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正,西城靖安坊,一處議事大廳內(nèi),十余人分了主次坐于堂上,上首一人年屆不惑,面白無須,臉若寒霜,兩鬢微白,穿著一身靛紫紋繡飛魚服,腰環(huán)金絲鑲玉帶,正是青衣伙計口中的顧使君,顧瀾。乃是大魏從三品驍騎司指揮使,早年為東宮衛(wèi)率統(tǒng)領(lǐng),常伴東宮左右,為當今天子潛龍舊臣,深受天子信任。舊年先皇辭世,太子繼位,即刻升任驍騎司右司提督總掌天下情報,其后僅用一年便高升驍騎司指揮使,后來更是在平燕王亂時立下大功,加封賜爵,以從三品武將之身。御賜二品飛魚服以示圣眷優(yōu)隆。
堂下左右,即是驍騎司指揮同知,各司主官,密檔房掌事以及書記官等人。老掌柜則是老神在在的靠坐在左側(cè)第二把交椅上,與廳堂中面色冷酷嚴肅的各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待得最后一位主事落座堂中,門外的衙役向堂內(nèi)施了個禮,將門掩上退了下去。
顧瀾高坐首位,默然不語,堂下的眾人雖有萬般疑慮卻也礙于顧瀾的臉色,干坐在哪里。
就這樣,半刻鐘過去了,議事廳還是一片沉寂。左側(cè)首位上坐著的驍騎司指揮同知許襄幾次想要開口打破僵局卻還是把沒說出來的話咽了下去。
這時,顧瀾看了看底下神色各異的各司主官。開口道:
“今日金鑾面圣,圣上提及北疆事宜,尤其是北蠻金羽鷹衛(wèi)副使呼延贊南下之事,三月初二的消息,為何七天了都沒有任何情報呈上來!”
剛開始的時候顧瀾尚且可以保持平靜,但是到后來卻突然像是一團烈火般突然爆開,語氣嚴重了不少。
“風(fēng)揚,你身為右司提督主掌內(nèi)外情報事,竟有如此失職,不該給圣上一個解釋嗎?”
顧瀾瞪著老掌柜口中厲聲說道。
其余人等聽見這話,也紛紛將目光投向了老掌柜。這其中,神色各異,有擔(dān)憂,有漠然,亦有幸災(zāi)樂禍。
唯獨老掌柜神色不變,起身向顧瀾行了一禮,說道:“敢問使君,圣上消息從何而來?可是內(nèi)廷奉御司?”
顧瀾聽聞,臉色更加陰沉了不少
“我只是讓你解釋自己的失職,圣上從何得知的消息又豈是我等臣子可以妄言!你勿做他言,速將事實情況說明!”
“回使君,屬下要彈劾內(nèi)廷奉御司,捏造情報,左右圣聽。呼延贊一事另有緣由,絕非內(nèi)廷奉御司所言如此簡單。”
顧瀾閉口不言,只是揮手示意老掌柜繼續(xù)說下去。
“二月廿五,北方南雍郡一蜜蜂探子回報,同郡一名蝴蝶失蹤,在蝴蝶家中發(fā)現(xiàn)暗記,告誡麾下探子藏匿身影,暫停一切行動。三月初一,蝴蝶于街口處死。同日共計二十三名各級探子被抓,其中更是有一名云雀探子,南雍郡情報網(wǎng)絡(luò)十不存一,近乎癱瘓,殘余人等各自隱匿等候命令。”
老掌柜抬頭看了看顧瀾陰沉如水的臉色,繼續(xù)匯報。
“北方另有大雁密報稱有一蝴蝶泄密,透露上下人員名單,其失蹤已久,不知所蹤。屬下已下令北方調(diào)動人手,調(diào)查南雍郡之事,暗查叛徒行蹤,給無辜受難的探子一個交代。同時,屬下懇請使君調(diào)派得力人手赴北方重建南雍郡情報網(wǎng)絡(luò),同時主持肅清北方人員,避免再有叛徒出現(xiàn)?!?p> 顧瀾聽了老掌柜的話,點了點頭
“此事突然,風(fēng)提督作為我驍騎司的老人,處理請求確實不錯,但我要的是呼延贊一事的解釋,風(fēng)提督還是盡快將前因后果說清楚,至于風(fēng)提督是否有瀆職之處,內(nèi)廷奉御司又是否犯下欺君罔上之罪,我自會秉奏圣上,請圣上做決斷?!?p> 顧瀾面色陰沉,緊盯著老掌柜,眸中隱有殺意。
“回使君,自二月廿五我方情報人員入獄以后,當即受到了南雍郡金羽鷹衛(wèi)的審訊,泄露了包括同級蝴蝶密探以及下屬蜘蛛密探等八人,此后三天抓捕各級探子共計二十三人,搗毀據(jù)點十九個,另有十四名探子身份暴露轉(zhuǎn)入暗線等候命令。據(jù)打入北蠻王庭的探子回報,北蠻皇帝與三月初一密召金羽鷹衛(wèi)指揮使長孫信入宮,當晚副使呼延贊便離開了順天府,不知所蹤?!?p> 說完老掌柜從袖中取出一疊紙,送至顧瀾面前,說道:“這些便是北方回報的關(guān)于南雍郡一事的所有密報,共計二十八封。其中順天府的確認情報于今日申時二刻入檔,屬下本想再次確認情況明日再向使君呈報,竟受此斥責(zé),還請使君明察!”
顧瀾面色不變接過老掌柜手中的情報,只是隨便翻看了兩下便放下在了一旁,隨即扶起了面前依舊躬身行禮的老掌柜。面帶微笑的對老掌柜說:“風(fēng)提督十四歲便加入驍騎司,從一介密探升至提督,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三十多年了,論資歷名望遠勝于本官及堂內(nèi)各位同僚。本官也只是當年得了從龍之功,又蒙圣上信任才能竊據(jù)此位。風(fēng)提督受先帝簡拔起于微末,又有陛下加以重用。對皇家可謂忠心一片,本官是萬萬不會相信風(fēng)提督會犯下瀆職不察之過的,各位同僚也應(yīng)當是這么想的?!?p> 堂下眾人雖然都聽出了這話里有話但也只能紛紛附和:“使君所言甚是!”
“風(fēng)提督還請放心,本官明日一早便進宮面圣,向圣上澄清此事,定會讓那些亂嚼舌根的小人受到懲罰,以寬提督之心。”
“屬下多謝使君?!?p> 老掌柜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樣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顧瀾也是換回了面無表情的神情,對著堂下眾人說道:“今日召集各位來此議事,其一是因為北蠻一事,另一樁便是關(guān)于內(nèi)廷奉御司了。這第一件事已經(jīng)有所定論,而這第二件事,不知各位可有什么意見?!?p> 堂下的各司主官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各自揣測顧瀾這一番話中的意思。一時間竟沒人開口說話。
唯有一人咬了咬牙起身說道:“啟稟使君,我驍騎司自武皇帝麾下驍騎營始,至今二百余年,期間北探齊蠻,南視中原,外索強賊,內(nèi)察百官,為我大魏江山立下功勞苦勞無數(shù)??蛇@奉御司,一群區(qū)區(qū)閹賊,卑賤之人,仗著皇恩浩蕩,多次插手我司公務(wù),在圣上面前故意重傷司內(nèi)同僚,置我驍騎司于無物,實在是罪無可??!”
那人壯著膽子說完,卻早已是汗流浹背??深櫈懙哪樕弦琅f是不見悲喜。那人又感到心里一沉。
片刻,顧瀾大笑著走下主位,雙手扶起那人,說道:“叔衡一時氣憤之言,雖然真摯,但切不可對外人言。內(nèi)廷奉御司奉皇命監(jiān)察皇城百姓,乃是代天視事,我等做臣子的怎能妄言!但這份心意卻是可嘉!”
堂下眾人當即紛紛附和,老掌柜卻還是那副模樣,似笑非笑,神秘莫測。
顧瀾揮了揮手,待眾人安靜后又說:“奉御司雖然有皇命在身,但畢竟成立時間太短,未成氣候。而我驍騎司卻是承襲百年,大勢在握。前段時間,我等暫避鋒芒卻助長了他們的氣焰,目中無人。如今更是在圣上面前拿著捕風(fēng)捉影的消息重傷風(fēng)提督,實在是忍無可忍!但畢竟有皇命,諸位又都是老于世故的,有些話我就不再說了,諸位隨便就是,我顧瀾這點從龍之功也還能有點用處?!?p> 這話說完,眾人皆是起身行禮,
“我等明白?!?p> 顧瀾自是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