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獄的地牢內(nèi),依舊是暗無天日。而在深處的一間牢房里,卻有著一盞正在燃燒的油燈在微微發(fā)亮。
突然,陣陣如驚雷一般的鼓聲自上而下,將躺在干草堆上餓的頭暈眼花的王攸驚醒。
他提起為數(shù)不多的力氣,從地上爬起身子,順便脫下靴子,蹣跚著來到柵欄前,向外左右張望了一眼,然后砰砰的敲了起來,并大聲喊道:“來人!快來人!”
這一折騰,果然驚動了看守的獄卒。只是一陣兒,便瞧著暗道中亮起一盞燈籠,由遠及近的快速來到牢房門前,一張突兀且丑陋的面孔在油燈亮光的映射下顯得頗為猙獰,反將王攸給嚇的一屁股又坐回了地上。
獄卒并未嘲笑王攸膽小,而是目光陰冷的看著后者,肅聲問道:“何事?”
王攸用手指了指上面,搖頭晃腦說道:“這鼓聲太噪!吵得我腦袋嗡嗡作響!”
獄卒聽著王攸的抱怨,又想起了上頭的交代,當即冷笑著警告道:“王相公,我奉勸你一句,千萬別想著耍什么花招。憑你這個身板,我一拳打二十個不成問題!”
“不敢!”王攸拱了拱手,可還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請教道:“目下是國喪期間,何來的鼓聲?”
獄卒被問的愣了一下,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面色突變,立刻提起燈籠轉(zhuǎn)身快步跑開。
“喂!嘿!”只留下王攸獨自一人在這幽黑絕望的地牢中,孤獨的吶喊著。
而王攸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地面上早已經(jīng)亂成了一鍋粥,他聽見的鼓聲則是由擺放在宮門外的登聞鼓發(fā)出的,至于敲鼓的人正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林黛玉!
《淮南子.主術訓》中云:‘堯置敢諫之鼓,舜立誹謗之木?!@諫鼓便是登聞鼓的雛形。
歷代王朝的定鼎開國者,大都目睹過前朝盛衰敗亡的經(jīng)過,明白一味的閉塞言路,使小民申冤無處,最終只能使千里長堤,毀于一旦。所以他們對于言路是否通暢十分重視,本朝太祖皇帝也不例外,是以太祖年間百姓一有冤情,便可直接擊鼓申訴,由天子親審,任何官員不得從中阻攔。
也正是這一舉措,使得天子與百姓之間的關系愈發(fā)融洽和諧,民心自然而然的歸附于太祖皇帝,但同時這登聞鼓也被權貴世家出身的等一眾官僚所忌恨。
太祖皇帝在世之時,自然無人敢違拗,可其后的百年間,每有官員上奏要取消登聞鼓時,其時在位的皇帝都以不肯違背祖上遺命一口回絕。
縱然如此,可這登聞鼓不招人待見卻成了事實。以至于太上皇即位主政的四十多年內(nèi)從未響過,畢竟太上皇的時期是許多人鼓吹,懷念,至今還津津樂道的太平盛世!
盛世無饑餒,那自然而然的就沒有冤情了。
但現(xiàn)在,這一陣陣如雷鳴般的登聞鼓聲,卻敲動著所有人的心弦。
太極宮中,正在假寐休憩的太上皇陡然睜開雙目,其內(nèi)精光一閃而逝,然后又快速的閉了起來,裝作聽不見將身子朝里翻動了一下,可喉嚨中卻欣喜的發(fā)出幾個含糊不清的音節(jié)道:“好啊!敲得好!”
......
“廢物!”天子氣急敗壞的一腳將戴權踹倒,憤怒的吼道:“你是怎么辦事的??。俊痹S是用力過猛,天子被這力道反彈的向后撞在了御案上,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疼的他倒吸了一口冷涼氣。
“主子!”戴權哪里顧得自己胸口的疼,當即連滾帶爬的上前安撫天子,“主子請息怒,奴才這就......”
話音未落,天子卻是冷眼看向戴權,目露殺機且龍顏扭曲道:“那是登聞鼓!是太祖皇帝親自設下的諫鼓!你是想讓我被天下人罵死嗎?然后后世的史書上記載著我是個無道昏君?”
天子郁悶的想吐血,連‘朕’都是沒用,直接稱呼起‘我’來。
“奴才罪該萬死!”戴權冷汗直流,噗通的再度跪了下來,惶急的解釋說道,“那林氏本不在入朝隨班的名單上,可今日卻......”
天子根本不想聽戴權的搪塞,當即喝道:“朕看你們內(nèi)侍省也該好好的修一修,清一清!”此話一出,戴權面如土色,只是緊緊的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天子轉(zhuǎn)過身子,取過朱砂筆,在朱砂盒中蘸飽了朱砂,接著在一張黃紙上勾寫起來——那是清虛觀張真人每年進上的長生符箓!
天子愛修玄,這是世人皆知的事。待紙上的朱砂墨跡快干時,天子將它拈了起來,“戴權!”
“奴...奴才在?!贝鳈嗳耘f紋絲不動的趴著,聲音哽咽。
“你說他們究竟想做什么呢?”天子冷笑不已,“朕不是他們,會恬不知恥的把主意打到一個未及笄的女子身上,慫恿著她去敲響那個快啞了的登聞鼓!”
“主子......”戴權抬起頭看向這個才四十出頭卻早已生了白發(fā)的男子,傷感的流下了淚,“能伺候主子三十來年......奴才知足了......萬望主子能保重龍體......”
“滾吧!帶上你的那些干兒子,干孫子們?nèi)ソ?!”天子將那畫有長生符箓的黃紙遞給了戴權,然后便不再看他,徑自走到帷幔里的龍榻上自己側(cè)著身子躺了下來。
戴權恭恭敬敬的捧著這張符箓,艱澀的轉(zhuǎn)了個身子,飽含淚水的望著天子躺下的背影,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然后顫顫巍巍的爬了起來,耷拉著腦袋走出了內(nèi)室的門。
天子看似紋絲不動,可眼角邊也是在滴淚。為了更好的鞏固皇權,也為了將來圣孫能夠安穩(wěn)的即位,他可以暫時性的向臣子妥協(xié),只因這一切是值得的。
能賜予便能隨時收回。
此刻,殿外又傳來戴權的聲音:“劉公公,主子萬歲爺可全拜托你了,我給你磕頭了!”
隨后便是內(nèi)監(jiān)劉巖尖細高亢的聲音:“折殺奴才了!伺候主子本就是奴才的天職,老內(nèi)相千萬別折了奴才的壽!”
接著便是二人以頭杵地的聲音,再然后便是沉寂了下來。顯然戴權已經(jīng)離開了。
天子從榻上慢慢坐起,望著不遠處的那道通往外殿的門,果不其然,很快出現(xiàn)了劉巖的身影,劉巖慌里慌張的問道:“主子,那王林氏口中問及其夫所犯何罪......”
“帶她去見王攸!還有之后的國喪隨班隊伍中,朕不想再見到王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