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盛夏的午后,就和一個剛揭開不久的蒸籠一樣。雖然已不如中午驕陽暴曬下的熱氣騰騰,但也讓人有一種悶熱難耐的窒息。
而這種窒息在燒烤和啤酒的刺激下,就和給一個奄奄一息的缺氧危重病人輸入了氧氣,馬上就有一種提神的爽朗和通暢的呼吸。
賀錄和張德、宋建利他們?nèi)?,在燒烤店里邊拐角的一個小長條桌上吃著、喝著、諞著。
桌上零散的橫豎擺著他們吃完烤羊肉串、烤羊腰子后扔下的鐵簽。他們3人每個人面前,各擺放著一瓶開了蓋的冰鎮(zhèn)“雪花”啤酒和一個玻璃口杯。
三位老同學(xué)彼此互相碰杯喝完一杯,然后自己再添上一杯。沁心涼爽的幾杯啤酒下肚,賀錄的臉便呈酡紅色,他的話也多了起來。
“唉,就這么無聊地上著班,看著那些無所作為、卻又為了個人的利益而明爭暗斗的辦公室同事,我真的有些煩透了。有時我自己都覺得有些尸位素餐,愧心得很?!?p> 聽到賀錄的牢騷,正在用雙手抓著一個呼啦羊蹄、并用嘴撕扯著蹄筋的宋建利停止了他野蠻的動作。他一邊嚼著嘴里啃進去的羊蹄筋,一邊張著沾滿辣椒的猩紅大口嘟囔著:
“唉,怎么說呢。有時候覺得有一份固定工作該知足了;雖說掙得錢不算多,但旱澇保收??扇丝偸遣粫愕?,錢永遠(yuǎn)掙不夠,官永遠(yuǎn)是不嫌大。你這么有責(zé)任心,我知道你遲早是看不慣你所見到的習(xí)氣的?!?p> 說完,他呷了一口眼前的啤酒,又抓起還沒有撕扯干凈的羊蹄繼續(xù)撕啃了。
“錄子,現(xiàn)在不都這樣嗎,你愧心什么。我覺得你就是太夠認(rèn)真了,哪有你這么實誠的干部。”
張德端起盛滿啤酒的玻璃杯,單獨和賀錄碰了一下杯,然后一飲而盡。
帶著愜意和滿足,他安慰起自己面前這位心事重重的好朋友來。
賀錄悶著頭只是一杯一杯地喝著酒,兩位老同學(xué)不論誰和他單獨碰杯,他都不去推脫。
一會,腳底的空啤酒瓶橫倒豎歪了六七個。有時不注意用腳碰一下,會發(fā)出叮哩哐當(dāng)?shù)捻懧暋?p> 手腳忙亂的服務(wù)員聽到響動后趕忙過來,彎下腰撿起地上的空瓶子,朝著他們?nèi)饲敢獾匦α诵?,然后小跑著把空酒瓶給收拾走了??吹阶郎暇褪O铝巳縿偞蜷_的啤酒。
燒烤店此時的生意也到了高峰,賀錄朝著剛離開的服務(wù)員喊了一聲:
“服務(wù)員,再給上10瓶,還是冰鎮(zhèn)的!”
“嗯,馬上就來”......
接著,服務(wù)員又先后抱來十瓶啤酒,小心翼翼地放在他們桌子邊的一個空位置上。然后關(guān)切的提醒他們:
“三位還需要什么,我給燒烤師早一點報?,F(xiàn)在客人多了,不早些招呼怕你們要等好久呢?!?p> “你們店里還有什么特色的東西呢?”賀錄問道。
“還有烤魷魚、麻辣兔頭,客人們也都挺喜歡的。”
“好了、好了,別再推薦你的兔子了。就來三串烤魷魚,再來20個羊肉串吧。”
宋建利也沒征求賀錄和張德的意見,就對著服務(wù)員又增點了他們的下酒菜。
宋建利知道,自從賀錄初次創(chuàng)業(yè)養(yǎng)兔子失敗之后,他已經(jīng)有了一個心病,不要說吃兔子肉了,就是聽到別人說起兔子都感到心悸。
看到服務(wù)員應(yīng)允了一聲隨即離開了。
宋建利打趣賀錄道:“你吃兔頭嗎?”
老同學(xué)三人互相對視了一下,不由得都笑了。
然后他們又“咣當(dāng)”地互相碰了一下玻璃口杯,將那清澈淡黃的液體仰起脖子一口氣灌了下去。
“你說我還年紀(jì)輕輕地、就這么平庸地端著這吃不飽、也餓不死的飯碗等老?我和你們不一樣,你們的父母都在縣城給你們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條件。房子也有了,車子也不缺,最關(guān)鍵的是他們也不需要你們掙錢去添補。而我呢,父母親都是老農(nóng)民,面朝黃土背朝天,一輩子攢不下幾個錢。我也不確定自己在縣城找一份工作究竟是害了他們呢,還是能幫到他們什么?”
聽了賀錄的這一番訴說,張德和宋建利都默不作聲了。
是的,他倆人根本就沒有想過這些煩惱,而且也根本不需要去想。
蜃不說別的,單就指結(jié)婚這一件人生之大事。在邊城,不管兩個年輕人多么的“情投意合、郎才女貌、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等等這些撮合感情的溢美之詞集于一身。然而,在縣城你沒有房子,你沒有票子,你沒有位子......對不起,那一切都是蜃景,只是美好的影子。
即便有姑娘想嫁你,丈母娘也不會愿意。
張德和宋建利的父母都已經(jīng)給他們準(zhǔn)備好了結(jié)婚的一切,他們只是整天在父母的催促和抱怨聲中躲避著婚姻。說實在的,他們根本就沒有過賀錄的這些心事。
要么人都說:“窮人的孩子當(dāng)家早!”
“錄子,車到山前必有路,何必想那么多呢?!?p> 宋建利自己端起一杯啤酒喝了,然后沒有底氣地勸解了一句。
是的,雖然自己嘴上這么說,可不得不承認(rèn),好友說的這番話確實是非?,F(xiàn)實的一個問題。一個樸實的農(nóng)民,眼巴巴地期望著兒女們到縣城有一份固定的工作,然后成家立業(yè)、生兒育女,最終變成一個徹徹底底的城里人。女兒還好些,找個好人家出嫁了,為人妻、為人媳、為人母,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墒莾鹤幽兀I房,要供孩子,要贍養(yǎng)老人......如果說就靠那點工資,還不如回家當(dāng)個農(nóng)民呢。
當(dāng)個農(nóng)民,生活質(zhì)量雖然和縣城相比可能要差些,可生活壓力要比縣城能輕松好幾倍,甚至幾十倍。這個尷尬,宋建利似乎今天才剛從自己好友的身上認(rèn)識到。
邊城的好多農(nóng)民都對干部職工們抱有一種偏見。認(rèn)為凡是“端公家飯碗”的都是干部,凡是干部都有灰色的收入,凡是“吃公家飯的”都比普通老百姓強。可是,人心難打一顛倒。他們?nèi)绻軌蛴每创约汉⒆拥难劬?,去看待那大多?shù)平常的干部職工。也許那些人就能從諸如賀錄這樣普通人身上,看到“干部們”輝煌稱謂下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