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1
我點開上官秋雪跳動的QQ頭像。
“莊老師,你好,你QQ掛得像永不落的太陽,隨時都在啊?!?p> “日不落帝國也有沒落的一天,永不落不符合陰陽相生的中國文化。”只要電腦開著,我確實有把QQ掛著的習(xí)慣,哪怕是不聊天。
“恐怕不是陰陽相生,我感覺你的生活作息是陰陽顛倒哦?!鄙瞎偾镅┕烙嬍菑奈颐恳淮谓o她寫的郵件都是深更半夜這一點推測的。
“嘿嘿,承讓承讓,姑娘深夜到訪,有何貴干?”
“無事不登三寶殿,我今天是來催更了!”
看到上官秋雪這么說,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從我開始給她講小雪的故事以來,不論中間我斷了多長時間,她都沒在QQ上催過我,頂多在郵件里提一下,今天這是怎么了?
還沒等我問,她緊接著就又發(fā)來消息了。
“莊老師,你在最關(guān)鍵時刻結(jié)束了上一封郵件的故事,我特別想知道年后小雪為什么就永遠消失了。左等右等不見你寫年后的事兒。”
“其實,我也不知道她是為了什么,所以也不知道該怎么寫,就卡住了。”我如實回答。
“那就實事求是記錄吧!”
“好,今晚給你寫第二十六封郵件。”
432
上官秋雪:
你好!
我清楚地記得那一天,就像再過若干年后,我仍然會清楚地記得那一天一樣。
那天我懷著喜悅的心情去找在縣一高復(fù)讀的小雪,畢竟這是在短短十幾天前做好的約定。
有時候一個人命運的改變根本不需要太長時間。也許剛才你還在歡天喜地,轉(zhuǎn)眼就愁眉苦臉,昨天你們還愛的卿卿我我,早上起來就反目成仇。出門還健康活潑,回家也許就殘廢終生。
那天迎接我的是一封信,一封用紅色筆寫的一封信。
就連這封信都是在焦急不安中等到的,我在校門口問了無數(shù)個熟人同學(xué),都說小雪就在宿舍呢。我的話也傳到了,小雪也知道我在校門口等她,但是就遲遲沒有出來。
我站在寒冷的校門口望著小雪宿舍的方向足足等了有兩個小時,突然有個我不認識的同學(xué)遞給我一封信。
莊:
我承認這的確不是巧合。我想你早就應(yīng)該知道我在做什么,為什么你總不肯接受我已經(jīng)變了的事實?我覺得這并不是很難理解,畢竟誰都會走向成熟。當(dāng)然這并不是說我現(xiàn)在變的成熟了。
我看過那些寫給你的信,我想大概你就是因為這而不肯信我說的話了吧。所以我把它們都給燒了,包括你寫給我的信和那個本子。我知道你會生氣,而我也不會傻到當(dāng)面去面對你的怒火,所以我躲開了。我感覺讓你因我過去說的話而束縛住你自己對你而言很不公平,而你因此而不肯接受我的現(xiàn)在對我也有失公平,所以我希望你別太介意。
我想你大概搞錯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我們之見沒有任何誓言與承諾。我知道我的記性不好,說過的話總會忘記。但我相信我決對不會給你任何承諾,因為這是我的原則。我記得是你說等我許多年,我才答應(yīng)的,這算什么?誓言嗎?如果是,那么請你收回,我不給人承諾也很少接受別人的承諾,在我看來它只是我們對未來的打算而已。沒想到,在這一點上我們的認識竟會有這么大的不同。
我不想同你見面,也不喜歡你來找我,別再問我為什么,我的理由在你眼中根本不值一提。我不想跟你吵架,只想安靜地學(xué)習(xí),生活。你知道我一直對這種關(guān)系都不是絕對的認可。我已經(jīng)很努力地去適應(yīng)了,不要再逼我,我的感受無法向你說,第一是說不出,第二是說出來你也未必明白。這大概就是我們之間的差距吧!我希望你能理解,但不愿看到你的遷就,也不想委屈我自己。
你太小瞧我的話在父母面前的份量了。我坦白地和媽說我沒她想的那種關(guān)系,媽很相信。讓我意外的是她認為的那個人并不是你,這讓我更安心。你說別人早就認為你和我是這種關(guān)系了。別人怎么想我無權(quán)干涉,但我也決不會因此便和你堂而皇之地走在任何地方。我不想落人口實,你知不知道,所以我不想跟你見面。
我承認我對你的感情不及你說的十分之一,我知道這對你很不公平。所以你若碰到對你很用心的女孩,我樂意讓賢。也希望你不要因為我而失去追求其他女孩的機會。如果我們分手,我只想很抱歉地說你在我不適合戀愛的季節(jié)里出現(xiàn)。如果你有信心等下去。那你恐怕就得拿出耐性打定兩、三年內(nèi)見不到我的心理準備了。
我言盡此處,何去何從,悉聽尊便。
祝一路順風(fēng)。
2001.2.8
我發(fā)誓,這封信我當(dāng)時只讀了一遍。
就是在那一遍的瞬間,憂傷,不,是委屈,像一把刀子,對,就是那種鈍鈍的刀子劃過我的胸腔,我確定,絕對不是心臟的地方,也不是疼痛,而是一堆血涌堵到胸腔的那種悶,悶得無所適從,氣喘噓噓,像干涸的魚面臨的那種缺氧,血涌堵到了頭上。
堵得慌!
我長大嘴巴呼吸,想盡可能多地接收到空氣中寒冷的稀薄氧氣。
這封信當(dāng)時雖然我只看了一遍,可是在以后的歲月里,我看了無數(shù)遍,仔細研究每一個字句,希望從中找到感情的蛛絲馬跡,每讀一遍都令我悲痛欲絕。
那怕是事隔五年后的現(xiàn)在,我從新把這封信輸入電腦的過程中,依舊氣血翻涌,情難自禁。
別說五年了,我相信哪怕是二十年后也依舊如此,我說過,小雪是我生命里的劫數(shù)。既然是劫數(shù)很多東西無法用理性去衡量,更無法控制。就像李宗盛《鬼迷心竅》的歌里唱的:有人問我你究竟是那里好,這么多年我還忘不了。
后來,不止一個朋友問我和小雪分開的原因。我都滔滔不絕,東拉西扯說了一大堆感性的、理性的理由和分析,遺撼的是沒有一個結(jié)果令我自己能接受和相信。
2001年初春的積雪還沒有完全消融,縣一高門前部分先融化的雪水從門口路上流過,混合著黑濁的路面,骯臟地沾染到每個人進出校門的鞋上。寒冷從殘雪中逼向空氣每一個角落,我深深地望向校內(nèi)類似宿舍的建筑,不知道小雪是否也躲在某個建筑的窗戶里在偷偷地望向我。
這個望向校內(nèi)看到的畫面也從此在我腦子里定格,再也揮之不去。
后來,當(dāng)時20歲的我獨自一個人回到我和小雪的母校二高,跑到學(xué)校的籃球場上,加入一個不認識的人群中打籃球,拼命奔跑,跳躍,投籃,呼喊。不讓自己停下來有任何機會去想關(guān)于小雪的事情,我把自己折騰得大汗淋淋,筋疲力盡,氣喘吁吁,眼冒金星。
在殘雪融化的寒風(fēng)中,勞累虛脫的我脫掉了所有上衣,光著脊梁四仰八叉地坐在操場上,汗流浹背,目光呆滯,我看見我身上冉冉升起白色的氣體,在寒冷的北風(fēng)里起舞,然后消散得無影無蹤。
操場上的喧嘩我充耳不聞,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我想一定有人在笑話我這個大傻逼。
別了,我熟悉的操場,別了,我熟悉的教學(xué)樓,別了,我熟悉的宿舍,現(xiàn)在我才覺得是在做高中畢業(yè)的告白。
裹著一身臭汗,飯也沒吃,我躲進火車站旁破爛小旅館的床上,打算就此睡去。
駛往西安的火車凌晨才開始啟動,計劃小雪送我踏上站臺的甜蜜,此刻瞬間變成了燥熱,絕望。我不敢睜著眼睛讓自己清醒地回憶關(guān)于小雪的一切,那時候還沒學(xué)會借酒麻醉自己,我只好閉上眼睛,希望讓自己快點睡去,閉上自己的眼睛本以為就可以逃脫一切,可是閉眼后的世界,和小雪在一起的場景畫面像失控了的電影投放一般鋪天蓋地,洶涌而至,唰唰的畫面似乎夏天夜空里停不下來的一道道閃電在我腦海里呼嘯襲來,不但沒有結(jié)束的趨勢,反而越聚越多,最終將我淹沒。
淹沒我----所有的神經(jīng)。
我雙手抱頭,極力控制情緒,幻想這翻動的畫面能突然停頓,世界清靜,可是一番折騰之后,我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徒勞,內(nèi)心極度抓狂,扭曲,彷佛在電影院里看了恐怖片回到家后一閉眼全是魔鬼,雖然我的片段里不是魔鬼,都是小雪,可是關(guān)于小雪的一切畫面,現(xiàn)在就像刀子一樣向我扎來,最終我在這軟弱無力的抵抗中徹底崩潰,渾渾噩噩,頭疼欲裂。
奇怪的是,唯一感覺不到的就是傷心。
我彷佛睡著了,我看到了小雪的微笑,看到了小雪的短發(fā),看到了小雪的手,看到了小雪紅紅的嘴唇,看到了小雪拿本書向我走來,看到了小雪偷偷地踩我的鞋子,看到小雪的自行車上我和小雪穿過街道,看到小雪輕輕地靠在我的后背上,看到了小雪調(diào)皮地從我身邊跑過,看到我拉著小雪趟過清清的河,看到小雪過來逗著我說:“你咋這么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