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帶著她潛入海島底部后,就放開了手,任憑宿莽自己往下沉。
海島下飄蕩著無數長長大樹根須,根須上氣息著螺貝,小珊瑚,還有小魚,女人飄去根須之間,根須即刻擁抱住她.....
她甜蜜的微笑著,十分滿足。三千焱湛空族長死后,湛空族便混在普通人之中求生,靈力更是銳減到無,她在嬰城當了幾十年的生育機器,吸光了幾個異人的精氣后,力量恢復些許,便即刻回到了愛人懷抱...島上有株不知歲不知名的大樹,它的根須擰著整個海島,它有著深藍色的長針一樣的葉子,也有著渾圓珍珠一樣潔白通瑩可以充饑的果子。它就在海天之間好像一個藍衣詩人,呆呆的失神在自己的世界里。
女人坦然的接受這株樹的擁抱,這是他們的家園。
宿莽被水灌了個飽,她自己也沒想明白究竟是怎樣釋放出那樣的靈力的。應是剛才與女人靠的太近,她作為異人天生的蒼力被女人身上的靈力沖擊大半,腦袋里開始闖入不屬于當世的記憶......熱血果決又在規(guī)則與本心之間糾結的船長,冤家似的又頻頻守護她的師父,去往平行時空卻發(fā)現大夢一場,師父離她而去......半夢半醒間,她因身子孱弱又被殺光異人的執(zhí)念所糾纏,郁郁而死......
此刻,水灌的她喉嚨生疼,窒息感也令腦袋發(fā)漲,胸口堆滿了遺憾,像個石頭一樣將她往海底墜,麻木的指尖此刻被一有力的大手接觸,一顆金黃的懸罌戒落在她右手的食指上......小白已經追尋女人的蹤跡到了團子被寒冰困住的亂河邊,團子告訴他的,女人帶著宿莽來到了大海的方向。他融化進大海找尋她的氣息,團子沒有撒謊。
囚了她二十年在身邊,該來的總會來。他不可能把她的五官蒙住的,畢竟三千焱曾是她的家。
把抱著宿莽漂浮在海上,拔下她腦后的木針,異人的蒼力與靈魂里的靈力折磨著這個小小的肉體,懸罌戒成為暫緩她痛苦的工具,它吞噬了她的痛苦,化作金色的花蕊,纖細美好。
她睜開眼睛,木然的看著他,腦袋空空,不知所措。
這時孤島邊的人族船只探到了異人在附近的蹤跡,島上火金礦搗的炮火石從各個船只紛紛朝著小白與宿莽的方向投來,宿莽突然清醒將小白推的遠遠的,而后,她手上的懸罌戒花蕊突然瘋長,花蕊如發(fā)絲細生生將空中的火金炮火石刺穿,炮火石在空中便爆炸,金光如日升,海面此起彼伏著金色云團。
宿莽看著手上的懸罌戒怔了怔,而后踏水而起,化作一團白霧直入人族船群,之間白煙橫蕩海面,大樹顫抖,血霧噴灑,腥氣逼人。
小白見此景,心中不是滋味:她還是宿莽又不完全是宿莽......她的記憶已經重啟過了,現在她能對人族如此狠絕,是因為人族是搶奪她領土的壞人,對壞人狠是對的,來日,她恢復記憶面對異人只會更狠......
孤島下,海水中,飄蕩的樹根突然一陣搖晃,女人看著寄生在樹根上的生命一個個消失,她面色陰沉......
女人心聲冷作:三千焱曾經毀滅過一次,這陸地是被硬生生拼湊在一起的。族長曾卜到,眾生獻祭就為一個新生,而新生里不再有我們。
女人咬了咬牙張開胸口,她溫柔的體溫讓猛烈晃動的水流靜止,隨著一陣裂帛之聲,她周圍的樹根都一條條裂開,一個個完整的人從其中鉆出來。
黛衣如披春山的達索圖女;
彩羅花帛發(fā)似紅火的花鳳;
膚若黑炭身披雪絨的山澤;
胸嵌象牙腳蹬藍龍的披光;
他們都閉著眼睛,懸停在海水中,如時間靜止。
小白抱著殺瘋了的宿莽離開了大海。
在荒山之下,宿莽掙脫開小白,她自顧自的說著話:“人族就這三角貓的功夫竟然守在海上三百年,為什么,為什么......”
“何必要趕盡殺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好么?”小白嘗試著搭了一句話,宿莽即刻認真起來,她看著他,字字如誓:“當然不好!這里是異人的地盤,我才不要與其他種族共存!”
宿莽見過百青很多次,百青曾把暗鄉(xiāng)異人族的悲慘經歷告訴宿莽,亦把異人對人族所做的殘忍罪行加住在人族身上,他編造了一個不屈不撓的異人族來燃燒宿莽的一腔熱血。百青說,小白心性懦弱,安于現狀,他不會把這些悲壯講給宿莽聽的。
“我現在就要去殺了所有人族余孽,免得夜長夢多?!彼龥_動的要離開。
小白卻狠下心拿出那根沒有丟掉的木刺再次刺入她腦后......
趁著她無法動彈時候將她帶回王宮。
團子游蕩世間,找尋虎尾飛賊的蹤跡,她就是想找些小弟,跟異人族對著干,好彰顯她的獨特,她的威風...可找了半天,累了個半死,還討人嫌,她便灰溜溜的回到了桃花懸崖山洞里。
她十分沮喪的墨跡到百青牢房前,軟骨頭似的癱坐在地。白色的火焰照著她,依舊很好看。
她低著頭,里面的百青躺在薄霧裊裊的寶座上,看都不看她一眼。
團子抿了抿嘴,下定決心一般,依舊沒敢抬頭看他。
“我喜歡你。”她說。
周圍奇靜,她的臉隨著心跳漲紅。
百青沒有說話,只是把頭扭去了背向她的一邊。
團子緊緊攥著拳頭,繼續(xù)說道:“我曾幻想過與你表白的場景,美好與失落我都準備過,卻從未想過是現在這般尷尬。你說我不配喜歡你,我就去王宮偷看異人冊,還威脅異王,我覺得這樣就算勇敢了吧,我還吸了很多異人的精氣,還幫虎尾飛賊對抗宿莽,依照異人冊里的方法控制她來著...可我依舊打不過她,她身體里冒出冰冷的氣息直接就把我凍住了,我的身體就像被火燒一樣難受!沒人管我,來個怪人把她救走了,異王也在找她,沒有人管我!就算喜歡你的人排起長隊,那我逆而行之,你總看得見的吧...”她紅著臉,快哭了的樣子,“我不知道該怎么做!我不知道!我從小就在這山洞里,無父無母,沒有人替我做主,沒有人教我該怎么做!”
她滿腹委屈,也不在意在百青面前的形象了,她苦惱的咧嘴大哭起來。
百青閉目深思,她的哭聲,他一點都不在意,反而心緒雜然,早已聽不見任何雜音:寒冰,灼熱,怪人...異人被若被刺中弱點就是廢物一個,當年的獵影司就是這樣抓捕異人的。可作為云淺一族的異人,宿莽被刺中弱點,卻還能爆發(fā)驚人力量......莫非她就是周雁苦尋三百年的人?怪不得我想收養(yǎng)那孩子,他卻要對我起殺心......養(yǎng)一個人族在身側,你真是個慈悲之人啊...
想著想著怒從心起,劇烈心痛讓他幾乎無法喘息。他無力的捂著胸口對團子說:“把宿莽帶來,不要驚動任何人,若要我看得起你,便一刻也不要猶豫!”
團子的哭聲立刻停止,她提袖抹了一把眼淚鼻涕便趕緊離開去尋宿莽。
在一片如紗鍛般柔滑的黑色大地上,一個光頭赤膊黑袍赤腳的男人撐著一把黑色的傘走在如此大地上,周圍游著的,是黑色的魚,還有大小不一的石頭,它們朝著一個方向緩緩游動,而他逆向而行。
玄洞青君很疲憊,他如此行走好像很久很久了,可是他無法自主的停下來。一陣山雷之聲,虛弱的青君從睡夢中驚醒,在黑暗里,他睜著無助的雙眼,手里握著一只破損的玄雷珠,心跳飛快:“你不要醒來,不要醒來,我才剛剛有個形狀,我不要變成你的墊腳石!”新生存在,玄洞存在,新生活著,玄洞死去,新生沉睡,玄洞茍活。
此時的宿莽被限制氣息,被封鎖體內的靈魂開始蠢蠢欲動,作為宇宙新生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清醒與否,存活與否對于玄洞青君的意義。她在今世與前生的信條之間掙扎,而青君也在她靈魂忽明忽暗的覺醒中掙扎...
她醒來,新生在,玄洞不可控的生長直到吞沒宇宙為新生祭禮,而身為上一代宇宙新生的宙主方君也會在其中凋零消失,永不再生。宙主方君是宇宙的起點,自存在起,他的力量便在慢慢減少。每一個新生都會是宙主方君,每一個新生都會在宇宙需要新陳交替時出現......
青君肝膽俱寒,心力交瘁,他蜷縮著身子緊緊握著玄雷珠,恍惚間,他來到了青密林。他慌張的飛去那座困著火旗的特殊牢房里,只見,鐵索懸然珠結網,玉骨滿地不成一。
火旗的骨頭被鳥獸叼的哪里都是,混亂不堪,而在角落里坐著的鹿疆,因為被他基因改造過,所以即便死了,也沒有飛禽走獸來啃食她的骨肉。
鹿疆活活餓死了,她每日揣著對主人的愧疚,怕他回來又期盼他回來。從饑餓到感受不到饑餓。她不知道自己主人的真實身份,只是一如往常信他敬他。
見此情景,青君渾身發(fā)涼,火旗死了,新生死了,玄洞又有何存在的意義呢,那些微小塵埃好歹能平衡宇宙能量與引力,而玄洞,一個只會吞噬的東西,沒有意義...沒有意義便會在宇宙中消散。
青君轉身,無力的挪著步子,身子一斜心中一慌落下洞口,此刻一黑色鐵索卻將他身子一卷拖去岸邊,玄洞與宙主方君相見,四目相對,密林風中葉,聒噪的拍打著,宙主方君一如既往的平靜冷漠,可能是活的太長了,根本不能理解剛剛擁有形狀的玄洞貪生怕死的心理。
青君長吁一口氣,呼吸無比珍貴:“我們之中總有一個要先死,你比我幸運多了?!?p> 宙主方君淡淡一笑,不以為然。
“你是在嘲笑我嗎?”青君問。他仔細看了看宙主方君,他面色蒼白,高高的身子瘦的幾乎都撐不住他一身厚重的黑衣了。
“你怎如此衰微?莫非她還活著?”青君迫不及待的問。
“她即萬象,哪有什么生死?”宙主方君平靜一語,襯的青君像個老鼠一樣無地自容。
“你來我創(chuàng)造的空間找我,有什么目的?”
宙主方君仰面輕笑,而后平淡的對他說:“我是來跟你道別的。新生出現在三千焱,三千焱就是祭場,那里最高靈性的人會幫新生啟動祭祀儀式,我們嘛…都會死…我會平靜的消失在宇宙擁擠的無變雷霆之中,你會在新生力量膨脹中被撕碎毀滅…會有一個新的宇宙出現的…”他眼眸平靜,看不見悲傷也看不見期許。
“或許,我已無力再改變什么…唯一錯的,就是不要對紅塵有幻想,就做宇宙中那一團塵埃,沒有悲喜,沒有恐懼…也從不害怕失去…”
宙主方君深吸一口氣笑道:“我要再去看她一眼了?!?p> 他笑著走了。仿佛只是回家吃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