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頭兒對流連充滿感激。本來他的一輩子已經(jīng)完了，雖有一份錢糧，不至于餓死，也不過是餓不死罷了。直到遇到流連，這個女人都已經(jīng)是奴籍了，依舊神氣活現(xiàn)，從不肯低頭。傳授技藝時，甚至從未重視過他，因為他不出色，也沒有降低要求，因為他有兩只手，別說他了，有獨(dú)手的學(xué)徒，也被她在胳膊上綁了個樹杈，一手摁菜一手拿刀，不能比別人慢太多。正是她的一視同仁，給了他們極大的勇氣，沒人再好意思拿殘疾和功勛來說事兒，因為她會毫不客氣地說，缺根腿很了不起嗎？切菜用腿嗎！咱們這是勤行！有功勞了不起嗎？哪個兵士沒立過功？有多少連性命都丟了，你好歹還留著命在呢！想偷懶的給我滾蛋！
灶頭兒盡力把大灶辦好，不貪不占，星星點(diǎn)點(diǎn)一個月少說也有三兩吊錢的油水，再加上薪俸，一年足有一百吊的進(jìn)帳。孩子老婆都從老家接來了，兒子送去上私塾，老婆跟著干些擇菜刷鍋的活兒，一個月也能拿兩吊錢，家里不用開伙，里外里又省兩三吊，日子真是越過越有盼頭兒了。
“碗統(tǒng)一蒸過嗎？”
“那是自然！這是硬規(guī)矩！消毒嘛！我可拿著當(dāng)事了！您還真別說，按柳娘子的規(guī)矩來，鬧肚子的就是少，少多了！”
“有什么困難直接說！”
“回王爺，困難倒也沒啥，就是菜不太夠，如今嘴都刁得很，雞蛋和肉不稀罕了，開始想青菜了。菜農(nóng)送來的菜可不便宜，王爺，咱要是自己種的話，一個人一個月少說也能再省二百錢！”
“噢！好說！還有別的嗎？”
“別的？”灶頭摸了摸頭，福至心靈，“王爺，我有倆兒子，都在私塾里念書。那先生實在平常，連算術(shù)都不教！我尋思著，光學(xué)那些之乎者也有啥用，以后當(dāng)兵也用不上，……”信王拍拍他的肩，沒說什么，轉(zhuǎn)身離去。
流連跟在他身后，不期信王突然停住腳，險些撞上去。信王指著面前的建筑問她，“這房子可抵得你的薪俸？”流連細(xì)看了一會兒，隱約辨出這房子就在自己買的那塊地基上。房子是兩層，進(jìn)深很大，后邊兒有一個小小的長條兒院子，可以進(jìn)得去馬車。
流連進(jìn)去看了一番，很滿意，前店后倉，樓上住人，不愁租不出去。她一向不是個貪小便宜的人，況且是信王的便宜，更不會沾。
“太好了！花了多少銀子，我來出好了！”
信王淡淡道：“沒多少！抵你的薪俸好了！”
“不不不，這太貴重了，我的薪俸哪里抵得過！親兄弟明算帳，我不能平白占你的便宜！”
信王將她抵在墻上，“要報答我嗎？你可以……”
流連見他目光迷離，怕他精蟲上腦，自己敵不過，便一本正經(jīng)看向他后方，“哇⊙?⊙！仙女！好漂亮！”
信王卻不上當(dāng)，嘴唇蹭著她的耳垂，悄聲道：“聲東擊西之計不管用，不如改用美人計！”流連抬腳狠狠跺下去，“誰說不管用！”
信王吃痛，略一分神，流連趁機(jī)推開他。信王有一個針對流連惡毒計劃：先誘使她心動，等她死心塌地的時候，再冷落她，只有她真的洗心革面痛哭流涕才略賞她一點(diǎn)兒寵愛。松緊間，張弛有度，還怕收拾不了一個小娘皮！這個計劃不可謂不完美，不可謂不解氣，問題是卡在第一步了。信王只好寬慰自己：來日方長！
流連不肯上馬，信王便牽了馬陪她慢慢地走。信王高大俊美，流連長身玉立，再加上鞍韉鮮明的駿馬，所有行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了。信王見慣這種場面，和藹可親地回應(yīng)所有的問候。一街兩巷哄動了，擠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擠過來與王爺打招呼。想想吧，那可是王爺，還笑咪咪的，看一眼這輩子就不算白活！最令人羨慕的還是一個賣桃兒的，這個老頭兒奸得很，把他做幌子的一枝桃兒獻(xiàn)給王爺。誰不知道他的桃兒酸得要死，除了害口的孕婦，傻子才會買，誰知竟得了王爺旁邊美人兒的青眼，王爺大手一揮，一車酸桃兒算是找到主兒了。
流連快要?dú)馑懒?，只恨不能踹他幾腳，面上還得擠出笑來，假模假式地陪他與民同樂。信王就喜歡看流連既惱火又無奈的憋屈樣子，心中暗爽，笑得越發(fā)親切了，甚至摸了摸旁邊一個胖小子的頭，把不知誰塞到他手里的李子賞了他。李子酸得人直咧嘴，不過，胖小子還是堅持吃完了，不是誰都能吃到王爺賞的李子的！
好容易受完罪，流連一溜煙跑了，信王心情舒暢，不意流連溜得這樣快，沒來得及問問她還想去哪里，略有點(diǎn)兒遺憾。不過，她還能老躲著不成，總有機(jī)會的。
流連不給他為難自己的機(jī)會。流連找保才填單子領(lǐng)了雪花糖，又領(lǐng)了小罐子和蠟，要了三個人。這個時代沒有橡膠墊兒，密封是個難題，流連只能摸索著找法子。
老頭兒一共三棵黃桃樹，結(jié)不了幾筐黃桃兒，全送過來了。黃毛桃個兒不大，顯然肥水不足，也難怪，賣不上價錢的東西，主人不刨了它已經(jīng)很仁義了，也就是它長在不礙事兒的邊邊角角里，正經(jīng)種果樹的園子里，誰種它！
老頭兒簡直太滿意了，他偷偷抬了一個子兒的價，王府里并無異議，就那么結(jié)了賬。第二天他送桃來，甚至還管了他一頓飯，白米飯管飽，菜里油水足得很，還有幾大片肉，另外還有一個茶雞蛋，這一頓飯在外邊兒，花十五個子兒也沒地方找去！昨天跟在王爺旁邊的那個人，果然是婦人，這婦人還給他包了十幾個油旋餅放在筐子里。老頭兒感激涕零，這是什么好運(yùn)氣，桃賣了錢不說，還進(jìn)王府開了眼，進(jìn)王府開了眼不說，還吃了一頓飽飯，吃了飽飯不說，還拿了十幾個好燒餅，叫家里那個不開眼的老婆子看看，也就是她命好，嫁了這樣一個好老頭兒，旁的土鱉老頭兒，有這一步好運(yùn)？老頭兒暗下決心今年給那三棵酸桃兒多上一車子糞，爭取明年多結(jié)點(diǎn)兒果子。誰知道哪片兒云彩有雨，這不比多種一畝地強(qiáng)！這是隨手兒的營生，費(fèi)什么工了，白撿兩吊多錢，夠他和老婆子一人兒做一件里外三新的厚祆了！流連送走老陶，叮囑他明年還把酸桃兒送來。老陶依依惜別，王妃娘娘真是個好人，觀音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