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先生手執(zhí)竹笛慢悠悠走到梅樹下,問道:“雪兒,有難事盡管說,學兄保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彼灿袀€女兒叫雷安厲,女兒三歲時妻子染病亡故,由母親哺育帶大,他潛心學問,專注于編修《九龍國志》,不擅于安慰女孩,面對傷心流淚的英雪,他感覺舉手無措。
“先生,英雪活的好累,心更苦!”
英雪起身直盯著雷先生嗚嗚的啜泣,雷先生慈父般安慰英雪:
“雪兒,我們本為師徒,亦如父女,有淚盡管流,可不能傷了身子……”
英雪低頭啜泣時流露肺腑之言:“先生,我心里有了一個小伙,可不知他身居何處?”
雷先生道:“雪兒有心了,或許明年紅梅著花時,可來樹下了心愿?”
“先生,他叫英朔,只是大西山中的一個小獵人。”
“哦,年輕的獵人英朔,學兄似曾相識,他趕集賣山貨時,身帶一支紫色竹笛?!?p> “可是他、他把竹笛送給了英琪……”
“原來是這樣呀,竹笛無心,人有情了?”
“先生,保重?;壅龓煿木裕懹浽谛??!?p> 英雪抽身就跑,一陣風溜出天子宮,出門時她把大門拉了個嚴嚴實實的,她聽到了雷先生的唉聲嘆氣。
回家時英雪走大路,她再也沒有膽氣穿越墳地了,孤獨的走在村巷里,感覺到的是整個曼隴村都沉浸在夢魘中,她多么想遇上個晚歸的村民壯膽,更能驅散夜行人心頭的愁緒。
“英雪大姐,金童終于找到你啦?!?p> 英雪正在愁悶時,一縷金光在她眼前閃爍,金童飛到她面前懸停在空中看著她。
英雪第一次見到金童,嚇得不輕,退讓著吼罵金童:“你是什么怪物,走開?”
“大姐莫怕,我是英雄主人派來接你回家的金童?!?p> 金童形象可愛,對英雪也無惡意,英雪總算放了心,但她還是非常疑惑,問道:“你主人是我弟弟英雄,怎么我從沒見過你?”
金童在英雪面前來回飛翔著說:“其實,大姐見我多次了,我就在主人的手腕上,大姐,天罡爺爺知道你深夜離開了家,急得不得了,英雄主人便派我尋你,因為我會飛!”
“哦,你叫金童,是個小神仙?”
“是的,大姐伸手接住我,我陪你回家,但也不要讓外人看見。”
英雪平伸右手,金童飛來落在她的掌心,調皮地在手掌心里蹦跳,還逼近英雪的眼前扮個鬼臉,逗樂了英雪,英雪想撮住他,可金童倏忽一下幻為一道金燦燦的手鐲躺在英雪的掌心里。
英雪恍然大悟:“明白了,原來金童是英雄的那道神奇的金手鐲?”她沒有看見金童為了保護英雄在古墓旁勇斗蛇妖綠蒂和老蟹帥的情景,否則她會對金童佩服得五體投地。
“正是,所以大姐,主人在我就在!”
“真神奇,金手鐲也說話?”
有了金童的陪伴,英雪行路步伐輕快,心里亮堂,不知不覺的就走到了家門外,她側身探看,堂屋里燈光微明,奶奶、阿媽、舅媽和龍真惠正專心致志的做針線活。
“大姐,去廂房,爺爺在等你。”金童的聲音很低。
英雪躡手躡腳走向廂房,爺爺和阿爸沉默的相面而坐,氣氛非常嚴肅,英雄就躺在她床上睡得很香。
“雪兒,哪去了?”柳星瑞瞪了英雪一眼問道。
英雪回答:“我沒走遠,在龍?zhí)吝?”
“英琪和草芝就守在龍?zhí)吝?,龍?zhí)翛]蓋子怕你掉進了水里去!”柳星瑞的語氣很嚴厲。
“算啦,星瑞,雪兒回來就好。”柳天罡說。
“英雪,手里拿著什么?”柳星瑞追問道。
英雪亮開手掌,是金手鐲:“金手鐲,弟弟的物件?!?p> “還給英雄,姐姐怎么好貪占弟弟的寶貝?”柳星瑞說。
金手鐲幻化成人形,站在掌心說:“阿爸,是我去接大姐回來的?!闭f罷悄然回到了英雄手袖里讓柳星瑞看不到金童的蹤影。
柳天罡爺爺制止了起身尋物的柳星瑞,示意英雪坐下,說:
“雪兒,你阿爸和我有事與你商量,你已知道,妹妹英琪是當今國王的女兒……”
“是的,英琪是長公主,身份高貴?!庇⒀寯酄敔?shù)脑捳f道。
“英雪丫頭今天急躁了什么,”柳星瑞說,“仔細聽爺爺?shù)恼f話?!?p> 英雪一激靈,兩手搭在膝頭上作出認真聆聽的樣子:“我明白,英琪要回王宮里了!”
“雪兒,英琪是公主,更是你妹妹,”柳天罡神色憂郁,說話還是語重心長,“你妹妹身為公主,可并不尊貴,在藍素王后眼中英琪就是個非除掉不可的琵琶女,琵琶女是什么?王宮大女巫嘹嘵所判的惡鬼轉世的女嬰就叫琵琶女,琵琶是巫語,惡鬼、厲鬼的意思。王城金昌有人傳來消息,藍素王后派出的緝拿琵琶女的王宮衛(wèi)隊已到達安龍府衙,領頭的是王宮衛(wèi)隊長柳天貌,安龍府孟堯府長也要派出官兵協(xié)助柳天貌緝拿琵琶女,英琪不是要回王宮,而是要躲開王宮來的官兵,雪兒,火燒籬笆腳呀,如何是好?”
“柳星闌國王荒廢朝政,藍素王后更是權傾朝野,”柳星瑞說的更詳實具體,“柳天貌隊長不是乞丐叫花子,是奉國王旨意搜捕琵琶女的王宮衛(wèi)隊長,殺人不用稟報國王,英琪的處境很危險!”
“爺爺,柳叫花子認定了英琪就是琵琶女?”英雪問道。
“柳天貌認定十六年前失蹤的琵琶女就在我們家里,都怪我這張老嘴不關風,五天前失言了,”柳天罡悔恨自責,聲音低沉,“琵琶女的下場,雪兒聽說了,若英琪被抓進王宮,必定會被判處火刑,在王宮前月亮廣場的刑場上烈火焚身。最近王宮發(fā)生了幾件大事,才耽誤了柳天貌的行動!”
“國王的女兒回王宮順理成章,我還想當公主呢,”英雪說完話,自己也嚇一跳,捫住心口連連搖頭,“不、不、不,我不要當公主!”
柳天罡神情肅穆,怔怔的看著英雪:
“雪兒,我和你阿爸商量了,緊要時想要你與英琪換個身份。英琪的母妃莎羅已成庶人,保護你妹妹英琪,只有靠我們自己?!?p> “不、不,不可能,”英雪起來溜溜轉身,呼哧呼哧的直喘粗氣,“阿爸,我可是你的親生女兒,爺爺,你是柳星闌國王的二叔父,可我是你的親孫女,要我去送死,太狠心了吧?”
英雪捂住嘴巴不敢叫出聲來,撒腿沖出廂房,站在桃樹下手扶樹身仰頭望天,枝梢密密麻麻,天宇都被它們遮住了。
“保護英琪,因為她是長公主?”
英雪希望阿爸或爺爺追趕她,可是爺爺和阿爸穩(wěn)坐不動,誰也不關心她,更不擔心她想不開去跳了沒有蓋子的龍?zhí)痢?p> 龍?zhí)晾锩磕甓加幸粋€溺水而死的人,據(jù)說溺水者都成了水鬼,水鬼轉世投生都要找一個替身,而龍?zhí)辽钐幍慕痿~仙子每次都只把溺水者的尸首送到水邊,她不管溺水者的生死。
當然,英雪不會去跳水,那是弱者,弱者遇水才會溺死。
她駐足桃樹下,聽到了爺爺和阿爸的竊竊私語。
爺爺輕聲說:“瑞兒,英雪和英琪,舍誰都若剜心,聽天由命吧?”
柳星瑞應和道:“手心手背都是肉,雪兒和琪兒,又誰是手心,誰是手背呢?”
英雪在心底暗罵,都是假惺惺的關心,她有意識地扯過一枝樹桃枝,扯彎了即放,弄出響聲來以引起爺爺和阿爸的注意,可是沒人留心她,她只聽到爺爺和阿爸在繼續(xù)談論她和妹妹的事,爺爺嘆口氣說:
“唉,瑞兒,還是王家血脈惹的事,阿爸離開王城四十多年了,還是抹不去王族印記。十六年前,阿爸接到花靈子的信息,說莎羅王妃和長公主有難,阿爸狠心不理事就過去了,可是阿爸還是動了惻隱之心救了長公主,只想讓長公主成長為一介村姑,長大了嫁人生子,過平常人的生活,可天命總是逃不過,這都是阿爸惹下的禍?!?p> “阿爸不必自責,瑞兒并不以王脈為恥,犧牲,也許就是王室族人的天命,”柳星瑞說到犧牲二字,停頓了一下,“阿爸,也許雪兒、琪兒都不需要犧牲,必要時犧牲我自己!”
英雪的心房抽動了一下,眼角溢出熱淚來,暗想:“原來阿爸并不想拋棄我?!?p> 爺爺繼續(xù)說:“我們一家人想平平靜靜的過日子,可是藍素不想讓我們安寧,我擔心的是由此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柳天貌雖與我同輩,但他并沒有王族血脈,據(jù)花靈子透露,柳天貌只是因為與老國王柳天罜同姓同輩,才得以加入王宮衛(wèi)隊的;事已至此,我們一家人還得抗爭,不能坐以待斃,犧牲,恐也在所難免!“
“阿爸,逃避不了的宿命,但要死得其所,王宮衛(wèi)隊來時,我們隨機應變吧!”
“瑞兒,阿爸老了,死不足惜,可英琪丫頭才十六歲,如何才能避開此劫呢?”
“阿爸……”
英雪聽得分明,阿爸和爺爺關心的還是英琪,對她的離開并不在意,即使自己真去跳了龍?zhí)粒矝]有人過問了。
“還是英琪,人人偏心英琪,好可惡!”
英雪忿然離開桃樹,索性跑進了阿媽的房間,閂緊房門,合衣倒在床上,扯過被褥一角蓋住臉面,偷偷的啜泣,記得小時候,自己處處讓著英琪,因為她是妹妹。
三、四歲時的某天傍晚,她和英琪在廂房后的菜園里玩塑泥人游戲,英琪取泥土時跌倒碰墻,碰破額頭流了一點血,英琪告狀說她搡了她,她挨了阿媽的巴掌,她沒哭,她讓了妹妹英琪;
六、七歲時的某天,英琪從草樓上取得兩個雞蛋捂在灰堆里燒了吃,不料雞蛋暴裂掀起熱灰燙傷了兩人的臉,英琪說雞蛋是她燒的,她換了阿爸的鞭子,她忍了,因為英琪是妹妹;
十一歲時,阿媽給姐妹同樣做了兩件花衣服,英琪先挑了自己的,穿了半天又覺得姐姐的好,鬧著要換,她原先沒讓給英琪,爺爺勸說后她還是讓給了英琪,因為她是妹妹;
可現(xiàn)在,因為英琪是妹妹,是長公主,她連命都得讓給長公主妹妹?
“這不公平,人世間,有讓命的姐妹嗎?”
翻動身體時,英雪觸碰了胸前硬硬的桃核吊墜她,熱流頓時浸襲身心,她不明白三個不值價的桃核怎么就牽住了她的心。
“英朔,多新奇的名字?”
她由此聯(lián)想到英雪、英琪、英雄、英朔,如此相象的四個名字,是取名的人故意為之,還是一種天緣巧合,四個人的命運難道會糾結在一起,是福還是禍?
“一支竹笛,令英琪魂牽夢繞,英朔,真想看看你的心,英雪想你,你在哪里?”
阿爸柳星瑞的這句話在英雪耳畔縈繞,仿佛扣住她的靈魂了,似乎也在拷問她的靈魂。
爺爺曾經(jīng)是九龍國的二王子,為了九龍國的太平甘愿隱姓埋名做個村野匹夫,這就是犧牲,王族遺脈的天命不可更改,難道下一個該犧牲的真是自己,也許這種犧牲,十六年前阿媽把英琪抱回家時就已經(jīng)天命注定了。
“阿爸阿媽是平民百姓,爺爺也不再是王子,英雪我自然就是一個村姑,英琪的阿媽是莎羅王妃,英琪是真正的公主,國王為藍素王后所迷惑,朝政昏沉,民不聊生,或許英琪就是天降大任的‘斯人’,為斯人犧牲,我又為何舍不了一條賤命呢?!”
英雪的腦袋有些脹痛,不想再思索了,可是思緒如魔在心間糾纏揮之不去。
“逃跑,逃向哪里?英朔深居大西山中,找不到他卻被狼怪熊羆捉了去,豈不是枉自斷送了青春和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