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樣都行的“人家”,這時候正在縣衙里頭跟賈知府魏知縣談正事。
賈真端坐在椅子上,將劉執(zhí)的方案攤開,點著其中一行字,“……地方官學改革,此處劉掌柜可否具體解釋一下?”
當下國內讀書環(huán)境其實大好,不說遍地開花的私塾了,就說國家的政策,各州府都設有地方官學,州府有大的府學,下面各縣還有規(guī)模小一些的縣學,統(tǒng)一由地方財政撥款。不過說來慚愧,對于臨安這種商業(yè)之都來說,此項惠民政策卻有吃空餉之嫌了。
本來么,這里的小娃娃一般到了讀書的年紀,多半被送去私塾認個字,或者請教習先生教些算賬啦,寫字的基礎,差不多就行了,根本就不會再往上讀了。
認識程度稍微高一點的,想走讀書這條路的人家呢,又都把孩子送到鄰府去了,雖說本府地方財政有錢,辦學水平環(huán)境資質也都不差事兒,可論起那學習氛圍來,就差得多了!
因此臨安的官學里先生教授倒是請了不少,學生卻沒幾個,常常是幾個老師對著一個學生教,按理說這是多好的機會,這些文化人兒天天手捂手摁的教導,擱一般人那還不得考上狀元啊?
但偏偏這里是臨安,學生幾乎都受了家族影響,文化上都不上進,混個幾年就出去做買賣了。學習這東西,你要不是自己發(fā)自內心的,別人再摁頭也沒用?。【枚弥?,原本心氣兒挺高想作出一番成績的老先生們也放棄了,甚至還有幾個名師被鄰府給挖走了,官學里愈加冷清。
每次賈真路過官學時都搖頭直嘆氣——別說朗朗讀書聲了,就是調皮打鬧聲,都還沒有府衙旁邊老王家包子鋪早上的吆喝聲熱鬧呢,沒人呀!
劉執(zhí)看著滿面愁容認真琢磨的賈真,此時火氣已經熄了大半,一碼是一碼,起碼他想做些實事,改變現(xiàn)狀,不是那種隨便來混一混就走的昏官。
便也耐心道,“在解釋這個問題之前,我想問一問賈大人,您自己就飽讀詩書,可否想過讀書的意義究竟是什么?”
賈真被她這個問題問得一愣,沒有立即回答——這個問題好像從來沒有人問過他,他從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卻似乎也并未認真思考過讀書的意義。
讀書的目的倒是想過的——小的時候覺得讀書多的人很厲害,什么都知道,便有有一種我也要變成很厲害的人的想法;再大一些就明白了讀書好了是可以像爹爹一樣做官的,而做官又是為了造福于民,貢獻于國,實現(xiàn)自我的價值。
賈真自認為他的理解已經很高層次了,不是每個人都能達到這么高的覺悟的,然而,他聽劉掌柜娓娓道,“讀書是為了獲得普遍知識?拓展專業(yè)技能?取得巨大的成功?贏得別人的尊重?還是,僅僅享受自己內心的樂趣呢?”
賈真覺得好像都是,又不僅僅是這樣。
劉執(zhí)笑道,“我認為讀書的最高意義,在于你通過讀書和自我提升,會建立一個強大的自我,從而才能更加自由地發(fā)揮自己的潛能,清晰地選擇人生方向。”
魏知縣聽得腦瓜子一團亂,臉揪在一起,有點兒跟不上節(jié)奏,賈真則是若有所思。
“一個人只有讀過書了,才能對自己的想法和判斷有清醒的認識,只有讀書,才能令一個人闡明自己的想法時有道理,表達自己的觀點時有說服力。讀書能令我們看世界的本來面目,切中要害,解開思緒的亂麻,識破似是而非的詭辯,撇開無關的細節(jié)。讀書能讓人信服地勝任任何職位,甚至駕輕就熟地應對現(xiàn)實的種種煩擾,是一種內外的自我升華?!?p> 劉執(zhí)說到這里,魏老知縣除了“這是什么狗屁理論我為何聽不懂”之外,沒有任何想法,也不覺得這和鼓勵當地人入學有什么關系。
賈真卻真聽進去了,一邊思索一邊接話道,“簡言之,讀書是為了發(fā)現(xiàn)問題,解決問題,從而實現(xiàn)更好的自我!”
劉執(zhí)眼睛一彎,笑道,“英雄所見略同?!?p> 二人相視而笑,魏知縣夾在中間,此時再不說兩句見解,就會有一種自己啥也不是的感覺,便忍不住道,“那個……劉掌柜,我也聽明白了,就是說呢,這個讀書很重要,意義重大!我們要讓他們知道,讀書是為了他們自己個兒好,可不是給咱們學的!”
劉執(zhí)含笑點頭,“沒錯兒,是這個意思?!?p> 是這個意思?是啥意思?魏知縣有點兒接不下去了,撓頭不解道,“呃……要說這個,之前也都宣傳不少了……”
可明顯沒什么效果???他還以為劉掌柜有什么好主意呢,原來也是這種用爛了的思想宣傳???唉,白激動了。
“之前是宣傳不少了,可都不在點子上。要知道實現(xiàn)自我升華也是一層一層的。就好比你拿一塊金子和一塊和氏璧讓別人挑一樣,認知低的人多半選金子,識貨的人便會選和氏璧。”
劉執(zhí)笑著解釋道,“臨安遍地黃金,臨安人大多沒有體會過讀書的好處,卻早已體會過銀子的好用。所以我們現(xiàn)在就是要從最基本的開始,來吸引他們主動去提升自我。”
魏知縣愁眉苦臉地等著她繼續(xù)解釋,賈真卻猛地一拍桌子,“一語驚醒夢中人!劉掌柜果然是我的燈籠!”
他激動地起身,迅速翻動著劉執(zhí)寫的方案,很快找到一處,指著道,“所以劉掌柜認為地方官學應該改革,因地制宜,因材施教。比如臨安為商業(yè)之都,就應該在官學中加入大家感興趣的商學知識,以此吸引更多人入學,再與其他知識交叉相授,提升大家的認知基礎,潛移默化,慢慢大家就會懂了,讀書還是有用的!劉掌柜才思敏捷,聰穎伶俐,妙,妙啊!”
賈真不吝贊美,簡直將劉執(zhí)夸上了天,劉執(zhí)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這沒什么的,只是大人們之前都是自上而下的思維模式習慣了,雖是一番好心,卻沒有站在百姓的角度去想,因而沒有抓到他們究竟真正想要的是什么?!?p> 賈真連連點頭,又翻了一頁,指著道,“還有這個,抽出一部分教育經費,免費提供早午茶點,吸引條件差些的人家將孩子送來,潛移默化地熏陶;還有這個!成績好的學生從官學畢業(yè)后包分配,以此鼓舞學習勁頭兒,每年成績特別優(yōu)異突出者可領獎學金……”
賈真一條條指下去,無一不贊好。劉執(zhí)看他這一會兒的工夫已經將自己寫的方案了熟于心,說到哪里隨之就能立馬翻找到,也很窩心——自己的勞動成果得到了別人的尊重。
這樣一想,連帶著之前對賈真拉她墊背的怨氣也徹底消了。要知道很多時候她的一些想法連父母和兄弟都不能全然理解,此人能和她的思想無縫對接上,還是值得交往的朋友。
兩人這一暢談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一個時辰,魏知縣跟個望夫石似的隔在他倆中間,如坐針氈——真是的,自己來跟著湊什么熱鬧?方才直接叫蔣師爺將劉掌柜送府衙去多好!
好在這時,蔣師爺一聲稟報及時拯救了昏昏欲睡又不敢睡的魏知縣,“知府大人,魏大人,有差役來請示,今日報案要抓的那女騙子,現(xiàn)在去往桃溪街詐騙了,只是天色已晚,衙門要下職了,待會兒是要直接捉她來審訊,還是先捉住關押起來明日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