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奎茫然站在演武場上,腦子一團糨糊。
場下有人說話:我覺得劉萬夫長說得在理,順義王確實不配當這個王。
眾人尋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說話的是方生,所有人都詫異,你一個漢使,怎么替叛徒說話。連劉奎都在迷糊,這小子想干什么。
方生接著道:不但順義王,大王子、小王子都不配。
大家更是奇怪:這小子是喝酒喝傻了吧,他們不配,難道你配。有聰明人立馬明白過來,現(xiàn)在局勢完全掌握在劉萬夫長的手里,順義王與大小王子都不配,那自然劉萬夫長最合適了。忙應和道:方先生說得沒錯,我也這么覺得。
他這么一說,眾人才幡然醒悟,有不屑的,有不齒的,也有隨聲附和的。大明使團的幾位暗罵方生無恥,段將軍怎么交了這么個朋友。
劉奎的心情自然一百八度大轉(zhuǎn)彎,只是奇怪怎么還有人擁戴他。
方生接著道:那想請教兄臺,您認為誰來當這個草原的王最合適。
那位萬沒想到對方竟將首先擁戴的好機會讓給自己,當然江湖規(guī)矩他是懂的,激動道:我與方先生的意見一致,這部落的王由劉萬夫長來當最合適。
果然如眾人所料,現(xiàn)場大聲喧嘩起來,有粗魯漢子忍不住破口大罵。方生繼續(xù)道:兄臺高見,但我覺得你只說對了一半。
那位到底聰明睿智,大聲道:方先生教訓的是,劉萬夫長不只是部落的王,更應該是整個大草原的王。
有反應慢的趕緊附和。方生伸個大拇指夸贊,眾人紛紛大罵這幾人無恥下作。
方生接著道:兄臺仍然沒說到點子上,還是只說對了一半。
那位忙道:對對對,是我說錯了,劉萬夫長蓋世雄才,應該是這全天下的王。
劉奎的心情從迷茫到震驚,又轉(zhuǎn)向驚喜,幸福得都快暈過去了。右千夫長等一干老人卻不干了,大罵方生大逆不道。
方生卻還是搖搖頭。
那位暗罵:磨磨嘰嘰的,拍個馬屁都拍得這么費勁。無奈道:方先生有何高見,盡管說出來,我等實在猜不透。
方生道:為什么說你只對了一半,是因為最當?shù)闷鹜醯倪@個人也不是劉萬夫長,而是他的至親。
這話連劉奎都聽不懂了。
方生見眾人茫然,笑道:就是劉萬夫長的干爹,他的義父,順義王的王叔,部落的老王爺。
眾人無語,這小子真是喝醉了故意消遣大家,誰不知道王叔已經(jīng)去世很多年了。劉奎卻聽出不同的含義,對啊,王叔最有資格當王,他現(xiàn)在死了,那我這個干兒子豈不是順理成章。
對未來的憧憬已經(jīng)讓大腦失去理智,完全沒思考方生為什么幫自己。盡量壓制激動的心情,嘆息道:是啊,干爹文武雙全,蓋世的英雄,當這個王最合適不過。只可惜他老人家走得太早了。
族中見過老王爺?shù)淖迦藷o不傷感,我部落的蓋世英雄怎么死得都這么早。
順義王嘆息道:是啊,王叔走得太早了。
方生搖搖頭道:你們錯了,老王爺并沒死,還活得好好的。
此言一出,全場皆驚訝不已,尤其劉奎最為驚駭,老漢明明讓自己砍了好幾刀,完全沒了氣息,怎么可能還活著。
順義王急道:王叔現(xiàn)在何處。
方生道:在蘭州衛(wèi),我這次來的時候,還順道去拜訪過他老人家,老王爺身體健康精神矍鑠,每天和他的狼孩子們在山里嬉鬧,活的可暢快了。
王叔自幼與狼相親,這么一說大家更信了他幾分。
劉奎急道:不可能。
方生不理他:大家還記得不,當年順義王被明軍圍困在蘭州北部的一處山谷,險些全軍覆滅,后來有狼群相助,才得以逃出生天。
有一老軍人道:對對對,當時不但狼群相助,更有神仙下凡,是神仙帶領狼群嚇退了明軍,才讓我們保住了這一點血脈。
方生道:喊話的不是神仙,正是老王爺。
全場駭然,雖然離奇,但王叔是何等人物,當?shù)闷鹑魏紊褊E。順義王和幾位老軍人細細回想,那個蒼老的聲音確實和王叔有幾分相似。當時大家還奇怪,大明的神仙怎么幫蒙古的軍隊脫險。
有名老軍人放聲大哭:原來是老王爺救了我們,救了部落。我們這些睜眼瞎,竟然沒認出他老人家。
順義王道:那處山谷叫什么名字,我們這就把王叔接回來。
方生笑道:叫黑石川,劉萬夫長最是熟悉,由他帶路,大家一起把王叔接回來。
順義王大聲道:好,我向大家許諾,將王叔接回來,重新當我部落的王。大家說好不好。
部落民眾與士兵齊聲應和,老人們更是熱淚盈眶。老王爺?shù)氖论E經(jīng)年流傳,已經(jīng)渲染夸大到離奇的地步,大家眼中那是神一樣的人物,如果他能來,部落的前途肯定興旺發(fā)達。
劉奎猛然明白方生意圖,怒目圓睜,舉刀就要劈了他。
方生大聲道:劉萬夫長這是要干什么。你是王叔的義子,我與段將軍是王叔的知己好友。我們之間應該是朋友才對,你為何舉著刀沖我過來。
劉奎僵在原地。
王叔是他在部落立足的支柱,受王爺?shù)男湃?,在部落得享高位,包括這次起事,都是因為大家沒拿他當外人。絕不能讓別人有任何懷疑。反駁道:你胡說八道,干爹隱居山野,只是個放羊漢,與你們這些達官貴人怎么可能認識,我與干爹相依為命多少年,根本就沒見過你們。再說那地方?jīng)]名沒姓,不叫黑石川。
方生道:我想請問王爺,你們當時進軍和突圍的路線是不是從秦王川往東進入一片石山,出了石山便是平川之地,再往前就是石空唬喇。
順義王道:對對,沒錯,沿途地形確是如此。
方生又緊盯著劉奎道:那就是了,你在黑石川放了好幾年羊,怎么連名字都不知道。
不待他狡辯,方生步步緊逼: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王叔義子,為何聽到王叔還活在人間卻一點不高興,甚至在聽到順義王要把王叔接回來時,你不喜反怒,還打算砍了我,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劉奎急道:那是因為你妖言惑眾,胡說八道,我親眼看著干爹走的。怎么可能還活著。
方生猛然站起身來,盯著他厲聲喝道:怎么不可能,你那一刀并沒扎到要害,怎么就斷定王叔死了。
劉奎情急之下脫口而出:脖子都讓我斬斷了,怎么可能活。他又不是神怪……。話說出口才反應過來,腦子剎時一片空白。
現(xiàn)場一片嘩然。劉奎急得直跳腳:沒有,沒有,我沒殺他,我說的是干爹的脖子都讓狼咬斷了,怎么可能還活著。是狼,是狼害了他。
順義王這才明白過來這一連串事情的緣由,怒道:原來是你這奸賊害了王叔,還哄騙大家,說你是王叔的干兒子。來人吶,把這奸賊給我剁了。
右千夫長和那些部落老人抄起腰刀沖過來,就連劉奎部下都紛紛拿起武器吶喊著沖過來。叛亂的頭目都栽了,此時不立功更待何時。
地位瞬間從天堂跌入地獄,劉奎怎能甘心,揮刀上前,方生躲閃不及,胳膊上中了一刀,正要補刀,岳老師撲在方生身上,救了他一命。
軍士們已沖到切近,情急之下哪還有工夫謀害他人,劉奎和幾名親信搶過馬匹,奪路而去。
右千夫長安排軍士追擊,又命人找來甘草,煮了幾大鍋,大家喝了很多的甘草水,才慢慢恢復過來。其他部落的賓客不等徹底康復,便急著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臨走時卻發(fā)現(xiàn)大明皇帝賞的財寶不見了,順義王派人找尋,不料竟藏在王帳,心痛又慚愧。財寶各歸其主,又附送了很多禮物,將各首領禮送出境。
劉奎跑的迅速,并沒捉住,好在局勢已經(jīng)穩(wěn)定,他的逆賊之名已傳遍大草原,在這蒙古是永無立足之地了,順義王著手處理后續(xù)之事,卻發(fā)現(xiàn)右千夫長不見了,原來他懊悔受人蠱惑,不等王爺降罪,自盡了。順義王唏噓不已,除了劉奎的幾個親信,其他人都赦免無罪。
岳老師方生段將軍三人傷得不輕,尤其是段將軍,休養(yǎng)了十幾天才算康復。順義王隔三差五過來探望,對侍衛(wèi)長的死深表歉意,對段將軍和方生平息叛亂之功一再感謝。又起了招攬之意。
之前只是聽岳老師夸贊二人,這次親眼得見,才知老師所言仍十分保守。
段將軍的武功早已見識過,沒想到現(xiàn)在更為厲害,并且在大王子失智追殺的情況下,不念舊仇,不惜自己性命,拼死相救,如此人品令人大為折服。后面又施巧計殺死小王子,讓叛亂者失去擁戴目標,大功一件。
方生更不用說,此前只認為是個有才華的書生而已,這次的表現(xiàn)讓人震驚,人家三言兩語便誘使對方自揭真相,瞬間扭轉(zhuǎn)局面,單憑一張嘴就平息了叛亂。此等人才,大智大勇,世上罕見。
這樣的人才怎么能不喜歡,更何況這次叛亂部落一下子損失了兩員大將一位王子,幾無可用之人。
二人一致拒絕,此次叛亂就是小王子用那場血戰(zhàn)攪動人心,激起民眾對順義王的不滿,雖然暫時平息了,難保以后不會有人舊事重提。
順義王拿來表文,將此次叛亂事件向大明朝廷詳細說明,感謝使團力助平息叛亂,并說明侍衛(wèi)長身亡、段將軍受傷乃是被奸人所害,部落也損失慘重,即便如此,還是我們治下不嚴,對使團保護不周,懇請大明皇帝降罪。
段將軍見表文寫的周全,道:我還有個不情之請,能否再寫一道表文,把上次使團被殺一事也做個說明。
順義王有些難堪,支吾道:這個,不太好說吧。
段將軍道:既然劉奎如此罪大惡極,再多一條也不為過吧。
在一旁的岳老師心領神會,當場拿來紙筆,一揮而就。
劉奎早有異心,暗中與汪震麟勾結(jié),殺害大明使團,挑起大明與蒙古各部紛爭,更打算破壞我部落與大明和睦關系,妄圖借此謀取私利,攫取部落大權,以實現(xiàn)其個人野心。
方生贊道:老師好文筆,好說辭。
段將軍著人謄抄一遍,派人立即八百里加急發(fā)往京城,副本自己隨身攜帶。
一切準備停當,順義王準備送行宴。酒喝到一半,門外有人請見,卻是大王子。他那日毒酒喝得太多,昏迷了好幾天才恢復神智,但渾身酸軟無力,連床都下不來。今天聽說段將軍要走,硬讓侍衛(wèi)攙著過來。
大王子向諸位施禮,端起酒碗敬了王爺和老師,然后與段將軍碰了一下,一飲而盡,與方生碰了一下,一飲而盡,又與使團眾人共舉了一下,一飲而盡。又讓侍衛(wèi)扶著回去。
整個過程一言未發(fā)。
岳老師感慨道:大王子經(jīng)此一難,成長了不少。
段將軍點點頭:未來必定成為縱橫草原的王者。
宴會結(jié)束,部落高層禮送使團。
方生與岳老師閑談:老師,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劉萬夫長暗殺使團尚能理解,汪震麟是為了什么。對他而言,此事的風險和收益完全不匹配啊。
岳老師道:或許人家有更大的圖謀,再或者是有比他位置更高的人不希望天下太平吧。
陳公公道:哪有人不希望天下太平。
岳老師道:公公難道沒聽說過狡兔盡則良犬烹,敵國滅則謀臣亡這句話嗎,遠的不說,大明剛立國時多少功勛被殺,很多人還心有余悸呢。只要天下一日不太平,他們就永保高位而無人敢動搖。養(yǎng)寇自重耳。
陳公公忙道:岳丞相說笑了,哪有的事。
岳老師是外邦大臣,可以隨便說,他是大明臣子,還是個內(nèi)臣,怎敢接這個話。
岳老師自然明白,笑道:現(xiàn)在肯定沒有,以前有,歷史上有。
陳公公諾諾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