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飄著雪。
瞎子握著尋杖,低著頭,在雪地里仔細地走著。屠夫拎著一把黝黑的斬骨刀,亦步亦趨地跟在瞎子后面,嘴巴里咬著一段枯枝,囁囁嚅嚅地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雪地里光很亮,抬頭卻不見陽光,深遠的天幕被厚重的云包裹著。風(fēng)有些急,吹楊著瞎子的發(fā)帶。
忽然,瞎子停下腳步,歪著頭,慢慢揚起了下顎。潔凈的面龐上露出一抹出彩的笑意。
那雙眼睛很干凈,黑曜石般的瞳仁便是在這死氣沉沉的光亮下也有著攝人心魄的光彩。
“誰會想到擁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卻是個瞎子?!蓖婪蛴行┛上?,看著那過了三百年仍然秀氣靈動的年輕臉龐問道:“老瞎子,你是不是算到了什么?”
瞎子輕輕搖了搖頭,笑了笑,答非所問:“殺豬的,咱們?nèi)倌昵暗哪菆鰡栃木?,似乎是我贏了?!毕棺拥穆曇艉芎寐?,宛若山間清泠的泉水,冷冽卻不凍人。
屠夫滿不在乎道:“你這么一個從來不賭的人那次竟然都主動要求與我賭一把,我就已經(jīng)知道了結(jié)果,不過就是這揭盅的時間長了些罷了?!?p> 屠夫伸手掏了掏襠部,而后一臉滿足,隨意往雪地里啐了一口,斜睨道:“咱倆都幾百年未見了,別說你約我出來就只是想要說一個無關(guān)痛癢的賭局?!?p> 瞎子不動聲色地躲開了屠夫伸過來勾肩的手,尋杖在雪地里畫了個圓。
屠夫驀然正經(jīng)起來。
“畫地為牢?”
瞎子輕輕點了點頭。
“你瘋了?”
瞎子笑而不答,抬頭“看向”晦暗的天空,意有所指道:“這雪,短時間內(nèi)看來是停不了了。”
雪漸漸有些大了。
屠夫最終嘆了一口氣,沉沉道:“原來,你竟是從來沒有放下過那件事?!?p> 屠夫突然自嘲般笑了笑,虬蜷的胡子在風(fēng)雪中有些凌亂。
“我早該想到的,按照你的心性,這件事情在你甫一說出口,恐怕就沒有了回頭的可能了,你也不會允許有這樣的可能性存在?!?p> 屠夫有些喋喋不休:“想來三百年前你就已經(jīng)想好了今日,才會與我賭那場問心局,我一直覺得那是個無傷大雅的小賭局,從未想過,你的謀劃,竟然這般深。那時候距離那件事情發(fā)生已經(jīng)過去了兩百年,本以為你已經(jīng)漸漸放下了,沒想到……”
“你要知道,一旦畫地為牢,這與普通意義上的自我兵解又不同,轉(zhuǎn)世過來的你,還是你嗎?”
“只要再有五百年就夠了?!?p> “值得嗎?”屠夫恨恨道:“因為那件事,你一個人獨自硬抗天罰,神鎖宮內(nèi)想必到了如今都還是電閃雷鳴的狀態(tài),不然也不會看不見。或許你會覺得,修道之人,心神所致,眼睛看不看得見都無所謂,但是神鎖宮這樣的大道根基所在被侵蝕,你也可以熟視無睹?”
“所以我想要從你那里,或者說是從你師門那里借一樣?xùn)|西?!?p> “溺石?”屠夫澀聲道:“即使有溺石在你兵解后重塑神鎖宮,但是你的命格便因此改變,那樣,你就真的不是你了。那道門一旦打開,就真的沒有回頭路了。就為了那幫子酸腐丑陋的東西,你便要如此,值得嗎?”
屠夫第二次問道。
瞎子沉默許久,臉上忽然露出柔和,緩慢而又堅定道:“這個世界上,希望總是多過絕望,不是嗎?這個世道本來不該如此,可是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這樣了。因為西邊的那些腌臜東西,這個天下已經(jīng)折進去多少人了?記得你當(dāng)年說過,你的師尊也是折在里面吧,所以啊,這個世道不管怎樣,都是美好的,因為有人愿意為了它毫不猶豫地獻出生命。而產(chǎn)生這些美好,不過是因為有人在負(fù)重前行罷了?!?p> 最后,瞎子抬頭,面如暖陽:“這個世間,從來沒有值不值得,只有應(yīng)不應(yīng)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