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婳戴上白楓的面具之后，身上鬼霧繚繞，隱隱傳來幾聲令人牙酸的骨骼脆響，鬼霧散去時，她已是一位身姿挺拔的青年模樣。
鬼族死前的尸體往往隨著時間的流逝腐朽殆盡，因此，他們格外喜歡收集各類殘肢斷臂，將其拼湊成寄生的軀殼，她也不例外。
“可惜我沒有收集男人物件的癖好，只能給這個軀殼再接上三節(jié)脊椎，湊合著裝個模樣?！?p> “大人若是找到了合眼的男人物件，可以先給我用一用?！彪[在霧氣中的鬼蠡眼巴巴地說道。
鬼婳冷哼一聲，放任濃郁的鬼霧充斥著空蕩的洞府。
不消多時，周圍的空間微微一顫，白楓立即感應(yīng)到外力所在的方向。
“就是現(xiàn)在?！?p> 話音剛落，她五指成抓，堪堪擦過他的肩膀，眨眼消蝕掉一塊皮肉。
與此同時，洞壁再度扭曲，現(xiàn)出十多人的身影。
“他怎會在此？”一位護衛(wèi)模樣的男人一開口，便是段震的聲音。
姚家其他人不了解風柏，可他卻是清清楚楚地記得他的容貌。
若不是他數(shù)次搞砸他的計劃，他又豈會隱姓埋名做這毛頭小子的侍衛(wèi)？
“他就是風柏？”姚洛見他被打壓得狼狽至極，難免覺得輕視，“他能進來這里，估計就是那什么天吳了，你們還不快……”
話還沒說完，鬼婳倏地轉(zhuǎn)身朝他們轟出一掌，偌大的骷髏張開獠牙直沖姚洛。
千鈞一發(fā)之際，同為侍衛(wèi)的姚灃猛地踹開他，陣臺飛出，迸發(fā)一陣刺眼的金光，將襲來的鬼氣抵銷大半。
“你，你敢踹我……”姚洛爬起來，正想回頭叫幾個人收拾他，卻發(fā)現(xiàn)自家侍衛(wèi)均是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沒人在意他這個草包少爺?shù)南才?p> “你殺了天吳?！币柧o盯著半空中的鬼婳，那張面皮就是天吳參加靈陣賽所用，他絕不會記錯，只是他稍微移開目光，便看到她手里拿著的陣臺，“還是說，你就是天吳?！?p> 她笑而不語，手腕翻轉(zhuǎn)，靈石即刻沒入陣眼中，無形之刃破空而落，迫使他們在格擋、躲避中分散身形。
而白楓這邊，剛剛脫離危險，又被鬼霧纏上，連忙召出昭影劍連番應(yīng)對，似是無暇顧及姚家那邊的動靜。
就在這時，鬼蠡在暗處無聲地嘶吼著，它那空洞的眼眶、雙耳冒出濃郁黑霧，剎那間化作無數(shù)無面鬼影往四處擴散，白楓一時不備，再次被它打傷，踉蹌后撤。
“無刃陣?！币栃闹械囊苫笊詼p，無論面前這人是不是真的天吳，他身上的威壓強勢，難以辨別境界，都必須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思索應(yīng)對之策，“眾衛(wèi)聽令，鎖空陣起。”
姚家侍衛(wèi)紛紛凝聚靈力啟動鎖空陣，唯獨姚洛左顧右盼，如同身外之人。
他咬了咬牙，若不是姚灃三年前間接打亂黎神教的布置，致使姚家被神使責怪，否則家主也不會把自己推出來當這個明面上的少爺?？伤髦嫦嗳绾危廊恍挠胁桓?。
“段震，你敢逃跑？”
“我另有事做，輪不到你責令我?！?p> “你！”
這里除了姚家人之外，只有敵人，段震自然不會看他臉色，掐了個神光靈術(shù)便潛入黑霧中，向白楓所在的位置靠近。
眼見他確實只有靈武師八階的修為，被這神出鬼沒的霧氣圍困于角落，正是一擊奪命的好時機。
思及此，段震掐訣瞬閃至他身后，狠狠砸出一拳，將眼前的風柏擊為碎片。
“幻象？中計了！”
他暗叫不好，尚未來得及遁走，后腦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一團鬼霧不知何時消蝕了他的護體靈術(shù)，正翻騰著裹住他的腦袋，試圖鉆進他的身體。
白楓冷眼觀察他的動靜，引出黃泉水縈繞在劍刃周圍。
姚家身為黎神教的爪牙，必然會攜帶追索空間靈力的羅盤，所以他只能在鬼婳動用無刃陣時使用鏡訣，否則他們很快會把目標轉(zhuǎn)移到自己身上。
不過，如今鬼蠡偷襲得手，他只需再加把火。
一座復(fù)雜玄妙的陣臺祭出，昭影劍暗芒微閃，釘入陣眼，剎那間，刺眼的夕陽擊散周圍煙霧，映出腳下清澈的河水。
段震費力地拽下鬼蠡，剛被它這猙獰丑陋的腦袋嚇了一跳，又驚覺自己站在了一葉扁舟中。
他認出這些橙紅的霞光正是來自風柏的孤鶩陣，正想運轉(zhuǎn)靈力突破禁錮，鬼蠡又掙脫他的鉗制，張開獠牙狠狠咬上他的手臂。
“??！骯臟的邪物！”
靈圣大圓滿的威壓釋放而出，腳下的木舟瞬間破碎，淹入河水。
段震面色發(fā)狠，手上青筋暴起，一拳將鬼蠡的腦袋錘為碎肉，再轉(zhuǎn)頭環(huán)顧周圍，迅速鎖定陣眼，飛身而上，雙拳靈力涌動，竟是化作爆裂的雷光，先后轟向半空的夕陽。
鬼蠡的軀殼被毀，令鬼婳有所察覺，她隨手化解逼近眼前的攻勢，無刃陣再次觸發(fā)，姚家侍衛(wèi)手中的羅盤再次跳動。
白楓也終于得了機會，虛實相生再度使出，日與倒影、霞光與秋水瞬間倒轉(zhuǎn)，使得段震這十成威力的招式盡數(shù)打在虛影中，令他惱怒更甚，左右出擊試圖擊散充斥在河水中的劍氣。
但是沒過多久，他便察覺到劍氣的異?！铀谂c霞光相融，開始吸收他所釋放的靈力。
“風柏，你困不住我！”
段震大吼一聲，渾身雷光爆發(fā)，滾滾青雷粗比手腕，如同暴怒的天龍沖向四周，硬生生地破掉秋水陣的禁錮陣紋，擊碎數(shù)以萬計的劍氣。
“你不過區(qū)區(qū)靈武師，又能維持這個靈陣多久——啊！”
他還未得意片刻，原先被咬掉一塊皮肉的右臂忽地劇痛無比，鬼蠡留下的死亡力量開始向他的骨頭筋脈滲透而去。
可怖的傷口冒出駭人的黑氣，在他眼前凝聚成熟悉的頭顱，張口就是陰惻惻的語調(diào)，“你打碎了我的軀殼……那就還我一個完整的身體……”
“必不可能！”
段震咬牙切齒，一改功法，屬于光明秩序的神圣氣息立即從他的體內(nèi)溢出。
不同于普通的護身靈術(shù)，神光同體在靈種中孕育神光，并與外界光明相通，兼具御外和凈內(nèi)的雙重力量。
此術(shù)一出，立即讓鬼蠡吃了苦頭，但它卻毫不畏懼。
“沒用的，沒用的，鬼族不死哈哈哈……”
它似是癲狂地侵入他的腦海，死亡之力開始瘋狂汲取他的生命，用以對抗神光。
“生為死之始，生為死所依……光明之主且骯臟如此，你們又何敢稱我為邪物！”
“那就試試看！”段震目露瘋狂，雙手掐訣，身上靈力驟然收縮，“神光如燚！”
伴隨著鬼蠡的一聲尖叫，他猛地噴出一口鮮血，差點從半空中墜落下來。
這種燃燒靈力驅(qū)除邪祟的術(shù)法若是用在他人身上也就罷了，但鬼蠡已經(jīng)深入他的體內(nèi)，相當于傷敵一千、自損一千的對策。
饒是鬼蠡囂張如此，也開始害怕自己會被他的靈力燒盡，畢竟它是用了卑鄙的手段才成功入侵他的軀體，若是正常交手，它絕不是他的對手。
“風柏！”它厲聲尖叫道，若白楓再不動手，它就被這神光如燚焚燒干凈了。
幾乎是同一時間，段震預(yù)感不妙，前腳剛要逃走，后腳便被一柄長劍追到后心。
“神光同體！”
神光如燚無法點燃作為圣階靈器的昭影劍，但神光同體還是能夠擋住劍尖的鋒芒，可是，兩個光明靈術(shù)均是圣階以上的術(shù)法，同時運轉(zhuǎn)起來，即使是靈圣修為也吃不消，更何況他體內(nèi)還有個鬼族入侵作亂。
“嘿嘿，新鮮的軀殼……”
鬼蠡陰森森地笑起來，開始占據(jù)他的神志，致使他眼里閃過一些血腥詭異的畫面。
段震眥目欲裂，他活著已是任人驅(qū)使的走狗，難道死后也要化作厲鬼的容器嗎？
他身上靈力開始暴動起來，想要自爆靈種，帶著鬼蠡一同湮滅于世，但是昭影劍暗藏陣眼中蓄勢已久，豈會讓他輕松如意？
“不，我絕不會——”
“嗤——”
白刃穿心而過，濺起幾滴血珠。
鬼蠡興沖沖地霸占他的大腦，卻發(fā)現(xiàn)尸體的眉心鉆出一團白光，正要飛往別處。
“靈臺！”
它怪叫一聲，想要提醒白楓，但白楓也早有準備。
只見他隔空御劍，褐黃色的黃泉水頃刻間從劍身上滲出，在靈力的攜裹下化作猙獰的黃龍，追至高空中，一擊擊碎逃遁的靈臺，將段震此人徹底消滅在人間。
受限于光線和鬼霧的束縛，姚灃等人并未看到段震的死亡，但很快也發(fā)現(xiàn)他的靈力波動完全消失了。
“有古怪?！币柡蛶兹撕狭Υ虻粢恢还碛?，得了空閑抬頭，卻發(fā)現(xiàn)鬼婳在盯著他，“風柏再強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殺掉段震，也許是這洞穴中暗藏玄機?！?p> “你這不是廢話?！币β搴ε碌囟阍谒麄兩砗螅瑑瓷駩荷返睾浅馑耙粋€天吳就讓我們畏首畏尾，現(xiàn)在風柏也騰出手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蠢豬?！?p> “你說什么！”
姚灃不再理他，再抬頭時，鬼婳依然在盯著他。
三年未見，他仍然無法忘記臨鶴山大戰(zhàn)的絲毫細節(jié)，那巨大的石碑、墜落的忘川、高傲的白鶴。
三年前天吳就能夠以死搏殺靈神修士，三年之后更是令人無法捉摸。
再加上天吳這段時間參加四靈盛會時都會以靈陣掩蓋修為，或許他如今不需要一番血戰(zhàn)也能夠?qū)⑺腥藫魵⒂诖恕?p> 最關(guān)鍵的是，這座山脈的邪物均是黎神教執(zhí)意開采弄出來的結(jié)果，現(xiàn)在他們一走了之，反倒要姚家的人深入山體探查，他可不想不明不白地猝死于地底。
“我們準備撤。”姚灃低聲說。
眾侍衛(wèi)得令，立即縮小鎖空陣的范圍，并且向一處洞他們壁靠攏——那處接近進入的礦道。
他們認為，有鎖空陣籠罩天吳，就算他境界再高，也會略受掣肘，但他們沒想到，鬼婳本就不是天吳，又談何掣肘。
黑霧快速從地面、洞壁冒出，本就令人發(fā)指的死亡氣息更加濃郁。
他們不得不花費更多的靈力保護自己的身體，又驚懼地發(fā)現(xiàn)，這些黑霧已經(jīng)凝聚成一丈高的人形，緩緩漏出兩個如同眼窩的空洞。
“新的軀殼……”段震的身體歪歪扭扭地站起來，鬼氣很快將他還算溫熱的內(nèi)臟、血液吞食干凈，“大人偷懶了……嘿嘿，只用最簡單的百鬼夜行……”
最簡單？
白楓剛包扎好傷口，抬眼一看，密密麻麻的鬼影已經(jīng)將姚家一行人重重包圍。
“眾人聽令，聚靈匯力！”
姚灃終于穩(wěn)不住了，繁密而復(fù)雜的陣臺祭出，一聲雄厚的嘶吼震耳欲聾，剎那間，萬千金光層層綻裂，四頭怒目威嚴的麒麟揚起前蹄，踏滅邪祟，沖破鬼影，朝鬼婳直奔而來。
原來麒麟劍陣能有如此恐怖的威力，而他左手中的重蓮子只能反傷同等致命一擊，也不知何年何月他才會有這個實力去面對如此強大的敵人。
白楓這般想著，鬼婳已經(jīng)被金光吞沒，數(shù)百鬼影蕩然無存。
“……少爺，天吳死了！”
一眾侍衛(wèi)欣喜過望，雖然這座靈陣抽走了他們大半的靈力，可是也成功擊殺天吳、掃滅邪物，難免令人有劫后余生之喜。
“那是風柏……段震還活著？”姚洛借著金光的余暉看到角落里的白楓，“不對，他的尸體有怪，要不我們上去把風柏也殺了？”
“別廢話?！币柸讨摿Φ耐闯?，趕緊感應(yīng)礦道中的傳送陣臺，“快走，馬上走。”
“有點意思。”嬌媚的女聲忽然在身后響起，他手中的陣臺應(yīng)聲崩碎。
“誰！”
他們轉(zhuǎn)過身來，便見一個渾身花紋、如同鬼魅的女人高懸于空，純白的眼瞳毫無神采，她的語調(diào)卻顯露幾分興致，“見過我真容的，都下了地獄，你猜你們會是什么下場？”
姚灃尚未領(lǐng)會這句話的深意，她那堪比靈神境的威勢傾瀉而下，如同千萬斤的巨石重壓在肩上，幾個較弱的侍衛(wèi)當場爆體而亡。
他手腳發(fā)涼，卻不得不另想他法，“你們擋下她，我有瞬移秘寶暫需蓄力，即刻便能帶你們走?！?p> 聽到他這般說道，侍衛(wèi)們硬著頭皮也得擋在前頭。
可姚灃所說的秘寶不過是黎神教賜予的空間靈梭，距離越短，消耗越少，唯一的缺點就是只能允許使用者一人逃離，所以，他也不過利用侍衛(wèi)送死罷了。
只是礦道與這處洞穴尚有些距離，不過兩息，靈梭就抽光了他僅剩的靈力。
鬼婳察覺到他的動靜，收起玩鬧之心，瞬殺數(shù)人逼近他身前，“他們可以走，而你不行?！?p> 電光火石之間，姚灃抓起一旁的姚洛擋在身前，任由尖銳的五指刺入他的頭骨，他甚至發(fā)不出半句哀嚎，那層薄薄的血肉頃刻消融腐爛，只剩下干癟的面皮。
“哼?！惫韹O冷笑一聲，五指發(fā)力，穿透顱骨，妖冶的黑霧直沖姚灃的面門，只聽他慘烈地痛叫一聲，眨眼消失在原地。
“少爺！”剩下幾位姚家的侍衛(wèi)驚愕地發(fā)覺自己被拋棄在此處，霎時嚇白了臉，“別，別殺我……”
“當然?！彼崛嵋恍Γ陟F重新裹住她的軀體，“我對男人的物件不感興趣?！?p> 幾人正想對她感恩戴德，卻忽然見到段震的尸體一搖一擺地走來，僵硬地張開嘴，吐露駭人的言語，“大人不感興趣，可我來者不拒?！?p> 刺耳的慘叫聲接連響起，白楓神色漠然，看向眼前變回天吳模樣的鬼婳。
“他們要來了?！?p> “奴家不小心放跑了一個，您不會生氣吧？”
他不想接她的這些腔調(diào)話，靜心感應(yīng)這處空間的波動。姚灃的鎖空陣一撤，休語他們肯定會再次嘗試破除空間禁制。
“來了?！?p> 鬼婳倏地攥住他的咽喉，將他緩緩提到半空。
“若這不是演戲，而是真的可以殺掉你，那該多好……”
“風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