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解

　　十分鐘后。

　　機身倉內低沉的引擎聲逐漸停了下來，而他們后方的大門也在一陣機械運轉之中向下開啟，露出外面燈光璀璨的銀亮機庫。

　　凱爾希收拾好東西便向外走去，而亞葉和蘇蘇洛雖然都在經過夏嵐身邊時遲疑了一下，但還是跟上了似乎已經不再在意這個危險的小女孩的凱爾希。

　　夏嵐對著腿上的迷迭香道：“能走的動嗎，要我抱你起來嗎？”

　　迷迭香猶豫了一下，接著便道：“我……想要試試看?！?p>　　就這一點來說，她的習慣還是相當自立的，這應該與前世她的檔案里說的差不多，她來自一個普通的家庭，受過中等（初中）教育。

　　“嗯?！毕膷裹c了點頭，接著便用法術為她編織出了一雙樸素的小鞋子，把她放在了地上。

　　他這一手讓沉靜之中帶著悲傷的迷迭香眼前一亮，讓許久沒穿過鞋的她露出了又是迷茫又是欣喜的樣子。

　　情緒告訴她穿這個東西是非常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是她的記憶卻是空蕩蕩的，無法理解這是為什么，只知道能這是一種習慣。

　　夏嵐摸了摸迷迭香的頭發(fā)，安慰道：“慢慢來，好嗎？你現(xiàn)在還在恢復的時期……”

　　“嗯，我知道了?！彼皖^應了一聲，接著便小心翼翼把腳放到了地上，踩在地上的堅實感覺讓她心底產生了濃重的欣喜……與悲傷。

　　夏嵐扶著她的手臂，幫她站起來，自己則是站在了她的面前。

　　迷迭香的頭頂只是堪堪到他的胸口，耳朵比較短的她比阿米婭矮了不少。

　　奇怪的思緒一閃而逝，夏嵐稍稍放輕了自己的手，問道：“還行嗎？”

　　迷迭香遲疑著，低下頭看著光潔的金屬地面，她仿佛在這時才意識到自己有多么地弱小，哪怕是連邁出一步的力量都拿不出來。

　　“明明我感覺……我很強大的……這又是為什么呢？”她的潛意識中浮現(xiàn)了與現(xiàn)實完全不符的感覺，讓她更加困惑了。

　　這么想著，迷迭香咬住了嘴唇，顫抖著便挪出了一小步，但她顫抖的雙腿接著便一軟，讓她纖薄的身子倒進了夏嵐的懷里。

　　夏嵐扶著她，把她抱起來道：“看來還不能急啊，但是過個半個月你應該就能自由行動了，到時候天大地大你隨處都可以去?！?p>　　迷迭香聽著他的話，把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嗯，我知道了?！?p>　　雖然說起來殘酷，但她的確除了相信夏嵐、依賴夏嵐之外便別無選擇，因為是他暫時撫平了她的痛苦，鎮(zhèn)壓了她那并不完美的【精神實體】，倘若離開他……

　　她心底的那一份恐懼就會在頃刻之間爆發(fā)。

　　她的“兄弟們”會蘇醒，讓她的心臟充斥憤怒與痛苦，讓她那被實驗所扭曲的“回憶”無比活躍。

　　她會更快地遺忘，會更快地沉浸在痛苦之中。

　　……

　　夏嵐抱著迷迭香走到機庫中，見斯卡蒂和凱爾希等人都在外面等自己，有些不好意思道：“久等了，迷……這個女孩的身體狀況還是有些惡劣，所以多花了點時間?！?p>　　“去醫(yī)療部。”凱爾?？戳藘裳勖缘悖瓎柕溃骸澳銓λ木駹顩r的判斷？”

　　夏嵐有些意外她會直接問他，也沒隱瞞便道：“有失憶的癥狀，她的記憶可能是被她的法術封鎖了，但是她的潛意識仍然在運行，所以她的痛苦依舊會有表現(xiàn)?！?p>　　凱爾希沒有遲疑地點了點頭道：“她的法術的具體類型？”

　　“應該是屬于一種能使精神具象化為作用力的法術，并且……”夏嵐沉默了一下，繼續(xù)道：“她的精神體上被嵌合了另外四個外來精神體，這極大地增強了她的法術，但同時也是她精神不穩(wěn)定的根源?！?p>　　一邊走著，凱爾希繼續(xù)問道：“控制措施?！?p>　　“目前是直接鎮(zhèn)壓，并且我試圖有將其優(yōu)化的打算，從結果來說不會有問題，但是過程未知?！?p>　　前面的凱爾希腳步一頓，回頭看了他一眼，繼續(xù)道：“保持現(xiàn)狀，沒有批準不可行動?！?p>　　“嗯?！毕膷箲艘宦?，也沒說什么，畢竟關于“變得更好”這件事人人都有著自己的定義，即使是已經走過了十來個世界，他也無法給出一個足夠分量的答案。

　　就在隊伍里安靜下來的時候，蘇蘇洛和亞葉的內心都在翻著滔天巨浪——凱爾希竟然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這她們在從見到凱爾希開始到現(xiàn)在都沒有見到過的神情。

　　她們是沒聽懂夏嵐的話，但凱爾希是明白的，他那平淡的話語之中蘊藏著的是與“因果”有關的能力。

　　片刻，眾人來到了醫(yī)療部的大門外。

　　“別緊張。”夏嵐摸了摸迷迭香的頭發(fā)與耳朵，但顯然已經聞到消毒藥水味道的她很難保持平靜，神色都帶著痛苦。

　　“這里是……哪里？”她有些恐懼地問道，潛意識里的恐懼已經被這里的味道激活了。

　　“這里是醫(yī)療部，是……”

　　夏嵐給她簡單地解釋了一番這里的用途，并且多次強調了這里不是實驗室那種地方，好不容易才讓她臉上的懼怕少了一些。

　　但看得出來，她依舊在抗拒著進入這里。

　　凱爾希在他解釋這件事情的時候也給可露希爾打了個電話，提出了要優(yōu)化醫(yī)療部內部裝修的要求。

　　正在修機甲的可露希爾：“哈？！我修機甲呢！”

　　……

　　深夜，夏嵐坐在醫(yī)療倉邊上，看著躺在里面的迷迭香，她一雙碧綠的眼瞳正看著他，而他們周圍則是好幾位忙碌的頂尖醫(yī)療干員，以華法琳、Touch、凱爾希為首，還有兩位其他的醫(yī)療干員。

　　他們這時候已經意識到了迷迭香大腦里的那個被植入的感染器官了，但是在夏嵐的鎮(zhèn)場子之下還是沒有錯亂。

　　而她的狀況也已經錄入了二級保密檔案，凱爾希他們顯然對這件事情在意程度提升了非常非常多。

　　震撼本就是不可避免的，這點夏嵐早已預料，這種人造半感染者簡直就是史無前例了，凱爾希還能接受，但是即使是已經活了數百年的華法琳可是完全沒見過這種“大場面”。

　　“安心，他們不會對你做什么的?！毕膷瓜蛞荒槗鷳n的迷迭香安慰道。

　　她眨了眨眼，點頭道：“但是……這種感覺好讓我不安……”她抬起手摸了摸身上的那些貼片，但還是沒有亂動。

　　夏嵐揉了揉眉頭，干脆道：“要不我把解開你力量的權限交給你吧，如果你實在害怕的話就稍稍解開一點點，畢竟力量要拿在手里才能讓你安心啊?！?p>　　他說著，指尖就誕出一模微光。

　　“別！”反應過來的華法琳驚叫道，她可是已經從夏嵐那里了解過迷迭香的法術了的，自然是知道這個看上去脆弱不堪的女孩有多么恐怖。

　　但她話音未落下，那一抹微光已經落到了迷迭香的眼前，在她好奇的目光之中落入了她的眉心。

　　一道幽藍色的電光在迷迭香眼前閃過，讓剛剛解放了力量的迷迭香渾身一顫，驚慌地捂住了頭，哪怕是身上一些貼片被扯掉了都沒有發(fā)現(xiàn)。

　　“好……好痛！”她痛苦地顫抖起來，讓房間里的眾人為之一驚。

　　雖然幾位醫(yī)生都緊張地動作起來，但是夏嵐只是平靜地看著她，等待著她恢復過來。

　　既然是活下去的渴望在支撐著她，那她必然不會屈服于此。

　　當然，夏嵐并不會盲目自信，他雖然表面很平靜，但是已經暗暗準備好了非常多的法術。

　　“哧——”醫(yī)療倉蓋快速地開啟，而Touch則是趕緊上來想要查看迷迭香的狀況……

　　但……一道無形的壁障出現(xiàn)在了她的眼前，讓她的動作止住了。

　　精通源石技藝的她自然能看出這其中蘊含的危機。

　　與此同時，剛剛恐懼地顫抖著的迷迭香停下了動作，愣愣地仰頭看向這片世界，躺著，緩緩地抬起了自己的小手，似是要抓住什么似地，但又有些猶豫一般地看向了身邊微笑著看著她的夏嵐。

　　“這是……我真正的面目嗎……？”她遲疑著出聲問道，嗓音依舊是那般淡漠與悲傷，但在那之中多了些許恐懼。

　　“嗯，這是你所不能回避的事情啊。”夏嵐應道。

　　迷迭香的指尖微微動了動，一道淡淡的電光一閃而逝，與之對應的是醫(yī)療室明顯地震動了一下，房頂的電燈也閃爍了幾下。

　　聽見身邊傳來一名醫(yī)療干員驚懼的呼聲，迷迭香的手有些畏縮地放了下來，她腦海里出現(xiàn)了很多破碎的記憶，讓她感到又恐懼又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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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怪物……！”紅色的視野之中，一個半邊身子沾上了放射狀血跡的男人恐懼地瑟縮在角落里。

　　但是下一刻，他的身子像是被捏住了一般，被提到了半空中，臉上的表情也徹底失控，不知名的液體從衣衫之中滴落……

　　“不……不……饒了我，繞……撲哧！”

　　破碎的血肉掉在地上，而她眼前的世界變得愈發(fā)沉重起來，疑惑與憤怒一閃而逝之后的是越來越近的血泊，隨著摔倒的痛感，記憶的碎片也到此為止。

　　……

　　破碎的記憶飛速遠去，而對此“沒有太多感觸”的迷迭香緩緩地坐了起來，看著周圍的人，悲傷道：“在你們眼里，這樣的我是什么呢？是怪物嗎？”

　　環(huán)視了一圈沉默的眾醫(yī)生，迷迭香的視線求助一般地落在了夏嵐身上。

　　此時的她已經理解了夏嵐到底曾做了些什么，而且對自己過去所遭受的事物也有了模糊的認知。

　　或許是因為夏嵐對她的干涉，這一次她反而是回憶起了一些事情，沒有像游戲里那般全靠凱爾希等人告訴。

　　她也明白了自己的痛苦與悲傷的由來，雖然不知下次是否還會忘記，但此時的她是“清醒”的。

　　看著迷迭香的目光，夏嵐從沉思之中回過神來，輕率地應道：“你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會干涉?！?p>　　“因為……”夏嵐說著，咧開嘴道：“因為不論你做出何種選擇，我都有在必要的時候將你停下的能力?！?p>　　“因為我很強，非常強。”

　　“……”迷迭香歪了歪頭，但不論是否理解，她都回應道：“我知道了?！?p>　　醫(yī)療室里安靜了下來，而迷迭香則是緩緩地躺回了醫(yī)療倉里，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對不起……”她輕輕地低語了一句，晶瑩的眼淚從眼角滑落。

　　她周身纏繞的精神實體也緩緩消散。

　　腦海里活躍的記憶逐漸遠去，世界逐漸變得空白，只剩下了那個自稱為【神明】的男人……其余所有的一切都正在被遺忘。

　　迷迭香從剛才解封自己開始就緊繃的身子逐漸松弛了下來，她身上還有幾枚沒被扯下的貼片，它們對應的儀器上的讀數也代表著她的生理狀態(tài)正在恢復正常。

　　醫(yī)療室里面安靜了一會兒，夏嵐看向周圍愣在原地的幾位醫(yī)生，聳了聳肩道：“你們繼續(xù)唄?！?p>　　“她沒問題嗎？”華法琳遲疑道。

　　夏嵐想了想，解釋道：“我設計的封鎖是隨著開啟次數的增多，她會有更多的力量進入自由狀態(tài)，大概在開啟三次之前還是安全范圍，只要你們不亂搞，她還是沒有暴走有的可能的。”

　　華法琳嘴角抽了抽，盯了幾秒一臉認真的夏嵐，只能無奈地帶著吐槽道：“行吧，姑且就相信你了，但是你一定要確保我們的生命安全?。　?p>　　夏嵐擺了擺手，坐到了醫(yī)療室的角落里，騰出地方，看著他們繼續(xù)給迷迭香進行醫(yī)學檢查、制定治療方案。

　　現(xiàn)在這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接下來要看的是迷迭香是否會再次發(fā)生記憶遺忘，看她再次醒來時的狀況吧，現(xiàn)在的他沒有直接斷定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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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晚他一直待在醫(yī)療部，至于斯卡蒂那里發(fā)生了些什么，雖然不知道，但懂得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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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晨。

　　夏嵐迷迷糊糊之際，聽見了房門的開啟聲，迅速地從半睡之中清醒了過來，抬頭見是拿著一個文件夾的凱爾希。

　　“情況。”她問道，一邊走向迷迭香的醫(yī)療倉。

　　“……”夏嵐看了兩眼觀察起迷迭香的她，很快便回過神來應道：“什么也沒發(fā)生，她一直在睡?！?p>　　凱爾希點了點頭，打開文件夾動了幾筆，正當夏嵐以為她要離去的時候，她卻走過來坐到了他身邊。

　　他愣了愣，下意識地挪了挪屁股讓開了一點，奇怪道：“怎么了？凱爾希醫(yī)生?！?p>　　“你對這個孩子的處置有什么看法嗎？”她問道，聲線聽上去竟是帶著惆悵，而且用的還是“請問”的語法。

　　夏嵐看了兩眼她的側臉，覺得應該是“重置”前的自己留下的因果，不過他并不在意這些，認真地思考起了迷迭香的事情。

　　“我估計她依舊會遺忘以前的記憶，說不定與我們相關的記憶也會忘記，畢竟她被傷得實在是太沉重了?！?p>　　對于游戲里的劇情他自然早有猜測，估計那時候的羅德島也有試過各種辦法讓她“記住”，但是她依舊無法面對自己的記憶，這個現(xiàn)狀自然也不是他能輕易改變的……多半。

　　凱爾希點了點頭，又記了幾筆。

　　夏嵐頓了頓繼續(xù)道：“她多半會選擇戰(zhàn)斗，畢竟她的憤怒可遠比正常感染者強得多，而我們要做的則是正確引導她的做法……起碼要讓她為我們認為的正確的事情而戰(zhàn)。“

　　“……”凱爾希沉默許久，卻是出乎夏嵐預料地問道：“你認為的正確又是什么？”

　　“大概就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吧，不過我是那種比較極端的，很可能會選擇毀滅那些讓我不爽的事物?！?p>　　“以前的你也是如此……”凱爾希看著他，有些恍惚地說道。

　　夏嵐看著她，臉上多了點古怪，想著以前的“他”是不是在凱爾希這里留過情……畢竟那時候還沒有斯卡蒂，按照他色批的本質……

　　“咳咳，所以說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是我死了還是某天突然消失了？”他問道。

　　凱爾希搖了搖頭，回應道：“即使告訴你了你也不會在意吧？在第二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同樣告訴你了這件事情，但是你卻說，只要靈魂之中沒有那些記憶，就與過往沒有任何關系?！?p>　　夏嵐聽著，認同地點了點頭，這種“轉生”之后與前世無關的理念，他的確非常支持——哪有下輩子償還上輩子的債務的道理？！

　　一切的債務早在記憶與靈魂死去時徹底還清了。

　　當然有的人硬要糾結他也沒辦法。

　　“不說就不說了吧，現(xiàn)在也挺快樂，并沒有非知不可的道理?！毕膷箶[了擺手，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反正那些記憶他絕對是找不回來了，除非其他“人”有給他備份過，不過即使拿回來了，對于他也不過像是去另外的世界旅行一趟罷了。

　　“噠~噠~噠~”

　　就在兩人談話時，醫(yī)療倉方向傳來了輕輕的敲擊聲。

　　“看來她醒了，去看看吧?！?p>　　……

　　“這里是……哪里？”醫(yī)療倉里的女孩兒坐了起來，疑惑地問道。

　　她的臉上帶著驚慌，帶著孤獨，帶著痛苦，但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夏嵐的身上。

　　許久，她問道：“你是……夏嵐……？”

　　他頓了頓，輕輕地摸了摸迷茫的女孩的頭發(fā)，嘆道：“你最終還是變成了這個樣子，迷迭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