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長公主都死了這么多年,還有人打聽她的麾下?!蹦凶訙貪櫩±?,笑著淺嘗了一口杯盞中的清茶。
坐在他對面的初行川也是微微愣了一下,方才門外那女聲,雖壓低了聲線,但于他格外熟悉,無疑是李見姝。
暗剎是長公主的手筆這一事,外界并不知曉。行蹤詭譎,神鬼莫測,他和楚訣也是經(jīng)廬江喬氏滅門案后偶然得知。
就連暗剎這個組織,也只有鮮少江湖中人才知曉。
在印象里,嗜殺成性,只要銀子到位,即使屠殺的對象是貴族世家、侯門將相,也在所不辭。
長公主對外一向溫和、心慈目善,有如此麾下實是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抬眸看向楚訣,初行川問道:“京城近來可有何變動?”
楚訣收起手中玉骨扇,斂起了玩笑神色,道:“江家被貶,收回了一半的兵權(quán),左相...”
搖了搖頭,輕輕皺眉,繼續(xù)道:“左相風頭正盛,朝中事務攬了一半,頗得永興帝賞識?!?p> 京城有兩大將侯世家,一是初家,二是江家。
近幾年來,京城節(jié)節(jié)打退邊外勢力,將侯更是頗得民心,百姓呼聲高得很。
永興帝并非明君,嗜權(quán)如命,性子多疑。
初行川還在京城時,便總想著挑出他的刺兒來壓一壓他的勢頭。
奈何初行川是個沉得住氣又善明哲保身的,永興帝自是沒找著下手的地方,心中氣惱得很,怕是日日都揣著憂心,又怕貿(mào)然降罪,引起百姓躁動。
畢竟初家一向愛民憐弱,頗受百姓愛戴。
而同樣的江家,功德有口皆碑,世代忠臣。
江家老祖宗和開國皇帝自小便是好友,一同打下江山,甚至可以說是刎頸之交。后來世代更迭,朝中不穩(wěn),江家后代自先皇幼時便親臨政事,扶持幼帝穩(wěn)定根基,盡心盡力,兢兢業(yè)業(yè)。
朝中之事稍有覺得不妥之時,也是堅持著納諫,勸著永興帝收回成命。
如此,少不了得罪的地方,降罪便也容易得多,就說是觸犯了天子威嚴,有違君臣身份,便也足夠安個觸犯龍威的罪名。
江家如今已被折勢,那么也就預示著離他也不遠了。
初箋垂眸,眼神中帶著幾分嘲弄之意。
看來,長安城這邊的事,要加緊了。
“說來也奇怪,那日我進長安城的時候,看到鬼宗門的人在尾隨一小公子,我正欲出手時,一小丫頭卻是比我還快一步收拾了他們?!背E疑惑道。
他那日剛進長安,便看到幾個黑衣人在鬼鬼祟祟跟著一個小男孩。
跟著看他們想欺負這小孩,欲出手之時,卻來了個小姑娘,三兩下把眾人打趴在地。那身手,那招式,他還從未見到過,瘋癲中帶著幾分狂妄,傻氣卻有用。打個不太合適的比方,像是喝醉了耍酒瘋的猴子。他在石墻后頭看得一臉震驚,下巴都要驚掉在地上了。
畢竟那小丫頭,看著也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連他腰的高處都不及。
等兩小孩一走,他上前看了看黑衣人的尸體,想著看看這小丫頭片子是何手法。
神闕、中極、關(guān)元、氣海、章門、太淵……這些穴位,不是呈青黑色,就是血肉已經(jīng)綻開。這丫頭...勁還不小,一招一式,都是下了死手的。
他倒是沒想到,一個長安城,竟還能藏這么多奇人。
起身欲離開之時,目光卻在無意間瞥到了黑衣人脖頸處...
“他們的脖頸處皆有鬼面刺青?!背E繼續(xù)道。
鬼面刺青,脖頸處,黑衣人。
那無疑是鬼宗門的暗衛(wèi)。
近日,徐府小公子遇刺一事更是在長安城穿得沸沸揚揚,但百姓也不清楚其中狀況,只作心中猜測是人販子囂張任行,把自家孩子都看管得緊緊的。
如今看來,并非這么簡單。
“你說這鬼宗門和二皇子會不會有什么關(guān)系?”楚訣問,單手握拳支著腦袋。
“不會。不舞之鶴,不堪為用?!背跣写ɑ氐?。他知楚訣是暗指最近徐德重彈劾二皇子的事,雖說有理由說二皇子找了旁人來伺機報復徐家,但是鬼宗門不會蠢到為了得一個區(qū)區(qū)皇子的好去撬位列三公之門的心窩子,況且這徐家幼子算是徐家未來的門面,這交易并不值當,只有可能是徐止弱身上有更吸引他們的地方。
對坐于初行川對面的男子身著靛藍白云紋錦袍,腰間白玉流蘇腰帶,唇若涂脂,俊美絕倫,清風灑蘭雪,說不出的雍容華貴,笑如朗月入懷,調(diào)笑道:“人家知道你為她做了這么多事嗎?”
“她不需要知道?!背跣写ɑ氐溃寄块g一片淡然。
“可莫要從哪跑出個公子哥把你的功勞全攬咯~”楚訣笑著,散開玉骨折扇扇風。下一秒,某人眼眸中的絲絲涼意讓他直接從頭到尾冰爽徹骨。
......
出了醉京都,與楚訣別后,初箋未回宮,而是乘著馬車去了瀟湘竹林中一處不起眼的偏院。
古玉正守在門外,一動不動地站著,像尊石像。
見初箋來了,作揖道:“侯爺。”
初箋頷首,目光卻看向旁關(guān)著的木門,道:“還是不肯說?”
“是,無論如何拷打刑罰,這人嘴都關(guān)的緊得很,不肯吐露二字。”古玉道,面上現(xiàn)出幾分苦惱,轉(zhuǎn)身解著木門上的鎖。
想起這短短幾個時辰,他是什么手段都用盡了,這人就強咬著牙,全受了下來,什么話也不說。
初箋看著開了的虛掩著的木門,挑了挑眉,眼神中帶了一抹玩味之色。
古玉訥訥地看著自家侯爺這副表情,默默地在心中為屋里那人悲哀了一下。
雖侯爺仙人之姿,一副不愿沾染凡塵的模樣,但做起事來,狠戾決絕,絲毫不心軟。
推開門,初箋正欲走進去。
里頭那人也似乎察覺到了外頭的光線,心下明了是誰要進來了,大聲嗤道:“什么侯爺,不過是初家茍活下來的雜碎罷了?!?p> 古玉聞及,上前一腳便把這人踢開了幾步遠,怒喝道:“大膽,初侯可是你這種狗輩能出言不遜的?”
初箋不語,低頭看著被踢開的人,眸中蓄滿冰冷寒意。
緩步走到那人面前,定定地站了片刻后,慢慢地蹲了下來。
“侯爺。”古玉想要出聲阻攔,怕臟了侯爺?shù)囊滦洹?p> 初箋輕輕搖搖頭,示意沒事。
看向地上那人,那人趴在地上,看見眼前一雙月白色鞋履,一邊不屑地笑著,一邊不斷地咳出血。
“雜碎玩意。”那人說道,又止不住地咳出一口血,滿口都染了紅。
言罷,見初箋只是看著自己,并無動作,便偷偷伸出藏在衣袖下的手不知道摸索著些什么。
“侯爺,小心!”目光觸及那抹銀光時,古玉忍不住驚呼出聲提醒道。
初行川仍低著頭,只看著那人笑得有些扭曲的臉,一只白玉般的手,穩(wěn)穩(wěn)握住了那人手腕。
垂眸間,咔噠一聲,骨裂了,手中的針也掉了。
那扭曲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蒼白如紙,看向初行川那悲憫的眼神,滿腔的怨憤。
原想著被帶回去后,定會有審判之時,到時候再趁其不備,送出行啊一命嗚呼,卻未曾料及,這人反應如此之快。
那人垂著頭獰笑,直言道:“有什么法子都快點使出來吧,我是一個字都不會吐出來的,你們這些身居高位的雜種,視人命如草芥,總有一天,報應也會落到你們身上?!?p> 過了半晌,初行川才緩緩道:“你知道典獄司嗎?”
聞及這三個字,那趴在地上罵得正厲害的男人卻是突然止住了笑聲,連身形都頓住了。
長安城內(nèi),永興帝開明,推行仁政。正常情況下,若不是犯了滔天大罪,是不會對罪人施以太狠厲的刑罰的。
而典獄司,是京城宮里專審罪人的地方。
傳言中,手段殘忍至極,曾有路過的丫鬟不小心瞧見從里頭一點一點爬出來的只有半個身子的人,當即就嚇得昏了過去。
偏進去的罪人,死也不是,活也不是。把人折騰得半人半鬼,還剩一口氣茍活著。等稍好了點,便又繼續(xù)那殘忍得令人發(fā)指的手法。
這地方,灰暗而不見天日,上頭的拿了錢便不管下頭的人死活。便是讓你做了的惡事自己認,沒做的也要逼著你認。
地上那人抖了抖,抬起頭,看著初箋,眸中帶了一絲驚恐。但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那抹神色很快一閃而過,取之而代的是一陣嘲意。
“你以為我會在乎這些嗎?”那人看向他,眸中滿是不屑,繼續(xù)道:“死于爾等雜碎之輩的手里,我只有惡心,但無半分懼怕?!?p> 初行川不語,低頭看著他,伸過手,扯下了他腰間那只平安符。
通身暗紅色,繡著鴛鴦和鳥,繡技看起來實屬上乘,但這布料粗糙卻襯得這平安符模樣略遜。
而這絲線...初箋又用指腹磨了磨。
粗糙不堪,是下下乘的麻絡絲。
絲綢一業(yè)一向奢靡,愛好錦繡華緞。此等連下品都算不上的絲線的,何況還是用來贈人。
這鴛鴦鳥呈和繡,是不久前興起的新樣式。
而麻絡絲,市面上早已不流傳,除了它的產(chǎn)地...
地上那人見平安符被搶走,目露慌色,想伸出手去搶,卻是伸不起來。
被廢了。
初行川唇畔勾起一抹笑,復又看向地上那人,道:“你以為,本侯說的是把你送進去嗎?”
地上那人聞及此話,霎時慌亂,匍匐著在他鞋履處,想擋著他的去路。
“江陵云氏滅門案,本侯可替你平反冤案,你有三日時間考慮,如何選擇在你?!?p> 那人抬起頭,望著那人背光于門口立如芝蘭玉樹,似神祗抵臨,白衣勝雪,瓊枝玉樹般,神儀明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