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義王聽到段將軍入境的消息也是暴跳如雷,在王帳內(nèi)走來走去。不停咒罵:這段吟龍和當年一樣,詭計多端,怎么就這么輕易躲過。
岳老師在旁邊勸道:當初派人去伏擊本就不應該,段將軍可不同其他人,武功高強,勇略過人,稍有差池就能找到機會逃脫,他可是大明的欽使,事情一旦敗露,現(xiàn)在的大好局面就毀于一旦了。再說了,大明已經(jīng)與其他部落通商,現(xiàn)在殺了他沒有任何意義。
順義王道:那怎么辦,就由著他在我大草原往來,高高興興地歡迎他來一起吃肉喝酒,王兄的仇報不報,當年的滅族之痛就這么忘了。
說話間有一人進帳,正是另一名萬夫長,為了表示自己血統(tǒng)的純正,部落眾人稱呼其為“土綿那顏”。一進來便嚷嚷:王爺,劉萬夫長不是去劫殺了嗎,我怎么聽說大明使團已經(jīng)進了我部落境內(nèi)。
岳老師道:對方使了招聲東擊西,經(jīng)黃河順流而下,翻過賀蘭山來到我部。
土綿那顏道:我看是他劉奎在聲東擊西吧,上次會商時,大家都對怎么處理大明欽使拿不定主意,只他一人口口聲聲不能忘了當年滅族之恥,一定要殺了姓段的給大王爺報仇,給死難的將士血恨。當時我就奇怪,他一個漢人,當年的事他又沒經(jīng)歷過,怎么比我們這些老人還激動。當時沒細想,以為他轉性了。還把手下最猛的勇士借予他。看樣子我們都上了人家的當了。
土綿那顏的父親正是當年戰(zhàn)死的那位千夫長,他當初也隨父親參與了那場戰(zhàn)役,殺父之仇怎能不激動。
岳老師道:不可妄言,上次使團就是他帶兵襲殺的,上次能殺,這次沒有理由放過。
土綿那顏道:那鬼知道去,段吟龍以前是甘肅鎮(zhèn)的高官,后來又當了幾年蘭州衛(wèi)指揮,劉奎在甘肅多年,在人家手下當過兵,說不定有什么交情唄,反正這群漢人靠不住。
岳老師怒道:他一個犯軍怎么可能和指揮使攀上交情,要說有交情也應該是我,段將軍在蘭州時,我是當?shù)氐慕讨I,多有來往。這次隨他出使的幕僚方生更是我的學生,并且我也是漢人,照你這么說,這人應該是我放走的,詭計應該是我出的。
土綿那顏忙道:老師莫怪,學生沒有懷疑您的意思。
順義王道:還不趕快向老師致歉。
土綿那顏深鞠一躬:學生出言不慎,冒犯了老師,請老師責罰。
部落的高層幾乎都是岳老師的學生,他以當年上課時的禮儀請罰,岳老師的怒氣自然就平了。
順義王道:岳老師來部落這些年,居功至偉,幫助我部稱雄大草原,這樣的恩德豈能因為是漢人就抹殺了。劉萬夫長是王叔的義子,與你我都是兄弟,他入我部落以來功勛卓著??匆粋€人是否是我蒙古人,不能只看他出生在哪,更要看他的心在哪,只要一心為了蒙古,那就是你我的好兄弟。如此才能實現(xiàn)統(tǒng)一大草原,與大明爭雄天下的宏圖偉業(yè)。
土綿那顏道:王爺教訓的是,那段吟龍該如何處置。明殺了不合適,放他們走,如何面對那些孤兒寡母。
見順義王并不說話,他接著道:我倒有個辦法,既能報仇,并且和大明的關系不至于鬧得太僵。
二人好奇地聽他講:對大明使團禮敬接待,在席間讓我蒙古勇士以烈士遺孤的身份挑戰(zhàn),這樣就算殺了段吟龍,使團其他人也能作證,這是私仇,與兩國交往無關,我們再上書大明,賠禮道歉,給使團眾人多多好處,讓他們回去按我們的意思上報,想他大明朝廷不會為了一個將軍就壞了朝貢大計。
順義王點點頭:是個辦法,但段吟龍武功高強,我部中可有人戰(zhàn)勝他,如果不能一戰(zhàn)而勝,需要多人對戰(zhàn)或者一擁而上,再或者用毒、暗殺等等方法,事情的性質(zhì)就變了,肯定沒辦法交代。你可有把握與他一戰(zhàn)。
土綿那顏的神情有些尷尬,那場戰(zhàn)役他連段將軍的面都沒見過,人家的目標是大王爺,像自己這種小將根本不放在眼里,即便如此,段將軍與大王爺在蘭州城下的驚天一戰(zhàn)也從右千夫長口中聽說了,這些年武功有所長進,但要與段將軍對戰(zhàn),心里是一點底都沒有。
帳外有人答話:我敢與他一戰(zhàn)。
說話間有一青年進來道:王叔,侄兒覺得那顏所出計策甚是妥當,當年段吟龍殺了我父親,烈士遺孤當以我為首,由我出戰(zhàn)合情合理。
此人正是大王爺?shù)膬鹤?,現(xiàn)下是部落的王子。此子雄壯豪邁,頗有乃父之風,武功更是高強,族中老人都稱不在其父之下。但即便與其父一樣,想要戰(zhàn)勝段將軍,還是千難萬難。
土綿那顏躊躇道:由王子出戰(zhàn)自然名正言順,但。
王子怒道:但什么,你認為我打不過一個漢人。
土綿那顏急忙道:王子息怒,我不是這個意思。
順義王道:你是部落的未來,叔父百年之后,還指望由你率領全部落,實現(xiàn)先祖未竟的事業(yè),不可輕易冒險。
王子道:叔父,如果放任大仇人活著離開草原,我還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間,又何面目率領全族,到時候誰會服我。
此時又進來一名青年道:父王,我覺得王兄說得在理,如果放任仇敵離開草原,別說王兄了,我整個部落就成大草原的笑柄了。
順義王見自己兒子也摻和進來,怒道:這里有你什么事,沒大沒小,既然這么想報仇,那由你出戰(zhàn)如何。
小王子道:我是沒這個本事,但王兄武功高強,定會將他拿下。
順義王怒道:你自己沒本事,卻攛掇兄長冒險,你王兄日后是部落首領,不容有絲毫閃失,我不能對不起他父親在天之靈。你們倆都下去,安心讀書練武,沒我的命令不得踏出營地半步。
又對土綿那顏道:辦法是好辦法,先找到能戰(zhàn)勝的人再說吧,你下去再想想。看部中何人可以勝任。
土綿那顏拉著兩位不情愿的王子出了大帳。
順義王道:老師可有良策。
岳老師向左右看看,順義王喝道:所有人不得靠近大帳十步,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進賬。
岳老師道:王爺剛才說您的目標是統(tǒng)一大草原,與大明爭雄天下,可是當真。
順義王奇怪老師為何這么問,這個目標多次與他講過。估計有什么深意,便鄭重其事地答道:是,恢復祖宗榮光是我的目標,更是全族的目標。
岳老師點點頭:那就好,我剛剛得到消息,大明朝廷將李景隆全族控制起來,罪名是謀反。
順義王奇道:李景隆也敢謀反,瘋了吧。
岳老師道:他當然不敢,燕王當初剛剛登基,對降將優(yōu)待,現(xiàn)在天下已定,便開始算舊賬。所謂謀反只是個借口。
順義王明白過來:也就是說段吟龍現(xiàn)在也是一樣的處境。
岳老師道:是的,他曾是南軍先鋒,與燕王對戰(zhàn)時多次將其逼入絕境,無數(shù)嫡系命喪在他的長槍之下。新朝上下人人欲殺之而后快。只是皇上優(yōu)待降將,沒辦法動手?,F(xiàn)在李景隆被押,這么明確的信號,各方勢力自然明白報仇的機會到了,待他出使回朝,肯定會遭了毒手。
順義王喜道:這姓段的怎么到處的敵人,如此就讓土綿那顏放心大膽地去干,報我們的仇,也替大明的朋友們除掉眼中釘。
岳老師搖搖頭:雖然他們想殺,但我們動手大明還是會找麻煩。
順義王奇怪道:那怎么辦,放回去讓漢人動手?那不行,一定要死在我們手里,這樣才算替王兄報了仇。
岳老師道:我再問一遍,王爺?shù)哪繕耸欠袷墙y(tǒng)一大草原,與大明爭雄天下。
順義王不知道他這么一遍遍問有什么意義:老師,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
岳老師肅然道:我要你站起來再說一遍。
順義王雖然不明其意,但還是站起身大聲道:統(tǒng)一大草原,恢復祖宗榮光是我此生唯一的目標。
岳老師示意他坐下,緩緩道:現(xiàn)在有兩位世間少有的治世良才,此二人一文一武,珠聯(lián)璧合,如果能收歸王爺麾下,統(tǒng)一草原指日可待。
順義王忙道:這二人比老師和劉萬夫長如何。
岳老師笑道:老朽一腐儒,行將就木,不敢與之相提并論,劉奎在他們面前只能算是個土匪。
順義王欣喜道:這二人在哪里,我這就派人去請。不,本王親自去拜請。
岳老師道:不用去請,他們正在來部落的路上。
順義王猛然明白過來,臉色大變。
恭送老師離開,順義王陷入沉思。他承認老師說得有道理,現(xiàn)在部落確實蒸蒸日上,但人才短缺一直是最頭疼的問題,當年的那一戰(zhàn),部落人才損失太慘重,這些年雖然有所恢復,但斷檔的問題依然嚴重。劉奎在大明只是個犯軍,到我部落來竟然能勝任萬夫長,這說明大明不重視人才,更說明我部落人才匱乏。
段將軍武藝超群,兵法卓著,多年前自己就領教過,方生才學高深,清正愛民,此二人在蘭州的建樹早有耳聞,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F(xiàn)在段吟龍面臨人人欲殺之而后快的境地。方生硬生生讓逼成土匪。這是大明的損失,卻是我蒙古的機會,果真如老師所講,我們連昔日仇敵都能接納,那是何等的胸懷,天下人才將源源不斷地涌來,屆時統(tǒng)一大業(yè)將指日可待。
但是他畢竟是全族的大仇人,殺兄大仇,豈能忘得一干二凈。
多次在夢中重回到那條不長的山谷,頭頂飛箭不停,地上到處的絆馬陷坑,身邊的兄弟不停倒下,親人的鮮血在溝谷流淌,戰(zhàn)士的尸體遍布山間。拼死一搏才突出重圍,脫離險境后才知道,是王兄不顧自己安危,舉著王旗,直奔蘭州方向,這才逼得段將軍現(xiàn)身追擊。也讓自己與殘存的兄弟有機會突圍。后來聽逃回來的右千夫長講,王兄寡不敵眾,戰(zhàn)死在蘭州城下。這些年一想起就寢食難安,發(fā)過多少遍毒誓,定要將段吟龍千刀萬剮了不可,方解心頭之痛。
老師以當年成吉思汗義收哲別為例,勸自己為了宏圖偉業(yè)放下私仇。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就算是自己能放下,族中其他人誰又能放下。幾乎所有人都有父兄家人在那一戰(zhàn)中陣亡。前幾年聽從老師建議向大明臣服,就有很多人不愿意,只是那時候部落陷入困境,很多人吃飯都是問題,不得已才答應?,F(xiàn)在日子好了,全族上下個個意氣風發(fā),再讓他們向大仇人低頭,千難萬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