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辦？怎么辦……
小湯米惶恐地看著眼前圍著廚師圍裙的光頭男人，腦海中模模糊糊、一片蜂鳴。他有種想要拔腿就跑的沖動，可兩條腿卻像灌了鉛一樣不聽使喚。
“抱歉，我忘記把池子弄干凈了，放著我來吧——”
名叫“師傅”的男人笑著將手伸進黃銅水槽，用那雙結(jié)實的手掌輕輕劃過水槽，將底部和邊緣的毛發(fā)收集在掌中，將過濾槽也一并取出，小心翼翼地搓進垃圾桶內(nèi)。
湯米小心地瞥向廚余桶內(nèi)，那里分明還有一塊帶血的頭皮。
處理完畢后，光頭男人手神進洗手盆里涮了涮，又用橄欖香皂把雙手里里外外重新搓了一遍，一邊用毛巾擦著手一邊問道：
“上一位幫手真是給我留下一堆爛攤子。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不能和他說話。不能和他說話。不能和他說話。湯米滿腦子都是這個想法。
“我在跟你說話呢，孩子？”
男人并沒有放棄，而是就這樣用期待的目光瞧著他，不再做任何事。
幾分鐘過去后，湯米實在忍不住這種無聲的拷問，只能小聲開口道：
“實在抱歉，先生，俱樂部規(guī)定我不能跟您談話?！?p> “是啊，這是俱樂部的規(guī)則。但是當(dāng)你和我說這句話的時候，你已經(jīng)違反規(guī)則了?！?p> 他的意思是，我違反規(guī)則了？！湯米又是一陣渾身顫抖。他會拿我怎么樣？我也會變成餐桌上的肉排嗎？
“呵呵，別緊張，不會有事的。這里的每一個人在違反規(guī)則——道德的準(zhǔn)則。”
師傅和藹地笑了起來。如果加上眉毛和頭發(fā)，他會看起來更像個普通的好人。
“我們不必事事都循規(guī)蹈矩，相反，有的時候掙脫條條框框的羈絆會使人的心靈更加充實。你叫什么名字？”
“湯米?！?p> “哦，好的湯米……我知道了。不用緊張，今后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們可以相處很長一段時間，有些事情我會慢慢教你的，但有些道理我必須讓你了解清楚?！?p> 師傅點頭微笑，從菜籃中用二指夾起一支鮮紅色的、散發(fā)著锃亮油光的小辣椒：
“對了，湯米，你知道這是什么嗎？”
“辣椒?！睖转q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答道。
他從一位海員口中聽說過這種像火一樣灼痛的小蔬菜，有些時候船員們會用它做成醬掩蓋肉干的咸臭味?？伤约簭奈磭L過這東西。
“沒錯，辣味是一種痛覺，可有人就是對它的味道上癮——菜肴越辣，他就吃得越開心。這里的食客也是如此，他們對于跨越道德的邊界有著成癮般的癡迷?！?p> 說著師傅將辣椒塞進嘴里，一口咬下了半顆辣椒，閉上眼享受地在嘴里反復(fù)咀嚼著：
“還不錯，辣度正合適，你吃過新鮮辣椒嗎？要不要試一試?！?p> 他把剩下的半顆辣椒遞了過來，鮮紅的果皮內(nèi)部還能看到飽滿的乳白色的籽粒，看上去十分誘人。
但是人和蔬菜不是一碼事。這話湯米不敢說出口，他只能低下頭，面無表情、恭恭敬敬地說道：
“俱樂部規(guī)定我不能吃您贈予的食物?！?p> “也罷，這事不能強求?！睅煾禑o可奈何地笑了笑，將剩下的半截辣椒也吃了下去，隨手將綠色的尾柄彈進了垃圾桶內(nèi)。
“你認為我是壞人，對不對湯米？大錯特錯。真正內(nèi)心邪惡的人對道德是無動于衷的，假如你吃辣椒和喝水一樣，并不能感覺到任何刺激，那它還有什么樂趣可言呢？”
“……我可以告訴你，那些食客們都是些良心未泯的好人。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們會愧疚、會難過、會自責(zé)，因此他們才能真正享受美食?！?p> “道德是一種人為的界限，只有越過這道本不存在的界限，人才能抵達天性，真正地發(fā)現(xiàn)自己、理解自己、享受自己。這就是‘渴望俱樂部’存在的意義?！?p> 對湯米而言，他并沒有將這番哲理聽進心去，只感到恍恍惚惚。這些天的遭遇猶如在夢中度過，他多希望一睜開眼可以繼續(xù)賣他的報紙，可以繼續(xù)跟美麗又平易近人卡塔莉娜小姐分享街上的見聞。
他不應(yīng)該來到這里。他本以為這份工作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但是沒想到卻隨時會要了自己的命。
師傅從廚師裙的口袋里抽出一包藍星香煙，“啪”地一聲用煤氣爐灶點燃，遞給湯米：
“你的身體在發(fā)抖。抽一根吧，這不是食物，不會違反俱樂部的規(guī)定?！?p> “謝謝?！睖捉舆^遞過來的香煙，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句話。
“每個人都是從學(xué)徒過來的，害怕是理所當(dāng)然的，但不能總害怕，知道嗎？”
師傅走了過來，先是親切地拍了拍湯米瘦弱的肩膀，然后說道：
“抽完了煙就去把馬鈴薯洗了，然后我再教你怎么削皮，這里是高級餐廳，要求可能會和你平時的處理方式不太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