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回江南（大結(jié)局）

　　陸思誠橫下心來，咽了口吐沫，說道：“不知你調(diào)防做什么？”

　　“勤王護駕！”

　　“用你王家的人護駕？”

　　“你不聽我號令，我自然要換成聽我號令的人！”

　　陸思誠仰天大笑，“聽你號令？！沒有兵部的行文，僅憑一方符印就能調(diào)動玄武軍，這不合規(guī)矩，即便你有天子劍也無濟于事，將在外，君…啊…你…竟敢…”陸思誠驚恐的看著從自己后背貫穿至前胸的一柄長刃，慘嚎一聲頓時氣絕。

　　下手的正是趙明德。

　　王子勝和王子朧也被這場面震懾住了，一個主官說殺就殺，更不提這人背后還有陸家。

　　帳簾輕動，一個管事太監(jiān)走了進來，他看著倒在血泊里的尸體，也被嚇得面無人色，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還有不奉詔的嗎？”王攸獰笑著據(jù)案而立，大聲問道。實際上這帳里站著的軍校多是王家的門生，哪有人敢跳出來反對。見無人應聲，王攸將那枚將印交到王子朧手中，對眾人道：“從現(xiàn)在起，他便是金陵節(jié)度使！”

　　“是！”聲音如洪。

　　管事太監(jiān)這才回過神想起自己的任務(wù)來，忙將奉天殿中發(fā)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講出。

　　“他們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盤，竟學著逼宮了。”王子勝聞言也是冷嘲熱諷道。

　　王攸沉吟不語，心里想著逼宮，不盡然吧，于是在快速交代幾句后，便跟著管事太監(jiān)上了車輿往禁宮而去。

　　為了穩(wěn)妥起見，王子勝安排了一隊五百人的玄武軍護送，但更多的是為了震懾那些不安分的人并告訴他們金陵王氏的態(tài)度。

　　車輿上，王攸陷入了沉思，依他對小皇帝的了解，其雖年幼卻并非無能，相反聰穎睿智，否則也得不到世宗皇帝的認可，克承大統(tǒng)，御極萬方，若非北靜王爺犯上作亂，逼得天子南逃……一時間，他倒是看不明白了，莫非小皇帝對自己起了疑心，想借著江南氏族的力量來限制自己？

　　有必要嗎？他若是坐穩(wěn)了那個位置，如此行徑倒也無可厚非，可自己明明與他是同舟共濟的，還是說別有用心？

　　“再捋一捋?！蓖踟謱⑷缃裥蝿葜匦率崂砹艘槐?，江南氏族見皇帝軟弱可欺，所謀求的是更大的利益，就好似東晉那些世家門閥一般，掌控兵權(quán)，財權(quán)，人事任免權(quán)，是故自己這位天子近臣變成了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再看天子，天子要的什么，經(jīng)過都中的尸山血海，經(jīng)過海上的漂泊無定，他此刻最需要的便是安穩(wěn)，如何才能安穩(wěn)，手握兵權(quán)才能安穩(wěn)，太祖，太宗，乃至于他的皇爺爺世宗皇帝陛下，皆是手握兵權(quán)，是故自己成了他的倚仗，但執(zhí)刀的也怕刀反過來傷了自己，所以迫切的需要刀鞘，江南氏族便是。

　　“哎！”王攸想到這兒，也不禁嘆了一口長氣，小皇帝是看到了氏族的力量，繼而想到了金陵王氏是江南這片土地上的大氏族，且手握兵權(quán)，敢問哪個皇帝敢放心。

　　其實這破局之法王攸并非沒有，擺在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條是自己效法董卓曹操領(lǐng)兵入宮，將所有反對自己的人全部鎮(zhèn)壓，可這條路若是走了，那么北面那位怕是做夢都會笑醒，奉天靖難，以清君側(cè)更是名正言順，彼時自己便是天下人唾棄的逆賊。

　　另一條路則是還政于君，天子手中有了兵權(quán)，便能讓那些氏族之人更好的服從，只是自己又該落一個怎樣的下場，王攸不敢賭。

　　狡兔死，走狗烹。

　　世宗皇帝和父親王子騰便是先例，交了兵權(quán)當真就能穩(wěn)當嗎？

　　漸漸地，車輿近了禁宮，再有兩個街道便要下車。

　　就在此刻，一聲尖銳的哨聲劃破了天際，然后聽到外頭響起一聲暴喝：“結(jié)陣！”

　　“他們竟敢在此處截殺我？”王攸怒了，但讓王攸沒想到的是此次刺殺行動中有金陵王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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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陛下，不好了，王大人方才在宮門處被人……”那個傳旨的管事太監(jiān)此刻一身血，從外頭踉蹌的跑入大殿，“被人刺殺！”

　　小皇帝驚愕萬分，騰的一下子從寶座上站了起來，怒吼道：“是誰？”

　　群臣皆默然，哪還有方才喋喋不休的樣子，可私底下的交頭接耳卻少不得。

　　“王大人呢？”又聽小皇帝慍色道。

　　“奴婢不知，奴婢是趁亂跑來告知陛下的。”

　　“戴權(quán)！”小皇帝厲色看向戴權(quán)，后者也是脖子一緊，正欲回話，殿門處出現(xiàn)一道身影，在瞠目結(jié)舌的眾人之中，王攸一步一個血腳印的跨過奉天殿的門檻。

　　“臣，王攸！叩見陛下，吾皇萬歲！”

　　小皇帝哪里顧得上什么天子威嚴，立刻跑下玉階，扶起王攸關(guān)心道：“愛卿，你…”

　　王攸搖了搖頭，“臣死不了，有些人想離間我和陛下，他們是想錯了心！”說著，刀子般的目光在群臣的臉上一一劃過。

　　那些人全是死士，若非有王子勝安排的五百玄武軍，只怕真著了道了。

　　“戴權(quán)，快搬把椅子來給文泱，還有叫太醫(yī)快過來！”小皇帝也是急眼了，渾然不顧場合，竟稱呼起王攸的表字來。主要是他意識到若是王攸死了，那他勢必斗不過這些代表氏族的臣子。

　　“查！”小皇帝又命道，“朕要一個交代?！?p>　　“陛下，臣有話要單獨和你說…..”癱坐在椅子上的王攸輕聲細語道，

　　“好?！毙』实蹖⑷撼剂滔拢O(jiān)將王攸連椅子一并搬至自己住處，這是何等的信任。

　　入了屋，王攸說道：“陛下，你可借今日事彈壓他們，另玄武軍與江南水師之兵權(quán)臣也為陛下收繳?！闭f著，用盡力氣取下自己腰間跨著的天子劍和調(diào)兵的符印。

　　“文泱這是何故？又為何……”皇帝瞪大了眼睛，方才在殿中沒怎么在意，此刻卻發(fā)現(xiàn)王攸的下肢在不斷的滲血。

　　“陛下勿憂，那不是新傷，而是自都中便有的舊傷，今日一戰(zhàn)，引得舊疾復發(fā)，來日只怕腿腳不便了?！蓖踟猿暗溃骸皣∈渴诠伲杂蟹ǘ取３既暨€忝居廟堂之上，于陛下而言，雖至公亦無公，雖無私卻有私，恐怕有傷圣德。”

　　皇帝臉上掛著一層嚴霜般的冷峻，卻不吱聲。

　　“同德八年，臣僥幸得中探花，我金陵王氏乃武勛之家，先帝雖有愛才之心，然不敢深用，故而有父升子降之舉。臣知先帝用意，是以每每勸諫家父，不可違逆圣意，時值我四家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圣眷隆重，無可匹敵……”王攸侃侃而談，說到先帝對四大家族的忌憚，又講了后面四大家族的下場，“臣曾于百官面前向先帝狀告家父，已是不孝，就是先帝也罵臣不似人子，臣于都中棄十數(shù)萬軍民不顧，便是不忠。陛下聰穎睿智，若非北逆篡權(quán)奪位，未嘗不能成就一代圣主，然無奈落魄至此。今臣得陛下器重，賜天子劍，代天行狩，如今兵權(quán)已收，理該還劍于君。似臣這般不忠不孝之人，陛下若強留臣于廟堂，恐臣下非議圣君。”

　　小皇帝聽的悚然動容，不自覺的坐了下去，又看著王攸這幅凄慘樣子，沉吟道：“可惜了你呀?！?p>　　“陛下，臣累了！”意識陷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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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邊一鉤殘月，慘淡的將光灑落下來。透過樹梢，又穿過窗戶，屋舍中，有人在嚶嚶而泣，聽著是個女人聲氣。

　　輕柔的月光沐浴著坐在輪椅上的一個年輕人，良久，年輕人曼聲吟哦道：

　　白玉堂前春解舞，東風卷得均勻。

　　聽年輕人誦自己的詩，女人的哭聲漸歇，又道是：

　　蜂團蝶陣亂紛紛。

　　幾層隨逝水，豈必委芳塵。

　　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

　　韶華休笑本無根。

　　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

　　“姐姐又在執(zhí)拗什么呢？”王攸問道。

　　寶釵答：“興許我是個不祥之人，天生便是體有熱毒，需用冷香丸才能解，故而害的爹爹為此東奔西跑，英年早逝。稍長些，見哥哥不上進，便讀了書，殊不知自己越是那般知書達理，哥哥愈發(fā)荒唐，害的哥哥打死了人，吃了掛落，為此還要母親寫信向賈王兩家求救，全家也搬去了都中。再后來，便是到了姨媽家，遇見了寶玉，你，還有她和一眾姐妹，我時常在想若是當年我沒去都中，是否大家的結(jié)局會不同？寶玉走了，母親和哥哥也離我而去?，F(xiàn)如今我又害了你，你是那日為了救我和香菱才受的傷，若非如此，你也不會落到這般境地，害的你……我的罪孽太深……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我高看了自己，到頭來卻是一場空……”

　　“我又想起了那年八月十五你生辰宴上，我等一道抽花簽。她當時抽到的是一只芙蓉，上面有風露清愁四字，反面道是莫怨東風當自嗟。而今你與她分割兩地，一南一北，恰也應了此讖。探丫頭抽到的是一只杏花，上為瑤池仙品，反面道是日邊紅杏倚云栽，彼時眾人開玩笑說她嫁的貴婿，大嫂子更是以王妃取笑，這貴婿與王妃中的王字恰恰指的是你這個王氏嫡子。你當時抽到的是一只修篁，上為曉葉扶疏，反面道是及凌云處尚虛心，你這些年即便是高官厚祿，名頂金榜時，都時常不忘居安思危的道理，始終秉行著自己的那一份堅持。而我…抽到的是一只牡丹，艷冠群芳的牡丹，任是無情也動人…哈哈…任是無情也動人，無情我沒做到，自然也打動不了人，也自然有此下場?！?p>　　王攸望著眼前這個又哭又笑的寶姐姐，不由的心里一疼。他想著安慰一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你用不著可憐我，我也認命了。這些時日我想了許多，許多許多，寶玉即便是找回來了，他的心和魂也都去了，彼時他苦我也苦，索性撒手放他去吧，你也不必大費周章的派人去尋他了，如此，我也不欠你什么，自然也用不著還。至于我，滿身孽障，即便此刻是死了，到了地下閻王判官跟前，也少不得油烹湯劐，索性今日斷了俗塵，來日與青燈相伴，抄經(jīng)祈福?！闭f罷，便是從袖中拿出一把剪刀，又將頭上的金簪取下，喀嚓一聲剪斷了青絲，伴隨著青絲落下的還有兩行泛紅的淚。

　　“攸兄弟，你保重！”

　　王攸喉頭就好似被東西堵了一般，手背上的青筋也是發(fā)脹，這一切太快了，快的讓他措手不及，至少此刻的他來不及阻止。

　　“寶…釵！”

　　薛寶釵還是頭一回從王攸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那是一種惋惜，悲憤，難過的情感。

　　只見王攸撥動輪子，來到落發(fā)處，彎腰將頭發(fā)小心拾起，然后又移至桌案前，蘸墨提筆寫下了兩個字，與斷發(fā)一并交給了寶釵。

　　寶釵看著紙上的“雪瑾”兩字，她笑了。

　　婉婉一笑，任是無情也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