滿含嫌棄的眼睛和驚詫得近似不安的表情已說明了他們的態(tài)度:跟一個如此放浪形骸的人為伍,是人生一大恥辱!
謝輕云快步來到莫待身邊,將他擋到身后。莫待卻上前一步,與他并排而立,面不改色地接受眾人的指指點點。
池魚剛要發(fā)話,見雪凌寒盯著莫待不眨眼,便招招手道:“你,上前面來?!?p> 莫待緩步上前,悠然站立。
“為何不佩劍?”
“我犯規(guī)了么?”
“沒有。修劍道者,劍不離身。這是禮儀,你該遵守?!?p> “劍是防身的,不是裝飾。我不靠劍防身,掛著礙事?!?p> “你掛著這茉莉花環(huán)就不礙事了?”
“我喜歡,就不礙事?!?p> 池魚心想:這廝強詞奪理,好想撓死他!她見雪凌寒并不想問話,揮揮手道:“回去!”
莫待又緩步向隊尾走去,無視了眾人千奇百怪的目光,悠閑的樣子倒像是在檢視隊伍的大將軍。他剛站定,就聽見謝輕云說:“長風也來了。如果運氣好落在同一處,咱們就結伴同行,好不好?”
“他是生意人,怎么也來湊這熱鬧?”
“大概也是為了最終的戰(zhàn)利品而來?!?p> “這么多人爭,他可有獲勝的把握?”
“長風的武功不比我差,應該錯不了?!敝x輕云見眾人已按照池魚的指示各就各位,忙將一個樣式普通的香囊塞給莫待。“拿著?!?p> 莫待還沒來得及看清香囊的模樣,謝輕云就已消失不見。緊接著,他看見自己的身體被拽進一個無底的黑洞,直線下墜。他閉上眼,靜聽風從耳畔掠過的聲音。一袋煙的功夫后,他落在一片草地上,毫發(fā)無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