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林黛玉失眠了,一來是家中變故令她驚魂未定,二來前途渺茫,因不知去往何處而感到害怕,三便是憂慮夫君王攸的生死。
輾轉(zhuǎn)反側(cè)時,卻是驚動一旁守夜的紫鵑。紫鵑深知她的心事,小心翼翼來到其跟前,輕聲道:“奶奶今日走困了,心里別想事,一會兒就睡著了?!?p> 林黛玉歉意的看了她一眼,并未吱聲,反倒坐起身來,因見探春也沒睡,且望著燭火出神,便挪至后者身邊,將她的頭靠在自個兒的肩上,一如昔日寶釵待自己一般。
“姐姐,這究竟是為什么?”此間倒也沒有外人,逃亡一路上的心驚膽戰(zhàn)早已讓人身心俱疲,尤其是那場大火,還有那些個人臨死前的聲嘶力竭,宛若噩夢般在腦海中揮散不去。
賈探春是王氏分家搬至洛陽后才入門的,是以并不知道王家的一些事,所以對王仁趕盡殺絕的做法不理解也無法作出評價。
“太太,姨太太常說夫君乃是王氏之望,就連老爺們也是交口稱贊,他們怎好自毀長城呢?”林黛玉知道探春口中的太太,姨太太指的是王夫人和薛姨媽,而自毀長城的他們則指代的是王仁和金陵王氏在南面的族人。
興許這也是石夫人憤怒所在,產(chǎn)業(yè)沒了,金銀沒了,這些皆能從頭再來,可若是倚仗的人沒了,那么一切都成了鏡花水月,除非……
他們找到了能替代夫君的人!
林黛玉心肉狂跳不止,回想起王仁帶人破入家門時說的每一句話和每一個眼神,乃至于做的每一件事,皆表明了他們默許了王仁的一切決定,即便不支持,也不反對。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難怪老爺在世時,他們不敢輕舉妄動,而老爺殯天后,反撲便開始了。
如此想來,便一切都解釋通了。
面對探春的疑問,林黛玉回答道:“利益使然?!?p> 探春抬起臉,看著一臉釋然的黛玉,忸怩道:“姐姐,夫君他會派人來接我們的吧?”
“也許吧?!?p> 模棱兩可的答案讓二女之間的氛圍為之一滯,甚至莫名的生出一絲反感。林黛玉仰著臉,想了想,嘆道:“你還是想往北?”
探春深深低下了頭,不言而喻。
“我見著寶玉了?!绷主煊衿降?。
探春悚然一驚,忙道:“二哥哥在哪?”
林黛玉眼底掠過一抹失望,可隨后又有些羨慕,至少人家還有哥哥,而自己除了夫君之外,再也沒別的親人了。
“他走了?!?p> “走了?”探春騰的一下坐直了身子,不可置信的望著黛玉,感覺十分陌生。
“你是覺得我會把他留下來,對嗎?”林黛玉目光清澈,透亮之中顯露出一股大婦的威嚴(yán)。
探春再度沉默。
“或許當(dāng)時我不該同意的。”林黛玉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探春如墜冰窟,她是聰明人,自是聽出了其中深意,又聽黛玉道:“從我嫁給夫君的那一刻起,我便姓了王。夫君給我起了表字傾萱,以示珍重。論起情分,什么能比的過夫君對我的情分,是以我不會做任何對不起他的事,即便是死,也是要和他葬在一起的?!?p> “姐姐,我錯了?!?p> “在我看來你沒錯?!绷主煊穹駴Q道,“你不是我,自然也做不到我這般。你有哥哥,有弟弟,有娘親,他們是你的血親,這是人之常情。就是鳳姐姐,也選擇了至親,而非情分,我不怪她,自然也不會怪你?!?p> 探春囁嚅著還想說些什么,卻被無情打斷?!翱商粫绱讼?,她也決不允許你再往北去。此外,寶玉朝南去了,說是要去見湘云。(此處見本卷第二十九回花朝)”
見探春得知寶玉行蹤是往南后,有些發(fā)怔,林黛玉便知曉了寶玉是怎么在那等關(guān)鍵時候出的了京,并一路向南來到洛陽要見自己以及夫君盛怒的原因,原來始作俑者便是眼前之人。
“寶玉離京是你瞞著夫君所作?”林黛玉有些慍怒,柳眉倒豎的瞪著探春。
“是寶姐姐求到了我,我一時心軟。”
“你糊涂了?!绷主煊窈敛谎陲棧?dāng)即便呵斥道:“你曉不曉得你們這么做會給夫君帶去多大的麻煩?”
“知道。”探春對于此事,也頗為后悔,在都中之時,還為之挨了王鸞一巴掌,王攸更是好一通訓(xùn)斥。
林黛玉思忖片刻,不由向探春問及寶釵。在她想來,探春如此做還情有可原,畢竟事關(guān)寶玉,兄妹血親乃是人倫,難以割舍,難得糊涂。反倒是寶釵,作為妻子,放任丈夫胡來,作為姐姐,不顧弟弟身陷險境,如此行徑實在令黛玉費解,也不合常理。
“這不合常理,也不像是寶姐姐做事的風(fēng)格?!绷主煊衽袛嗟?,“照她的性子,斷不會做出這等事來,彼時離薛家出事還有數(shù)日,如何就…就這么急,好似…好似…”
二女絞盡腦汁也不會猜到寶玉竟然偷偷寫了休書,而休書恰巧不經(jīng)意間被寶釵看到。而這份休書此刻正靜靜地躺在一張桌案上,上面的淚痕更是在搖曳的燭火下清晰可見。
王攸被噩夢驚醒,那個夢太真實,真實的讓他遍體生寒,心神難安。
“迅猛炙熱的火焰,把黛玉的身子罩在殷紅的光里……她懷中抱著霖兒,仰著臉直直地看著自己,此刻自己才看清她的面容,白的像一尊漢玉雕的仕女……頭發(fā)散亂著,烏鴉翅膀似的飄蕩著……直到燒死,她只是痛苦無望地扭曲著身子,連一聲都沒呻/吟,一句話也沒留……”
王攸狠狠地揉了揉眉心,他不知道當(dāng)初為了徹底扳倒賈雨村而被他派出京尋找門子的魏先生一行人會如何抉擇,眼下這一切都失了控。
眼前的休書更是讓王攸怒火中燒,無處發(fā)泄,索性披了件鶴氅除了艙門,來到船首的甲板上。
深夜的海面很是寧靜,滿天的繁星點綴在墨藍色的天空上,尤以那半輪下弦月極為醒目。
月光灑在肩頭,海風(fēng)吹起袍角,目光眺望遠方那片陰影,陰影處應(yīng)是徐州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