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靜!”
“禮即啟,儀將行!列陣!”
朗聲而言的是天權(quán)門柳副門主,此時正立于七曜廣場正中心的承暉臺上,玄青衣衫在晨曦中散著點點金光。
他執(zhí)掌星門儀典多次,此番星任大典也由他擔任司禮官,主持流程。
承暉的石臺由七色琉璃雕琢而成,其上豎立一根透明的晶石粗柱,越往上越尖細,高比大殿。整個承暉臺正如它的取名一般,在朝陽的映照下流轉(zhuǎn)著絢彩光暈,是那樣典雅又誘人。老城主坐在晶柱前的一把石椅上,衣袍華麗,氣色也難得的好了許多。其余六位門主立于他身后,環(huán)視著下面正挪動碎步列陣的弟子們。
承暉臺的四周,星城朝臣站在最前面,七大星門列隊其后,外加一隊司禮,以承暉臺為中心圍成一圈。
臺下的青石地面被灑掃得一塵不染,每隔一門便立著一名銀甲衛(wèi)士,長槍紅纓、立姿如松。各門的旗幟在晨風中獵獵作響,天樞主門的絳紅大旗上繡著展翅朱雀、天璣的金旗甚為耀眼、玉衡門的碧青旗幟上則是沖天雄鷹……
趙水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些代表各星門的旗幟,他站在開陽門弟子的隊列中,手中緊握著腰間的星門玉佩,挺直了腰背。
整個廣場乃至宮城,都籠罩在一種莊重而亢奮的氣氛中。
“吉時已到——”
隨著柳副門的一聲宣告,司禮隊伍中的青銅編鐘被一只只木槌接連敲響,沉厚的回聲緩緩蕩起,連成韻律。
趙水感到胸口隨著這青鐘微微震顫,一音一律,都撥動心弦。
“奉天承運,星耀為證?!绷遍T主手持玉圭立于臺前,平日平柔的聲音異常洪亮,“今有赫連氏破,德配天地,功耀七星,當承城主之位,兼天樞主門門主,統(tǒng)御星城。”
竟然沒有絲毫鋪墊。
趙水和其他的星同們一樣,抬頭看向隊伍最前面的赫連破。
只見赫連破身著緋色繡金的禮袍,從側(cè)邊的石階緩步登上承暉臺。衣擺上的暗紋隨著他的步伐若隱若現(xiàn),那是用星砂繡成的二十八宿圖,代表著星城的最根本。他每踏上一級臺階,臺側(cè)便同時亮起一對微弱的亮光,若是在夜間,定十分耀眼。
“弟子赫連破,今承天景命,繼掌星城!”赫連破跪于晶柱之下,面朝眾人朗聲道。
老城主兩手撐著椅靠,站起身,走到赫連破的身側(cè)。
他消瘦的手掌緩緩抬起,指尖凝聚著深紅星光,低喝一聲,周身的星力驟然激蕩,趙水只覺強風撲面,瞇了瞇眼,再看去,只見那深紅的光芒盡數(shù)注入九丈晶柱中,將它染成血色。
晶柱沉寂一瞬,隨即一團白光從底部升起,將柱身的符文依次點亮后沖頂而起,直貫云霄。
這一天地相接的光芒,似在叩問天意。
本就恭默守靜的眾人,一時之間大氣都不敢出。
片刻后,天穹現(xiàn)出回應。
頭頂?shù)脑茖臃恚豢|純凈白光劃破朝霞,從天邊飛來,留下一串云痕。那白光越近越小,臨近七曜廣場時化為銀針,徑直貫入赫連破的眉心。
赫連破身形一震,眸中星芒亮起,衣袂翻起,周身似有狂風流轉(zhuǎn)。
老城主收手而立,那道光柱也漸漸消散。他像是卸下了什么,雙肩微蜷,赫連破想出手扶他,卻被他一個眼神止住。然后老城主一步一挪地,坐回了石椅。
“星權(quán)已易,新城主立。”
侍官端上一雕金檀木盤,柳副門主端起上面金白相間的城主印璽,停頓一瞬,轉(zhuǎn)向赫連破。
“授印!”
赫連破雙膝跪地,俯首接過城主印璽,回道:“破忝居城主之位,齒稚德薄,誠惶誠恐。愿諸公不吝斧鉞之訓,破當夙夜匪懈,以承星城之重?!?p> 言語剛落,七大星門的門主掌中燃起星靈,面向赫連破跪拜下去。
“臣等當竭股肱之力,同心輔弼新城主。愿星城基業(yè)永固,與天同壽,與日同輝!”
臺下眾臣及星門弟子也紛紛效仿門主,行跪拜之禮。
“愿星城基業(yè)永固!”
“與天同壽,與日同輝!”
一時間,呼聲浩蕩、響徹云霄。繼任傳統(tǒng)中的這句話,在今時今刻,更有一番意義。
禮畢。
赫連破留在承暉臺上,但他并未按星城傳統(tǒng)坐上石椅,而是選擇站在身體羸弱的前城主身旁。
“新城主繼任,還真應了預言?!壁w水聽到旁邊的弟子趁這空當小聲議論。
“城主代管星城以來,事無巨細皆得其衡、處理事情干脆果斷。還已修得昭星階,擔任城主之位實至名歸?!?p> “有城主帶領(lǐng),星城之亂必會平息的!”
“……”
短短時日,原來哥已經(jīng)步入昭星階了。昭星可以自己的星體召喚其他星的力量,再往上一階便是星門之人所能修得的最高階上歸隱,他能這么快達到如此成就,可想而知要耗費怎樣的心力。
趙水望著臺上的赫連破,既自豪,又忐忑。
封官紅卷已被呈上承暉臺。
“來了?!闭驹谇懊娴母毒笣赊D(zhuǎn)過頭,朝趙水小聲道。
他的臉上難抑興奮和緊張,這情緒似乎會傳染,趙水也不由得感到心潮有絲澎湃。
經(jīng)歷那么多遭遇,不曾想這一次的緊張感,竟還比當初參加星考時更加強烈。趙水忽然覺得有些可笑,那年今日,心中隱隱擔憂會有影響的,還是同一件事——他的身份。
閉眼甩開思緒,趙水放空視線,往周圍望去。
天樞主門離得遠,人群中尋不到付錚的身影,倒是透過人縫望見蘇承恒在隔壁玉衡門的隊伍前面站著,雖說他向來姿態(tài)端正,但趙水看他袖口握拳,便知他心中期待。
再轉(zhuǎn)眸,望見對面的隊伍里,金湛湛正咧著嘴東張西望。和他視線碰撞,她笑得更歡,還偷偷招了下手。
趙水不禁淺笑。
“新主既立,百廢待興。今觀星門弟子,英才輩出,當此風云際會之時,特開星門銓選,選賢舉能,擢俊彥以佐政事,共襄盛舉。”柳副門主從木盤上拿起紅卷,彎身遞給赫連破道,“請新城主宣諭?!?p> 然后他退后三步,將中央的位置完全讓出。
赫連破走上前,面對眾人,陽光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趙水注意到他的目光在掃過開陽門的方陣時稍作停留,壓得他呼吸一滯。
紅卷被展開,是一個長長的名冊。
廣場霎時靜得出奇。
“即日起,搖光門衛(wèi)連任暗察使,直隸城主殿?!焙者B破的聲音不大,卻能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楚。
衛(wèi)連自小便是赫連破的貼身侍衛(wèi),此次封任在眾人意料之中。而且暗察使直接聽命于城主,負責城主的安危、情報和秘密任務,向來都是由每屆城主最親近信任之人擔任,星門弟子皆未期此職務,因此列陣中沒有響起什么訝異之聲。
趙水望見身著玄紫星衣的衛(wèi)連從旁邊搖光門的隊伍中走出,一如往常地鐵著臉看不出什么情緒,只有玄鐵戟勾在陽光下一晃一晃地泛著冷光。
接著報出四五個任命之人,都是隸屬于天樞主門,除了司馬儀還算相熟外,其他幾人趙水也是在他們此刻上臺時,才把人和名字對上。
“天樞主門的任命之人這么多?”旁邊的搖光門弟子私語道。
“天樞擅治,本來在朝中走動的機會就多,而且他們大多都是高門弟子,所以向來都是每屆星任大典里最多的?!?p> “哦,懂了?!?p> “肅靜!”察覺到這邊的交頭接耳,柳副門主高聲呼道,往這兒瞟了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趙水總感覺他的眼神似乎在自己身上停留。
“天璇門白附子,任星醫(yī)閣主事,兼星脈掌案?!?p> “哇——”廣場上響起一陣隱隱的驚嘆。即便是趙水等這些提前知曉的弟子,也略感詫異。
星城權(quán)分三鼎,城主之下,設(shè)三位副城主,分掌財帑、律令、兵戈,三權(quán)并立,各司其職。為繼任有序,每位副城主麾下皆設(shè)一位“少宰”,直屬調(diào)遣,暗授權(quán)術(shù)——不出意外,此三人便是將來繼位之人。
而各個星門亦循此制,一門兩副,其下再立三職,皆為承繼門主、副門主之位而設(shè)。星脈掌案,負責星門的靈力經(jīng)絡(luò)與記錄診斷,執(zhí)醫(yī)道、掌靈竅,是天璇門內(nèi)定的繼位人選之一。
宣布白附子擔任星脈掌案,就相當于宣布她繼任副門主之職,這是今日第一位被賦予厚望的星門弟子——
怎能不讓人驚詫,又羨艷。
“弟子白附子領(lǐng)職。必受命惟勤,效于星城?!碑敯赘阶邮种形丈夏侨蚊t卷,面容里的詫異才漸漸散去,浮現(xiàn)出少見的欣喜笑容。
排在前面的付靖澤轉(zhuǎn)頭向趙水道:“這樣也好。”
趙水頷首回應。
雖一時困于宮墻,但前程浩渺,志可騁懷,的確是樂事了。
聽著名單從天璇念到天璣,趙水才發(fā)現(xiàn)除跟著城主上任的衛(wèi)連外,后面似乎是按星門順序通報的??扇羰侨绱?,為何天樞主門沒有付錚的名字?
或許是付錚因傷錯過出外立功的最佳時期,或許是開陽門主私下里還是稟明了付錚靈力未愈之事,不管是什么,說到底,都是他趙水的拖累。
種種猜測入心,讓趙水的眉目鎖緊。
“天璣門安之素,任通農(nóng)令使……”臺上的聲音在繼續(xù)。
趙水瞥了一眼,他記得這個人,當初通過星考時第一個接受星門判別的人便是他,當時還清瘦寒衣的他,現(xiàn)在已精神煥發(fā)。聽說在星門的這段日子,他不僅想辦法賺錢讓家中脫貧,還用星靈術(shù)改良出了耐寒的“三芒稻”,去年糧倉失火時,也是他提出的“分倉儲糧制”避免了饑荒。擔任通農(nóng)令使這事關(guān)百姓生計的重任,算是實至名歸。
余光偏移,趙水忽而注意到對面的金湛湛正低著頭,她的手指死死攥著衣角,似乎有些不開心。
天璣門的任命已通報結(jié)束,并無金湛湛之名。
說來,金湛湛雖活潑好動,對待金錢上的事卻是從無紕漏,還多次進言調(diào)整市井買賣制度,讓貿(mào)易往來更加暢通興盛。只是為官賦職這種事,并非只看單一的能力。
趙水心頭一緊。
他仿佛從金湛湛失落的身影上,看到了待會兒的自己。
“玉衡門汪嵐任督查使,玉衡門蘇承恒任玉衡佐令……”
玉衡佐令是玉衡門的繼任要職,又引發(fā)了一陣暗嘆聲。不過蘇承恒的能力眾人有目共睹,他也一直受玉衡前輩青睞,因此驚訝聲比先前少了許多。
趙水為老蘇感到高興。同時也更加緊張起來。
要到開陽門了。
拳頭下意識地握得緊了緊,趙水忽而發(fā)覺自己的掌心已經(jīng)被汗蒙濕一層。
他看向臺上的蘇承恒,后者在接領(lǐng)任職紅卷時,正巧刮過一陣風,赫連破將手中名冊攤平整了整,蘇承恒的目光便不小心略過了名冊。
趙水看到一絲詫異閃過他的面容。
蘇承恒躬身行禮,轉(zhuǎn)身下臺時偏頭往開陽門的隊伍望過去,和趙水視線對上時,向他微微一點頭。
趙水的心內(nèi)因這一微不可查的動作,而生出幾分希冀。
“開陽門郭垂,任玄甲校尉……”
赫連破緩緩讀著,聲音平穩(wěn)得聽不出一絲情緒。
趙水從未像此刻般覺得他的這位哥哥說話有些慢,一字一語間,仿佛過了許久。
“開陽門付靖澤,任鎮(zhèn)岳都護?!痹捯魟偮?,赫連破便合上名冊,站于一旁等獲得任命的弟子上臺。
這一動作,如同一塊巨石投入趙水那努力保持平靜的心湖中,震得他腦袋嗡嗡,都未來得及回應向他轉(zhuǎn)頭看來的付靖澤。
耳邊響起了低語議論聲——
“鎮(zhèn)岳都護可是按副門主培養(yǎng)的,將來鎮(zhèn)守要塞,可持兵符呢?!?p> “付星同的神智真好了?也是,他從小便拜在開陽門主門下,還與付錚星同歷練多年,若不是被賊人害得成了輔星之軀,也是一員大將呢。”
“既然他能位副門主之下,怎么沒那個人的任命呢?”
“誒,別說了……”
一些眼神如細針般有意無意地與趙水擦身而過。他的胃部突然絞緊,洶涌的心潮仿佛被什么突然抽干,一股腦兒地干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