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了一夜的雨,到了白日里又是半陰半晴的天氣,直讓人覺著是如梅雨天時一般透不過氣來。
吳錫浦之所以要讓陳斯珩陪同自己去送這支唐刀,是因為他私下拜會南野涼子的事不想被人知道,尤其是不想被黎仕邨知道。如此安排,萬一走漏了風(fēng)聲,有陳斯珩同行,便也能混淆視聽,何況這唐刀本就是陳斯珩家里的。
這天夜晚,陳斯珩跟隨吳錫浦去了虹口日僑聚集區(qū)。與以往不同的是,吳錫浦既沒有帶保鏢,也沒有安排司機,車?yán)锞退麄儍蓚€人。
陳斯珩開著車,憑著吳錫浦的指引,在進入日僑聚集區(qū)后,將車停在一處弄堂口。
兩人進了弄堂,一直走到底,在一處尋常的石庫門墻門前,吳錫浦摁下了電鈴。
不多時,門朝里邊開開來,一個穿著黑色制服的青年站在門后,打量了一眼吳錫浦,問道:“你是什么人,有什么事?”
吳錫浦回道:“我有重要的事拜訪南野課長,已然預(yù)約,勞煩通報一聲?!?p> “請等一下?!鼻嗄旰仙狭藟﹂T,回頭朝身后客堂間的窗后做了一個手勢,說了一句日語。
不多時,青年再次開了墻門,領(lǐng)著吳錫浦和陳斯珩進了天井,仔細(xì)的搜了身,就連陳斯珩身上的一只打火機都被收了去。
接著,青年拿過吳錫浦手里的木匣,轉(zhuǎn)身領(lǐng)著他們進了樓門。
入了樓門后,青年又將木匣交給另一個人,這才又領(lǐng)著他們?nèi)チ撕髱俊?p> 這幢房子從門外來看,雖是與尋常的石庫門房子沒多少區(qū)別,但里邊卻已然被改造成了近式町屋的樣子。
青年站在一道和式門前,低頭說了一句日語,接著將門推開一道縫隙,再又完全推開。
房里,一個梳著盤發(fā)的年輕女人,一襲沙羅面料、染以杜若的和服,跪坐在一張矮桌后,面前的桌上,茶道的用具擺放的井井有條。
吳錫浦和陳斯珩先后進了房間,遠遠的席地而坐,陳斯珩更是坐在吳錫浦身后的角落里。
待身后的門合上之后,吳錫浦這才說道:“南野課長,我把唐刀帶來了?!?p> 吳錫浦雖說是投靠了日本人,但也與一般的漢奸不同,在南野涼子的面前并沒有表現(xiàn)出多少卑微,仍舊是幾分幫派頭目的做派。
南野涼子微一點頭,看著陳斯珩問道:“吳隊長,您身后的這位是?”
“這是我的一個兄弟?!眳清a浦說,“也想為大東亞共榮效力。”
南野涼子又以百本立茶筅打著抹茶。
吳錫浦有些等不及問了句,“南野課長是否親自看一看這支唐刀?”
“不用著急?!蹦弦皼鲎訉⒉璞K置于矮桌的另一邊,“吳隊長,請用茶?!?p> 吳錫浦站起身來,走去矮桌前,捧起那只茶盞,喝了一口。這一口下去,直叫他的眉毛都險些要飛了起來,卻也只能是硬著頭皮咽了下去。
“陳先生,請。”南野涼子翻過一只手朝向陳斯珩。
“謝謝南野課長?!标愃圭褡呓狼?,跪坐下來,捧起茶盞托在手心,輕輕地轉(zhuǎn)動,直至將茶盞的正臉朝向自己,這才送至唇邊,不緊不慢的分三口喝下了茶盞里的茶。
南野涼子見了,問道:“陳先生似乎對我們?nèi)毡镜牟璧篮芰私??!?p> 陳斯珩并沒有急著回話,而是將手心里托著的茶盞的正臉緩緩轉(zhuǎn)向前方,不緊不慢的將茶盞擺去矮桌上,這才微一點頭,說道:“我曾經(jīng)結(jié)交過一些日本的朋友,對日本茶道略知一二。”
“陳先生很謙虛?!?p> “是自知之明?!标愃圭裰t遜的一笑。
一旁吳錫浦見陳斯珩與南野涼子聊得投機,故意輕咳了一聲。
陳斯珩清楚他這是在暗示,于是適時的打住,沒有再說下去。
這時,門外傳來一個聲音,南野涼子望去那道門,一聲,“どうぞ、お入りください。”
門被推開,一個穿著黑色制服的青年捧著方才吳錫浦帶來的木匣走了進來,小心的擺放在南野涼子的身邊,又簡短的說了幾句日語。大致說的是,已經(jīng)檢查過這只木匣和里邊的唐刀,沒有毒,也沒有機關(guān)。
待青年出了房門,南野涼子轉(zhuǎn)向面前的木匣,鄭重的叩拜,這才取出那支唐刀,拔出刀鞘,一手托著奉書紙于刀背處輕柔的合上,緩緩擦拭而過。
吳錫浦試探的問:“南野課長,您對這支刀還滿意嗎?”
南野涼子沒有說話,始終不動聲色的看著手中的唐刀。
吳錫浦心里有些忐忑,盡管陳斯珩跟著他一道來見南野涼子,可他還是擔(dān)心陳斯珩交給他的會是一件贗品。他想著,這刀若果真有假,他就說這是陳斯珩的,再當(dāng)著南野涼子的面逼他把真的那支交出來。
南野涼子將奉書紙折起,擺在一旁,將唐刀收回鞘中,雙手托著放回木匣里,輕輕將木匣合上,這才轉(zhuǎn)過身來,向吳錫浦說道:“吳先生,非常感謝您的慷慨?!?p> 吳錫浦心里松了一口氣,說道:“能讓南野課長滿意,也不枉我這支珍藏多年的唐刀?!?p> “吳先生您客氣了?!蹦弦皼鲎游⒁痪瞎?p> 吳錫浦隨即又說道:“我還有些重要的事,需與南野課長商量。”
陳斯珩領(lǐng)會地鞠了一躬,“我去門外等候。”他站起身來,出了門,沿著過道走去玄關(guān),換了鞋,便面朝著緊閉的門靜靜地坐在地板上。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吳錫浦與南野涼子先后從房里走出來。
南野涼子見著背對過道坐在玄關(guān)的陳斯珩,向站在過道里的一個青年用漢語質(zhì)問了一句,“為什么讓客人坐在那里?”
青年沒有回答,筆直的站姿,低垂著頭。
陳斯珩聞聲站起身來,轉(zhuǎn)身說道:“是我自己坐在這里的,我想南野課長與吳隊長應(yīng)是有重要的事商議,應(yīng)當(dāng)回避?!?p> 吳錫浦這時也笑著接過話來:“南野課長不必介意,如果沒有其他的吩咐,我這就告辭了?!?p> 南野涼子微一點頭,“吳先生慢走?!?p> “留步?!眳清a浦笑著在玄關(guān)換了鞋,與陳斯珩出了門去。
返回的路上,吳錫浦向陳斯珩試探的玩笑道:“你今晚的表現(xiàn)不錯,南野涼子對我稱贊你是大東亞共榮的文化典范。不過,你可別有什么妄想,她可不是一般的女人,一步不慎就可能要了你的命?!?p> 陳斯珩明了,他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背后去巴結(jié)南野涼子,于是說道:“這您用不著擔(dān)心,我是知死活的。”
吳錫浦因了他這話禁不住一笑,拉上車窗一側(cè)的窗簾,轉(zhuǎn)而說道:“明天我就把你引薦給聶辰軒。但關(guān)系歸關(guān)系,你要想被人器重,還得看你的本事?!?p> 陳斯珩粲然一笑,“我明白,錫浦兄放心,我定然不會讓您丟了面子。”
“往后你只要聽我的,總會有你的好處?!?p> 陳斯珩領(lǐng)會的說道:“往后任憑刀山火海,我唯錫浦兄馬首是瞻?!?p> 吳錫浦知道陳斯珩是已然聽明白了自己方才的話,滿意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