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五子快要登科了

　　想想吧，也挺有意思。人好像還真有運氣這一說。有句話，叫“福禍相依”，真要是遇到倒霉事，也不用喋喋不休地抱怨，說不定運氣就在禍患的盡頭等著你，挺過去，就能跟運氣撞個滿懷。我做夢也想不到，生活把我倆虐得像兩條流浪狗之后，又來了個乾坤大反轉(zhuǎn)，叫有顏有型的詹曉宇成了直播帶貨網(wǎng)紅。在表嫂的直播間上班一個月，他的粉絲就突破了200萬，表嫂賺得盆滿缽滿，為了穩(wěn)住他不自己出去單干，表嫂獎勵了他一輛不貴，卻挺拉風(fēng)的北京現(xiàn)代ix25，橘紅色的車身亮眼得很，雖說跟那輛牧馬人沒法比，但這是自己掙來的，開著心里篤定又自豪。

　　我笑他，說世事變幻，一個月前還說顧頭不顧腚的話，個把月后就成了香餑餑，這上上下下的眩暈勁，都快趕上蹦極了。他這時候說話底氣都足了，說，我叫報社開了就沒得好，老天爺都看不過去了，要是就這么被生活碾死了，不是白長這么好看了。

　　我在發(fā)行部的地位也越來越穩(wěn)固。憑著阿春給我介紹的關(guān)系，我的業(yè)績把所有人包括主任都遠遠甩在身后，報社里誰也沒想到，在編輯部呆了好幾年都是小透明的孟青桐，還有在社會上混的本事?，F(xiàn)在開始有人來巴結(jié)我了，甚至年節(jié)都有人來給我送點體量不大，但是精致又有點價值的小禮物。我心里明白，無非是看上我手里那點資源了，要辦點啥事，找關(guān)系多的有錢人幫忙，總比自己瞎跑成功的幾率大。誰還沒個有事的時候呢？

　　我的傻弟弟詹曉宇，還沒到油膩的年齡，自己的健身又始終沒有停下，現(xiàn)在出落得越發(fā)的骨骼清奇，眉目俊朗。我都不敢看他的直播，怕看到一些流哈喇子的女粉那些嬌嗲的挑逗。因為是賣服裝，他的衣品現(xiàn)在越來越高級，隨便一件衛(wèi)衣，都能穿出妥妥的明星范。我特別愛拖他出去逛街，愛看街上女孩注視他那種楚楚動人的眼神，他說我變態(tài)，我說這是我的專屬福利。

　　詹曉宇在拼命存錢，要給我攢出買房子的首付和裝修錢?？墒欠績r這兩年就像是吊在眼前的胡蘿卜，感覺往前努努就能夠到，卻是你往前它也往前，老是叫你追著它跑。我有些泄氣，不知此生還能不能跑過它。

　　有個周末詹曉宇輪休，他說帶我去看一套房子。我以為是二手房，路上還說，大小我不太介意，但一定要采光好，要是一、二十年的房子，裝修的時候一定得把防水層重做，電線要換粗的。嘮叨了一路，詹曉宇開著車，笑而不語。他不理我，我說得沒趣，有些犯困。他把我推醒的時候，我睜眼一看，看到了一座新樓盤。

　　我說：“到這里干嘛？帶我先過過眼癮？”

　　詹曉宇說：“看看又不犯法。”

　　他領(lǐng)我進售樓處，一個好像約好的售樓小姐迎上來，說：“來啦，我們經(jīng)理也等著您呢?！?p>　　我跟詹曉宇被帶進經(jīng)理室，我一看，見過他，赴阿春飯局的時候，他是一個房地產(chǎn)公司老總的跟班，拎包掛外套那種。

　　他也認(rèn)出我了，本來大喇喇地在一個小型老板臺后邊坐著，見我進來，趕緊站起來，兩只手往前伸著就跑出來了，嘴里還說著：“原來是孟姐呀，知道是您，我早在下邊迎接了！”

　　詹曉宇問我：“你們認(rèn)識？”

　　我討厭此人那副見人換臉的嘴臉，就不太客氣地回答詹曉宇：“啊，認(rèn)識，我和經(jīng)理的老板在好幾個飯局上吃過飯。”

　　那人說：“對對對，孟姐是我們大老板的朋友！孟姐，今天不知道是您來，您給我們老板打個電話，他說給幾個點，我就給您按幾個點算，以前談的就不算了?！彼盐耶?dāng)貴賓接待，完全把詹曉宇當(dāng)了透明人。

　　我當(dāng)然希望買房能省錢，同時也不愿聽此人諂媚地呱噪，就拉著詹曉宇說：“老公，先請小姑娘帶我們看看吧，我還沒看過樣板房呢?！?p>　　那人弓腰伸手要帶我們?nèi)タ捶浚骸拔矣H自去，我親自去！”

　　我攔住他：“謝謝，不敢勞您大駕?！闭矔杂畋人咭活^，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貌似用了點力，那人就站住了。

　　出了門，我做嘔吐狀，詹曉宇嚇一跳，我嘿嘿笑，他才明白。我說，你看上的是哪套？帶我去看看。

　　那套房子是一棟小高層的頂樓，12層，上面有個低平的小閣樓，站在中間才能直起腰，使用功能不強。但是外面有個挺寬大的露臺，我特別喜歡。詹曉宇說，這套房子算上公攤面積，剛剛到100平方，樓下那經(jīng)理給他讓三個點，到手價是126萬。全款拿不下來，但首付和簡單裝修的錢他已經(jīng)攢夠了?！袄掀牛铱孔约旱呐?，能讓你住上自己的房子了！”他抱著我，原地轉(zhuǎn)圈，我親了他一下，說：“老婆再加把勁，看能不能把裝修錢給省出來?！?p>　　他把我放到地上，看著我的眼睛說：“老婆，我想要孩子?！?p>　　我說：“好?！?p>　　“今天就要?！?p>　　“好。隨你?！?p>　　“現(xiàn)在要。”

　　“要你個頭。我要吃飯?！?p>　　馬上就要有自己的房子了，我倆覺得生活并沒苛待我們，先前給的那些波折不過是苦我們的心智罷了，熬過來了，老天總得給點獎賞。晚上跟詹曉宇“要過孩子”之后，我興奮不減，揪著他昏昏欲睡的耳朵要跟他說話。他含混不清地湊我耳邊說：“老婆，叫我歇一會兒啊?！?p>　　我趴在床上，雙肘拄著，托著兩腮仔細看他。當(dāng)初他要是真跟阿春有什么了，我倆生命的交集是否在那時就已戛然而止了？是否不論他的初衷是什么，我都會以“臟”為名，將他徹底逐出我的世界？我越想越后怕，越想越疼他，那一刻，我真心祈禱時間在此凝固，把我倆的愛固化成千年琥珀。

　　“五子登科”要是憑空說起來，好像是件很難的事情，但要是有了一個突破口，實現(xiàn)起來也就是個時間問題，特別是“票子”要是能率先登場，其它四子會加塞地往前擠。詹曉宇此時票子、車子都攥手里了；房子在投懷送抱的路上；孩子在緊鑼密鼓地制造過程中；妻子的事，只要我催婚，特別是孩子一來，大概率會馬上完成，說起來，目前的他，也算是個小小的人生贏家了。我得助他一臂之力，抽房子一鞭子，叫它又快又省地跑過來。

　　我翻出那位姓楊的房地產(chǎn)公司老總的名片，給他打了個電話?！拔梗隳奈?？”我都忘了他長啥樣了，但聽電話里傳出來的聲音，還挺好聽。

　　“喂，楊總嗎？您好，打擾您了，我是報社小孟?！?p>　　“小孟？”他好像也把我忘了。

　　“阿春姐帶我跟您見過幾次，在您的會所，還有凱宏大廈的旋轉(zhuǎn)餐廳?！?p>　　“啊啊啊，你是那個又漂亮又有氣質(zhì)的小孟啊！我知道你，知道你！”

　　你知道我就好。我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他要是徹底把我忘在腦后了，我還得求阿春幫我重搭關(guān)系。

　　“楊總，我有點小小的事，想求您幫個忙，您啥時有空，我想請您吃個飯，或是喝個茶?！?p>　　“哈哈哈哈，漂亮小姐姐求我，我沒有不答應(yīng)的，你說，什么事？”

　　“其實吧，還是給您送錢的事。有人要買您一套房子，電話里也說不清楚，賞我一個請您吃飯喝茶的機會吧，當(dāng)面跟您詳細說?！?p>　　“嗨，看你嘴甜會說話的份上，就賞你個機會吧。我今天晚上和后天中午還沒安排事，你說吧，定下時間我那頓飯就交給你啦。”

　　我狂喜。這么容易就約到了？晚上的時間能不給別人我就不給，那是我詹曉宇的時間。再說跟個不太熟的男人吃飯談事，最好是在中午?！澳蔷秃筇熘形绨?。我定了地方給您發(fā)短信?！?p>　　“我有會所，你定什么地方？后天中午在我會所，你去了在門口說找我，有人領(lǐng)你進去?！?p>　　“那先謝謝您了，后天中午見。”

　　放下電話，耶！此時詹曉宇要是在身邊，我會像個布袋熊一樣跳到他身上，摟頭蓋腦地親死他。我太高興了，聽楊總的語氣，房子給我降下兩三個點是沒問題的。126萬的基礎(chǔ)上再降3個點，就是3萬多塊錢，買冰箱、電視、洗衣機，或是搞個簡單的整體家裝就夠了。詹曉宇，你老婆也還是有點用的！

　　我像戀愛時盼約會一樣，盼到了后天上午。打電話跟主任說，我約好了談一家單位，結(jié)束得早就下午過去，要是中午吃飯，喝上點酒，今天就不過去了。

　　請好了假，送走上班的詹曉宇，我好好泡了個澡，坐在梳妝臺前仔仔細細地化個淡妝。經(jīng)過這兩年跑社會，我學(xué)到了太多的東西，比如，去一家五星級酒店吃飯，進門的時候你要是穿成記者那樣，一身休閑打扮，你再有文化，前臺的服務(wù)員也不愛正眼瞧你。要是去楊總的會所，你濃妝艷抹，服務(wù)員會以為你是哪個老板叫來搞特殊服務(wù)的，你要是穿成中規(guī)中矩的白領(lǐng)模樣，服務(wù)員會把你當(dāng)成給老板送材料的秘書，不敢得罪也不大看得起。進那個必須有人領(lǐng)才進得去的大門，你就得渾身散發(fā)出自然的香味，像青草太陽那種，穿上香奈兒或是巴黎世家的套裝，化上有重點有修飾的淡妝，最好還去做一下頭發(fā)，這樣里邊的服務(wù)人員才能把你當(dāng)成消費者而不是來掙錢的。我有一套詹曉宇上周給我買的香奈兒，正好派上用場。

　　楊總在一個四人包房里等我，兩個人吃飯，地方不算大也不算小。帶我上來的女孩推開房門的時候，楊總笑吟吟地搭著二郎腿坐在沙發(fā)椅里，手里夾著一支碩大的雪茄。

　　那雪茄沒有煙味，有一種說不出味道的淡淡的香味，很好聞。

　　我沖他打招呼，說：“對不起，還讓您等我，我該早點來的。”

　　女孩出去，把門帶上。楊總說：“老熟人了，客氣什么。坐，不知道你有沒有忌口，叫他們準(zhǔn)備了一個套餐?！?p>　　我忙說：“我吃什么都可以，沒有忌口。”他給我倒茶，我站起來要接過那把銀質(zhì)的茶壺，他不讓。

　　“你先說說，誰要買房子？說完了，就好好吃飯?！?p>　　“我買呀，楊總。我去您的新樓盤，看上一套頂層帶露臺的房子，銷售給我的折扣價是126萬，我買不起，就想來找您走后門?！?p>　　“哈哈哈哈，你說那個銷售是潘經(jīng)理吧，那小子最黑了！你要是不找我，最少叫他坑去10萬！”

　　什么？10萬？這個數(shù)字聽得我眼前一黑。我端起手邊的小銀杯，一手舉著一手托著杯底，站起來說：“嚇?biāo)牢伊藯羁偅榱耸∠逻@10萬，我以茶代酒，先對您說聲謝謝！”

　　楊總說：“坐下坐下，誰說就省10萬了？我說的是他坑你10萬。坐下慢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