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晌午白老夫子沒到學(xué)堂，大學(xué)姐白玉葭暫代教課。也沒上什么課，孔聚財讓書童取了藥膏來，眾學(xué)生忙著涂藥，你涂我的臉，我抹你的鼻，遺憾藥到病不除，被馬蜂蜇過，沒那么快消腫。
眾學(xué)生忙的不亦樂乎時，誰也沒有閑情去看院墻下頂著太陽的二愣子。二愣子拄著拐杖面壁院墻，十分無聊，就撥弄墻縫間的一根青草。
就在百無聊賴時，霍聽知味學(xué)堂外一聲斷喝：“好漢不怕會英雄，二愣子，牛五要跟你打一架?！?p> 另一個聲音繼響，也就間隔兩拍，組合殺氣騰騰的和音：“英雄不怕會好漢，二愣子，牛六要跟你打一架。”
大門陽光一晃，兩個牛犢子一般健壯的身形并肩踏進知味學(xué)堂。兩人進了院子，不看墻角二愣子，卻拿目光掃進學(xué)堂。待看清眾學(xué)生生無可戀的面孔，牛五牛六嚇得跳后一步。
“牛五牛六，敢到知味學(xué)堂撒野？”大學(xué)姐白玉葭柳眉倒立。
“嘿嘿，大學(xué)姐，不是不是，我兄弟是找二愣子打架，和各位同學(xué)沒關(guān)系。”牛五擺手，牛六擺頭。
“誰是你大學(xué)姐？”白玉葭明明受用，偏偏冷若冰霜。
“你是棗子坡的大學(xué)姐，這是公認的，還用說？”牛五沖牛六擠眼，牛六沖白玉葭諂笑。
“嗯，你們到這里干什么？”白玉葭臉色緩和。
“找二愣子打架，二愣子打了我家牛大、牛二、牛三、牛四，所以要打一架?！迸Ｎ搴苡欣碛桑Ａ碛珊艹浞?。
“大學(xué)姐，你看二愣子那副欠揍樣子，肯定是在學(xué)堂外欺負了牛大牛二牛三牛四?！笨拙圬斕桨子褫缟磉呎f。
“大學(xué)姐，我看也是二愣子在外惹事，牛五牛六才找上門，若是不讓他們打一架，外人會說我知味學(xué)堂護短?！眲㈧o定沉穩(wěn)，大局觀強。
“這樣呀……”白玉葭還有些猶豫。
“大學(xué)姐，你看看我們的臉呀……”眾學(xué)生巴不得牛五牛六暴揍二愣子，一齊打出悲情牌。
“也罷。牛五牛六，我準你們跟二愣子打一架，但要點到為止，不得打傷打殘。”白玉葭松了口，將二愣子送上?？凇?p> “多謝大學(xué)姐?！迸Ｎ迮Ａ肮笆?，終于在眾學(xué)生鼓勵的眼光中大搖大擺走向二愣子。
牛五牛六往二愣子身前一站，足足高了一個頭。單就體型而言，未打勝負已分。
“我坐莊，買牛五牛六贏。誰買二愣子贏買一賠十，愿賭服輸，這等機會錯過不會再來，要買的趕快下注?！笨拙圬攣砹司?。
明明是輸贏分明的盤，誰也不會傻到買二愣子。見沒人下注，孔聚財意興闌珊，悻悻道：“這等大注都不買，可惜了，唉。”
“可不可以買二愣子贏？”一個怯怯的聲音道。
孔聚財跳眼看去，卻是棗子坡坡腳種了三畝水田的東家東李子。
孔聚財眼眸收斂：“東李子，你為什么買二愣子？”
東李子搖頭：“二愣子明明要輸?shù)摹？墒撬麕臀壹掖蛄艘话褝湫络牭叮车玫庙樖?，就算二愣子要輸，我還是不希望看到他被暴揍?！?p> “哼，婦人之仁，你就忘了被馬蜂蜇臉？”孔聚財不忿而反感撅起肉嘴唇。
“若不是我們捉弄他，又怎么搞成這樣。”東李子小聲說，他可不敢得罪孔聚財，扔了一個銅板，趕緊撤到后面。
“區(qū)區(qū)一個銅板?！笨拙圬敍]眼角看，提高了聲音，“還有沒有下注的？”
“二愣子也幫俺爹打了一副馬掌，我也買二愣子?！庇忠粋€弱弱的聲音道。
“你們這么說我也記起來，二愣子還幫俺娘砍了一天的柴，這份情該還他?！?p> 一個起頭，就會引起蝴蝶效應(yīng)。
“其實真不該捉弄二愣子，就算是打架，二愣子也是我們知味學(xué)堂的人，豈容外人欺負，我也買二愣子。”輸贏分明，但知味學(xué)堂不是所有學(xué)生都是混賬，可以輸了打架，不能輸了學(xué)堂的名氣。
孔聚財有點犯傻，氣急敗壞道：“大學(xué)姐，他們都買二愣子，你……”
白玉葭沒好氣說道：“我也買二愣子?！?p> “這，劉靜定……”孔聚財徹底懵了。
“大學(xué)姐都買了二愣子，還用我說嗎？三十串?！币淮X，三十串也就是三百個大錢，折合起來是三兩白銀。劉靜定大手筆呀。
“好，算你狠。我就等著看你們陪死陪光?！笨拙圬斠Я艘豢诳谒?，狠狠地咽下。
“二愣子，先說好，牛五牛六打架從來都是牛五不離牛六，牛六不離牛五，你一個人我們一起上，你十個人我們也是一起上。你可別說牛五牛六欺負你?！迸Ｎ暹┍亲樱Ａ投?。牛五牛六是雙胞胎兄弟，一樣的動作一樣的口氣。
二愣子看牛五牛六像看兩頭小黑牛，看得牛五牛六心里開始發(fā)毛。
“二愣子，打架就打架，你拿眼光看不死人的?！迸Ｎ迳髢?nèi)厲。
二愣子會打架能打架，知味學(xué)堂眾學(xué)生未必了解，牛家兄弟可是太熟悉了，自牛大被二愣子揍扁以來，牛家兄弟先后有四頭小牛犢栽在二愣子手下。
牛六不托大，人莽心不撞：“二愣子，再說好打架規(guī)矩，今天我們只文斗不要武斗?！?p> 見二愣子沉默不語，牛六絮叨：“所謂只文斗不要武斗，就是不要一通亂打，打得沒水平?jīng)]品味，亂打那是武斗；文斗嘛，就是我打你一拳，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腳，你踢我一腳。對，就是這么個規(guī)矩，牛五牛六商量好的規(guī)矩?！?p> 東李子終于忍不住，嘀咕一聲：“還要不要臉。”
“本就沒臉還要什么臉？”白玉葭冷冷道。
“就是，沒臉的人也談水平品味，笑死個人?！眲㈧o定微微哂笑，嘴角一副輕蔑的神態(tài)。
知味學(xué)堂養(yǎng)成很不好的風(fēng)氣，但凡大學(xué)姐白玉葭表什么態(tài)，眾學(xué)生就拍馬屁迎合。
“二愣子，還要把規(guī)矩說明說通說透，我兄弟二人算一個人，牛五踢你一腳，牛六也踢你一腳，才能輪到你。記住了，今天打架只踢腳，不能打拳?！迸Ｎ迮Ａ嗷D眼，卻一臉的真誠。
二愣子本就斷腿，牛五牛六把打架的范圍定到大腿局部，強調(diào)只能出腳不能出拳，也真是算計到了極點。
“牛五牛六，你們不僅沒臉，更加沒皮?！睎|李子先前被白玉葭的話所激勵，終于提高了聲響。
“嘿嘿，大學(xué)姐，說好的打架，可不能反悔。”牛五牛六皮笑肉不笑。
真要說起來，牛五牛六并不怕大學(xué)姐，只是知味學(xué)堂的白老夫子在棗子坡聲望太高，就算是潑皮，也不敢得罪。
“沒反悔，你們打?！痹缌系蕉蹲臃禽敳豢?，白玉葭心情并不爽快。
“那就真開打了?？茨_——”牛五氣沉丹田，鼓起一口大氣，猛地出腳，腳尖正踢在二愣子的斷骨頭上。牛六丹田憋氣，氣貫大腿，猛地摔腳，也是一腳踢在二愣子斷骨頭上。牛五牛六打架果然是犯賤，踢的部位都大致相當(dāng)。
都有知味學(xué)堂的學(xué)生不敢睜眼看，拿手指捂住眼，眼光自指縫見偷偷看過去。原以為會有一聲咔嚓，繼而二愣子一頭栽地，但是——
二愣子沒倒，甚至拐杖都沒移動分毫。牛五單腳連著蹦跶，雙手要緊地抱緊方才踢出的腳尖，腳尖似乎踢在鐵板上，硬硬地痛。牛六沒站住，也是用力過猛，反震太強烈，一屁股坐在地上，捂住腳尖嘴巴直吹氣。
眾學(xué)生愕然不解?？拙圬敻潜牬蟛豢伤甲h的眼珠。
“你耍賴！”牛五好不容易撫平創(chuàng)痛，上下打量二愣子，指著二愣子褲子道，“你里面藏了鐵器?！?p> “你作弊！”牛六也爬起身，非常肯定地支持牛五的觀點。
斷腿經(jīng)受砍柴、殺豬、打鐵的淬煉，二愣子很是享受被踢被打被錘的痛快，牛五牛六的腳勁還不夠火候，踢得還不夠狠，不夠狠就不爽快。
“真沒有，要不你們再踢踢試試?！倍蹲雍苷\實地卷起褲管，除了左右兩塊木夾板，真沒什么鐵器。
“看看，還說沒作弊，都有木夾板。方才那一腳不算。”牛五指著二愣子的斷腿處憤憤不平，不算就要重新開始。
“沒錯，要打架公平，就解開木夾板。”牛六配合絲絲入扣，無縫銜接。
“牛五牛六，還要不要臉，二愣子腿斷了，木夾板是固定斷腿骨頭的?！睎|李子憤怒。
“說好的打架，就不許作弊?！迸Ｎ謇湫?。
“說好的打架，就不許耍賴?！迸Ａ湫?。
“二愣子，不要跟他們打了?！睎|李子道。
“不是沒打完嗎？想踢，踢就是?！倍蹲佣紫律?，將左右腳的木夾板都解了開來，提在手上，拄著拐杖道，“這樣可好？”
“就這樣，看腳——”牛五牛氣沖天，一腳如鐵牛耕地，橫著踢出去。
“看腳——”牛六牛氣大發(fā)，牛蹄出去，若鐵犁鋤地，直著踢出去。
“用點力，別太小氣，舍不得出力氣?！倍蹲記]心沒肺地笑。
咔嚓——
咔嚓——
東李子心里叫苦，卻見牛五牛六雙雙倒飛，捂住腳尖，殺豬一般嚎叫。
“腳趾骨折還是碎了？不要緊，接骨我有經(jīng)驗，忍住痛，一會就好?！倍蹲悠婀值赝厣系呐Ｎ迮Ａ?，豬肚眼發(fā)出善良的柔和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