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驢圣賢
一個鐵甲武士火速上前,半跪在地,向自己的主人行禮。
“報!”然而,沒有后文了。武士似乎是覺得當著李紹的面回報不妥,在睥睨后者一眼后,又恭敬地站起,湊到梁少耳邊,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對方。
由于看不見梁少的表情,李紹忐忑不安,只得自己揣摩目前處境。對方看樣子是把怪物都給消滅,起碼控制住了,那代表著,他們的主要目的不是來殺人劫掠,而是治安,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將自己和大肥貓誤認為是這場災(zāi)難的始作俑者。
霎時間,現(xiàn)場只能聽見眾人沉重的呼吸,一人一貓命運的裁決權(quán),全都落在梁少手上,生與死,全在這名大人物的一念間。
過了良久,駿馬后終于響起那充滿磁性的聲音。
“帶近些,讓我好生端詳?!闭Z氣不容置疑,且令人以為他所指的是兩件沒有生命的物體。李紹憋屈之余,生出一縷怒火,就是不敢表達出來。
鐵甲武士孔武有力的大手掐得李紹胳膊甚是疼痛。耳邊傳來大肥貓的的嘶聲,看來,它也被如此粗暴的對待弄得很不舒服。但想到,身邊還有同伴,死也死在一起,李紹鼓起勇氣。
梁少的廬山真面目顯現(xiàn),李紹愕然。
那是一張俊美卻不失堅毅的面孔,符合善戰(zhàn)的美男子形象。他不像那些作秀的貴公子,不戴頭盔胳膊攬著——那頂裝飾著一搓紅毛的遮耳盔穩(wěn)穩(wěn)落在他頭上。粗壯的脖子只露出一寸左右的間隙供移動,幾乎無懈可擊。
梁少撇開嚇人的青龍偃月刀,刀刃寒光凜凜,殘存幾條渾濁的綠色痕跡??梢姡麆倧膽?zhàn)斗中脫身,不知從哪得到消息,立刻趕往此地,審查李紹和大肥貓兩名可疑的人物。
好盡職盡責啊……
“你,男人,解釋你自己!”他語氣平靜,但勢態(tài)卻有一言不合揮刀相向的意思。李紹第一次見到同類,結(jié)果這樣招待他,把他唬住了。這種壓抑、不知所措的感覺與云中怪影截然不同,可同樣具有強大的壓迫感。
“從,從哪里開始?”李紹結(jié)結(jié)巴巴,問道。
“名字,何地人也?”
“李紹,呃……我也不清楚我是從哪來的……我,文盲!”李紹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自以為不錯的應(yīng)對方法。他打算裝傻。
“李少?你也是修煉世家之公子?報上名來,說不定我知道!”梁少聞言,微微俯身,認真地打量起李紹來。出于某種不明原因,他好像有些相信李紹的這番說辭。
“這,”李紹在考慮要不要順著他的話,假裝自己是某修煉世家的公子,可再三斟酌,他連修煉世家具體是什么都不知道,還是不要接這個謊了,“不是,我的名字就叫李紹。孤兒。無家可歸之人?!彼S后還張了張嘴巴,但最終決定就說這么多。
梁少吟一聲,目光從李紹身上轉(zhuǎn)移。
“把那家伙拿近些?!彼聪虼蠓守?,吩咐道,揮揮手,示意手下把李紹暫時押下去。
李紹被帶到一旁,他剛想回頭看看,可忽地眼前一黑,他們將麻袋套在了他頭上。然后,他腳下一輕,失去平衡,被抬到空中,像一團面似的被整個塞進袋子里。
他奮力叫嚷著,可隨即挨了幾下重拳,不敢了,任由那幫鐵甲兵把他帶到不知什么地方去。
“這下完了。”他在顛簸中,無奈地暗自神傷。
可能是麻袋里缺少氧氣,李紹的意識逐漸模糊,居然就這樣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他猛地醒來,渾身多處火辣辣的,像是皮膚被擦傷。睜開眼時,嘿,又望見大肥貓了。
“這是怎么回事?”他不等觀察周圍的環(huán)境,趕緊問同伴。
大肥貓聞言,四處觀望,然后一根指頭豎在唇前,擺出一個“噓”的手勢。李紹瞬間閉嘴,扭頭:原來他們還處于關(guān)押中,所在的平地被黑夜籠罩,零星歇息著一堆鐵甲武士,有幾名仍在站崗放哨,聽見李紹發(fā)出的動靜,僅僅扭頭看了一眼。
見沒人特意盯梢他們,大肥貓才松弛下來,可依舊壓低了聲音回復(fù)李紹。
“他們在調(diào)查之前發(fā)生的夜空異象,至于找到始作俑者后,要如何處置,我就不清楚了,但想來不會有多好,要不,這么大的陣仗可不就浪費了嘛!”它幾乎是惡狠狠地結(jié)束發(fā)言的,就像某些反諷人士那樣。
“天空異象?四舍五入,造成它的,不就是我倆嘛!”李紹說完,捂住嘴巴,左瞄右看,確定沒人聽到這一番言論。
“呵呵,所以,千萬要管好你的——等等,那家伙來了,還有那頭驢……保持安靜,假裝什么異樣都沒有,什么都不知道。你之前那種清澈愚蠢的笑容呢?掛上!”
話音未落,大肥貓竄到李紹的身側(cè)依附著,如同一只普通的受了驚的寵物貓。這時,街道盡頭響起不齊的腳步聲以及淡淡的談話聲。
等到來者更近時,李紹和大肥貓能夠聽清一些話語。
“梁少,還請聽不才一句勸,可千萬不要因為那是個少年就手下留情,務(wù)必處死他,越快越好,那是個妖孽!這也是驢圣賢的意思?!?p> 說話之人或許意識到自己的建議十分狠毒,有意克制音量。李紹和大肥貓識別出,這是那名文弱書生,若是沒有猜錯,他提議處死的少年就是李紹,可是,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呢?驢圣賢又是誰?
“書生,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也甚是尊重驢先生,但我做事,講究道,即道理。沒有確鑿的證據(jù),我無法草率行事。如今可疑人物已盡在掌握之中,便也不必著急;回寨后,資源充沛,任何疑慮都將被解除,那時,再下決定也不遲?!?p> 兩者走動的腳步聲中,還參雜著另一種奇怪的腳步,像是馬,但更快更急,走不穩(wěn)路。李紹回憶起大肥貓先前所提到的,莫非是驢?難道,這就是書生口中的驢圣賢?——一頭牲畜,竟然也能左右自己的生死?這都什么鬼?
他面露難以置信的神色看向大肥貓,但后者完全沉浸在扮演一只沒有神智的動物里,對他不理不睬。
聆聽間,那兩人一驢已來到近處。
李紹沒有過多關(guān)注那兩名同類,而是將近乎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驢的身上,仿佛要用眼光刺穿,然后剖析這只力圖置自己于死地的生物,搞懂對方這么做的原因,以及資本。
那是頭身形肥碩的驢,過往的生活待它不錯,讓它養(yǎng)出了一身肥膘。它的日常飲食大概缺鈣,長得沒太高,骨骼也不夠結(jié)實,故此正常行走都得小心翼翼。
從外表來判斷,它也就是一頭嬌生慣養(yǎng),許久未干過活的勞力動物。然而,當李紹的目光轉(zhuǎn)移至其面部時,卻瞬間脊背發(fā)涼。
那面孔上展現(xiàn)的神色,除了人這種智慧生物,他只在大肥貓臉上看見過。只不過兩者的神態(tài)迥然不同,而這感受到的區(qū)別,絕對不是因為一個是同伴,另一個是敵人那么簡單。
“好狡詐!小人,陰謀家!”李紹心中駭然。也難怪大肥貓會專門提到它,看樣子,自己慧眼識珠的伙伴早在自己嚇呆或昏迷的時候,便了解到某些重要信息。此等想法也讓他對大肥貓更添一縷敬佩。
驢圣賢注意到李紹的眼神,轉(zhuǎn)過頭來。它斜眼上下掃了兩個來回,就挑釁般地抖了下頭上的毛發(fā),脖子扭了回去。這顯眼的動作使李紹注意到,它在外表上,還有一處不尋?!^頂上長著一簇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似的銀白色長毛,挺拔而秀麗。
雖說白毛驢最后的動作略顯張揚,可它整體的姿態(tài)卻表露出漠然與厭惡,就像人類面對蟑螂那般害蟲一樣,盡管憎惡,卻還是全然瞧不起。
書生低著頭,眼神卻時不時掃過李紹,眼里流露出不甘,恐怕仍在找機會去說服梁少。不過此時梁少決議已定,他暫時沒機會了,因此,他把希望寄托在他的驢圣賢身上,期盼的目光,后者接收到了。
驢圣賢倏地站住不動,全身微微顫抖,眼睛瞪得渾圓,仿佛下一秒,癲癇即將發(fā)作,引得梁少注目。
“哇唔,哇唔唔!”它不斷大叫,一直注視著李紹,嘴里音符組成的旋律怪誕,但又絕不是一只動物所能發(fā)出的聲音,像是外星種族在模仿人語的音調(diào)。
李紹駭然,內(nèi)心被不安所充斥。
果不其然,梁少似乎有所觸動。他止住,書生樂意看到這一幕并同他一起停下,不用額外吩咐。幸好,李紹注意到,梁少與其說是重視驢圣賢的異常表現(xiàn),倒不如說是好奇。前者微蹙眉頭,嘴上帶著似笑非笑的弧線。
也不知是表演欲望驅(qū)使,還是真有那么大的刺激,驢圣賢表情愈發(fā)夸張,甚至可以用猙獰來形容,直至它忽然面部僵住,仿佛時間停止。
這時,它耷拉下腦袋,像是昏迷過去,不過還站著。它頭上的那些粗壯白毛開始發(fā)亮,某種能量正在朝那聚集。一聲微弱的“噗”,一小堆黑色的粉末從底部噴上天。
“那是它的頭皮屑嗎?”李紹想。
旁邊侍候的書生早有準備的樣子,從不知哪里掏出一個瓷碟,剛剛已經(jīng)擦干凈了,綢布仍握在手里。他跑上前,途中蹭了下梁少的胳膊也渾然不知,把瓷碟端在眼睛的高度,接住部分落下的黑色粉末。
“感謝神諭!”他大吼一聲,嚇了在場所有人一跳,梁少微乎其微地一怔,轉(zhuǎn)脖子瞥了他一眼。他的吼聲也將驢圣賢給喚醒,后者一副艱難的樣子,重新抬頭,睜開眼睛。
“哦,原來已經(jīng)完成了,幸不辱命……”驢圣賢無精打采,也滿不在乎地看了看文弱書生,咂巴著嘴,呼嚕嚕地哼唧。
李紹驚訝地瞪向它——竟然和大肥貓一樣會說話。但當他再斟酌,卻意識到它并沒有說人話,周圍的人也沒有對此作出任何反應(yīng),只有自己能聽懂。
他低頭查看大肥貓的表現(xiàn),大肥貓沖他點點頭,似乎是在確認,現(xiàn)場理解了驢圣賢語言的,確實只有他們倆。他們是特殊的。
“怎樣,書生?神諭告訴了你什么?”梁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