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人族悖論
無聲狂嘯。
鋼雨墜落水泥的清脆聲響，高超音速炮彈落地的沉悶爆轟，就像銅鈴與重鼓奏成一段絢麗的死亡交響樂章。
鋼鐵暴雨下的人體如同僵直的木偶傀儡，跳著詭異而殘酷的舞蹈。緊接著又被強烈的爆炸沖擊波吹散在天際。
爆炸立即在堆滿彈藥的停機坪刮起了烈焰風(fēng)暴，火焰如同溪水，在機場上肆意流淌，彈藥一堆接著一堆，多米諾骨牌一樣連續(xù)爆炸。
油罐車、空調(diào)車、牽引車也在燃燒中變成焦黑骨架。
“1……2……3……31，一個轟炸機聯(lián)隊全部報銷！”
“指揮樓確認摧毀！”
“運輸機群也著火了，好像裝的是燃燒彈，一炸就是一團火?！?p> “老大，咱是大勝??！”三腳貓興奮著呼喊。
18號盯著風(fēng)箏傳回來的視頻。
無邊夜色，火燒連營。沖天火柱似乎讓幾百公里外的夜空都隱約涂上了一層詭異的血光。
沈淵吐出一口濃煙，靜靜看著監(jiān)視器。
突然，他丟掉雪茄。
“前進四，繼續(xù)向蘇祿群島靠近。這里是龍族移民耕耘的土地，雖然分了家，咱也得幫個場子！聽說地方挺不錯的，我就死在那吧。”
18號聽得無盡悲涼，總督死在船上，“刑天”艦是過不了這關(guān)的。
戰(zhàn)艦航向東南，從蘇祿群島南部水道繞到東面，這需要很長時間，沈淵很快也解除了戰(zhàn)斗警報，令士兵隨處休息。
18號不顧命令，奔向艦橋。
“大哥?！?p> 沈淵噴出一口煙，并沒有責(zé)怪他的意思。
“對不起，按照紀律，鋁鎂合金戰(zhàn)艦的艦橋是不允許吸煙的?！鄙驕Y用自責(zé)的語氣做開場白，臉上盡是無奈的表情。
“大哥，我想知道你下一步要怎么做？”
沈淵苦笑：“還能怎么辦，死戰(zhàn)?！?p> “我寧愿你把我交上去。”
“這不可能。”沈淵斷然拒絕。
“大哥你要是死了，你想做的事就沒人做了?！?p> 沈淵張嘴結(jié)舌，竟不能言。
隨即一行清淚垂下，無聲流淌。家族榮譽到他這里毀于一旦，一輩子都將活在愧疚之中。
“大哥，不如去求明王爺?！?p> 沈淵突然瞪了18號一眼，警惕起來。但是很快他就釋然了，他認識18號也不算短了，不可能是林縝派來的。
“你是明親王的說客？”
18號攤手說道：“兄弟我是粗人，那些什么理我都聽不懂。明親王禮賢下士，把我從東場監(jiān)獄保出來。他懲治奸佞，對我們這些底層士兵很好。就我們帶貨的事情，他一揮手就算了?！?p> “他知道？”
“當然。”
沈淵搖頭苦笑：“知道也不奇怪，他就是這種人?！?p> “哪種人？”
“不擇手段的人。你聽過他多少事情？”
18號略略思索，贊譽的話很多，不過沈淵肯定不想聽。壞話倒是有兩個人說過，一個是朝嵐公主孤云，罵他是惡人。還有一個是間諜洛紅塵，怕他怕得要死，給了“人屠”和“魔鬼”兩個稱號。
“聽說他平定南疆，立過很多功勞?！?p> “平定南疆？”沈淵搖頭嘆氣，“是屠滅南疆。”
沈淵緩一口氣，繼續(xù)說著。
“自從他進了宮陪王伴駕，帝國就開始了合同制軍事改革，軍隊轉(zhuǎn)為職業(yè)兵。世界上大多數(shù)國家也是這樣，因為武器越來越先進，士兵文化程度越來越高，復(fù)雜的兵器需要多年的磨合才能熟練掌握。”
18號想想這也沒錯，“刑天”的彈道計算就很涉及到無數(shù)細分領(lǐng)域，特別復(fù)雜。
“當年的南環(huán)王朝擁兵60萬，又受了布魯斯酋長國的挑唆，決心與我朝為敵。那時還是私生子的林縝帶大軍征討。”
“私生子？”
沈淵吐出一口煙圈：“這件事有很多個版本。我覺得，曼羅郡王不大可能把一個普通人的孩子收養(yǎng)進來，還把爵位傳給他?！?p> “總之，林縝將三大酋長國聯(lián)軍與南環(huán)王朝主力合圍在十字坡港，又將附近難民趕入城中，具體數(shù)字統(tǒng)計不全，差不多一百萬人吧。”
“圍城第一天，帝國軍炸掉了電站和供水管道，轟炸儲水設(shè)施和燃料、糧食庫存，封鎖所有道路?！?p> 18號倒吸一口涼氣，斷水斷糧這是要致這百萬人口于死地。
“十字坡一面臨海，沒有淡水，挖井也是咸水。林縝不肯放人道主義物資進去，只允許平民出來?？墒锹?lián)軍也不傻，平民離開后等待他們的就是重炮和燃料空氣彈。于是，誰都不肯讓步。”
18號沉默半晌，只吐出一個字。
“操！”
沈淵仿佛沒有聽見，略去了所有過程，只是說了一個結(jié)果。
“城破之前……城破之前里面已經(jīng)在吃人了。聯(lián)軍殺民養(yǎng)軍，幾十萬人馬竟然保存得完整。城破之后，林縝將聯(lián)軍五十萬俘虜趕到海邊，從南環(huán)王朝皇帝到普通士兵，全部屠殺?！?p> 18號聽到這里，有一種復(fù)仇的快感。
“殺得好?！?p> “屁！打從一開始，林縝就預(yù)見到了后面所有的事情。以他的才華，完全可以選擇更好的方案，但是他不愿意。用他的話說，南環(huán)畏危不畏德，只有殺光這60萬精銳，才能永絕后患。也只有他們自相殘殺，才能收復(fù)異地人心。”
沈淵沉下臉來，就像在自言自語。
“這個人持心不正，兇殘歹毒，是世上少有的冷血魔鬼。若是他主持朝政，一定會把龍族帶進無間地獄。咱們求誰，也不能求他?！?p> 18號聽完，心里確實有點不是滋味，可一時又很難把這幅地獄一般的場景與溫文爾雅的林縝聯(lián)系到一起。
“那，他為什么對我那么好？”
沈淵搖頭：“他不光對你好，對我也很好。我一直不肯投靠他，他卻以禮相待，從不為難我，還向朝廷推薦我。他本就是個很理性的人，與鄰為善是最大的理性?？梢坏┠阃{到他的志向，他就會立即殺了你，斬草除根不留后患?！?p> “他的志向到底是什么？”
“是強國。那時候國家衰落，列強欺壓，只要是軍人，無不希望國家強盛。但是后來我發(fā)現(xiàn)不是這樣，如果強盛需要用無數(shù)人的命去換，那這份強盛就毫無意義?！?p> 18號睜大了眼睛，第一次對沈淵的觀念產(chǎn)生了疑問。
“沒有意義嗎？”
沈淵察覺到了什么，將一支雪茄塞到他嘴里。
“人可以丟掉很多東西，唯獨不能丟了道義。”
18號取下雪茄，仍舊搖頭：“我記得大哥你說過，死人是沒有對錯的，如果帝國完了，你們兩個誰對誰錯還有什么意義？活著，才能思考什么意義，死了，就成歷史了?！?p> 沈淵渾身一震，一時呆若木雞。
18號繼續(xù)說：“我覺得你們至少有一點沒有分歧。不管是要安居樂業(yè)還是要征討四方，總是要富國強兵的，至于以后怎么辦，強了再說。”
沈淵笑罵一聲。
“奶奶的，你他媽就是個天才。我差點就相信了?！?p> 18號心想我說的有什么不對嗎？你們兩個就是信念不同，沈淵呢，老想著要以人的身份活下去，活不下去就要死；林縝反過來，先活著再思考怎么活成一個人。
反正就是大家要活得像人，不像現(xiàn)在這樣被貴族當成工具使喚。
既然目標一致，路線問題是可以討論的。
“本來就是，反正你們都是要中興帝國。中興以后是種田好還是搶劫好，再商量嘛?！?p> 沈淵有點詫異：“你不認為，搶劫是不對的嘛？”
“沒什么不對啊，你看那些什么酋長什么聯(lián)邦不都是這么干的嗎？”
沈淵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18號少了一對染色體，甚至可能是基因?qū)嶒炇业漠a(chǎn)物，他是一臺戰(zhàn)爭機器，真正的恐怖生物機器人，也許從一開始，他的邏輯里就沒有憐憫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