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
“拆紗布以后，一定要注意用眼適度，近期盡量多休息?！?p> 最后一層紗布也輕輕剝離，蕭恪的眼睛像松了口氣，他忐忑地睜開雙眼，眼前的一切慢慢地變得清晰而又明亮。
“恪兒？”佘夫人緊張地觀察著他的反應。
蕭恪緩緩地環(huán)視了一周，爺爺、媽媽、大哥、大嫂、蕭情，甚至蕭宇都在。
可他的神情卻顯得有些恍惚。
“怎么樣？”爺爺在他眼前擺了擺手，“看得清嗎？”
“嗯。”
“那就好，那就好?！敝車蝗θ藷o論原因，總算都松了口氣。
可蕭恪卻來來回回看著身邊所有人，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心里似乎有一種巨大的失落感拖拽著他不斷下沉，卻觸不到底，竟讓他重見光明的開心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好像缺了誰？
可是……
是誰？
今日的海是孤單的，既沒有新人羞澀又光明正大地親吻，也沒有舊人為生活的一點點不同而干杯，就連與天之間都有了一條無法模糊的界限。
如此澄凈的風景畫里，只剩微風、海鷗、張堇和她身后破敗的漁船。
她已經(jīng)看了許久了，久到有那么一剎那，甚至覺得海鷗不是鳥，而是漫天紛飛的白色花朵。
身側(cè)終于傳來人聲，張堇聞聲遲鈍地側(cè)過頭，不遠處有個微微有些駝背的人正步步走近。
他的頭發(fā)比記憶中更長了，看得出來是認真梳洗過的，只是臉上青紅無數(shù)，單薄的身體藏在肥大的外套里，還是顯得與身后的碧海藍天格格不入。
人生真是奇怪啊。有的人，我們志同道合，甘愿奉為畢生好友，卻從某一刻起，再也無法坦然面對。而有的人，明明是注定的死敵，很多次甚至恨不得千百倍地把愛人身上的痛苦報復回去，可最終，最想要做的，卻是只此一次的好好道別。
張堇轉(zhuǎn)過身去，輕輕拂去骨灰盒上的風沙，又忍不住一遍遍摩挲過盒前的小像。小像只剩黑白兩色，可其中的人笑而不語，目光溫柔恬淡，如最最波瀾不驚的一汪水般，潤人心脾。
張堇想要擦去眼前重疊的光影，可又舍不得抬手，一時之間竟忘了，不是小像模糊了，而是她模糊了。
林佳曜也不說話，站在她身后靜靜地等著，直到她終于將骨灰盒鄭重地交給他，他才嗓音干啞地說了句：“謝謝?！?p> “你們會去哪？”張堇摸過眼角。
“去航海?！?p> “我們還會再見嗎？”她的眼神始終在他掌心上的骨灰盒停留，嘴角還扯著牽強的笑容。
明知故問，是因為心中還有遺憾，更是因為，心中只能有遺憾。
“不會了。”林佳曜代為回答，聲音里滿是無可挽回又不得不認的無力。
郭航坐在岸邊的車上，看著林佳曜慢慢走遠，凝視良久，突然迅速抬起了頭，望向更遠更高處。
天高海闊，海鷗振動翅膀，在海上盤旋、逗留，獨自翱翔，片刻又隨著大部隊在他的視野中越飛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
風，慢慢冷了下來。
張堇回到車上，眼睛通紅著，笑容卻如初見那般明媚燦爛。
“航仔，我們回家吧。”
他抬手拭去她眼角濕潤的沙粒，輕輕點了點頭。
再收到林佳曜的消息已經(jīng)是另一個半年后了。在薛小姐唯一主持過的節(jié)目里，新主持人說，太平洋海域有船體發(fā)生爆炸，專家推斷為獨自航海家的自殺行為……
警隊最近有跨境的案子，蕭恪一個人去了紐約，他又變成了認識薛小姐之前的樣子，無休止地訓練和立功，像不知疲倦一樣。
只是偶爾深夜會接到他的電話，一遍遍問著自己失去記憶的那段時間真的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嗎？
而郭航只能假裝不清醒，默不作聲地，等著他又自言自語地掛掉電話。
最近一次，他安慰蕭恪說，明天還要趕飛機，就別多想了，這次去紐約，說不定還能偶遇幾年前那位千嬌百媚的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