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百街千巷,華燈初上。
夜,錦繡繁華,浮生薈萃。
夜,朝潮朝落,夜未央。
……
入夜的洛陽,不似其他城市那般,人煙生氣盡皆沉寂,再無聲息,只余零星燈火,三兩人家,悄然訴說暫歇的塵歌。
在這座城市,在這個夜晚最深沉的地方,卻有著世上最不愿停滯的人間煙火,每時每刻,徜徉在滾滾紅塵中,盡享世間美好。
那大紅青樓,絲綢帷幕之后,霓裳紅羅,胭脂粉黛,輕歌曼舞,酒客們放聲大笑,觥籌交錯,女子們巧笑倩兮,歡聲笑語。在那無人可見的宿房中,隱聞嬌呻艷吟,床榻搖動,春意盎然,難與人說。
那小家鋪?zhàn)?,白天里鮮有旅人光顧,到了夜里反倒賓客如云,不售那些蕪雜細(xì)末,便是有,也要被啐上幾口,罵你一聲“污蔑”。木架上,紅繩牽掛,三把刀,鑲銀飾,琉璃墜,星辰晶,琳瑯滿目。多為噱頭,倘要論其實(shí)質(zhì),不如回家睡去,尚且意趣更多。雖華而不實(shí),女眷亦愛之,攜三兩姊妹,持篋小童,流連無需多言。
那炙肉食肆,舊代書生厭鄙,如今不乏學(xué)府學(xué)子,群聚而坐,上談天文,下說地理。當(dāng)中焦肉成串,油水流溢,烈香撲鼻,桌邊置淡酒,于酒中老鬼自是寡淡清味,于年輕小輩又烈沖上頭,平日里敬而遠(yuǎn)之,此刻又勝負(fù)作祟,持杯痛飲,不在話下,情至頭顱,難免引吭高歌,引來幾多嘲笑,進(jìn)而挽袖互毆,一如那些汗頭掌柜,爭相吆喝,嘈雜混亂。
某處閣樓上,那彩燈無照,陰暗避光之處,一身深邃黑服的少年漠然地注視著這諸多人間事,不作一言。
就那樣,默默地看著。
……
“嚯,這洛陽,確有幾分熱鬧?!?p> 守在奪來秘寶前的天罡宗弟子,忍不住被洞開窗外的景色吸引,驚嘆一聲。
大師兄江云瞥了他一眼,旋即自己也難耐心中悸動,向著窗外瞧了一眼,不是看那長街夜景,而是窺那閣樓窗扉,春心萌動,隱含期待,可入眼所見,只有那冰冷的窗扉。
失望至極。
江云收回目光,又如做了虧心事一般偷偷打量眾人一眼,發(fā)現(xiàn)無人在意,才安心下來,繼續(xù)自己這無聊無趣的職責(zé)。
“為什么,不做自己想做的事呢?”
悅耳的疑問自頭頂傳來,仿佛鄰家小妹詢問去往何處一般自然好奇,輕靈開口。
“什么人!??”
所有弟子在一瞬間戒備,擺出架勢,氣血轟鳴,抬頭看向頭頂房梁,江云臉色微變。
有人潛入了這間屋子,來到他們頭頂房梁,而且是在所有弟子,包括人境四境的江云都未察覺到的情況下,若非此人開口說話暴露,他們這一夜說不定都無法發(fā)現(xiàn)!
貓耳軟帽,黑發(fā)散落及肩,天仙般的容顏,卻有著一雙缺少生氣的眸子,下方各三條短豎暗紋,黛衣短褲,羅襪玄黑覆腿,腳上一雙白繩黑底高幫板鞋。
而這幅模樣,江云敢打賭,以他的見聞,從未在江湖上聽過有類似的人物。
古怪的少女就這么俏生生地坐在房梁上,兩條小腿輕輕晃動,看起來毫不擔(dān)心眼下的局面。
“我叫六合~”
在下方眾人警惕的目光中,她脆聲說道。
“嗯?”
天罡宗眾人一臉懵逼,見此,自稱六合的神秘少女微微歪起腦袋,似是納悶。
“不是你們問的嗎?”
啊這……這么實(shí)誠的嗎?
江云嘴角一抽,正想正色質(zhì)問,卻聽坐在房梁上的六合如貓一樣好奇再問。
“吶吶,到你回答咯,你為什么不去對面那座樓呢?”
未等江云動氣怒喝,她的嘴角便掀起一抹妖性微笑,在天罡宗大師兄傷口上繼續(xù)撒鹽。
“明明,想去的吧?”
“混賬!”
江云臉部漲紅,怒吼一聲,丹田天罡氣流轉(zhuǎn),未見其用了多大的力道蹬地上沖,瘦削精練的身體便一躍而起,飄然若仙,一拳直搗,卻有雷鳴相伴,剛猛氣盛!
然后,打在了空處。
“什么???”
江云瞳孔一縮,連忙收力,散去拳路,一手抓住房梁,翻身而上,站到了六合上一瞬所在之地。
在失去敵方蹤影之時,占領(lǐng)制高點(diǎn)是明智之舉,可他心中卻沒有一點(diǎn)輕松,滿是驚駭。
以江云的眼力,自然分得清那六合是依托輕功還是單純的飛速遁走,可方才的情況,就像遇鬼一樣,他沒有看見絲毫殘影,空氣也沒有額外流動,那古怪的少女身形便消失不見,完全違背了物理法則!
“哎呀呀,你要是對那座閣樓上的人也像對我一樣主動,說不定好事就成了呢~”
眾弟子聞言大驚,循聲看去,發(fā)現(xiàn)六合正坐在他們嚴(yán)加守衛(wèi)的那件秘寶木箱上,雙手撐在身體兩側(cè),側(cè)頭看著他們望來望去,似笑非笑。
直到這時,她還不忘損上一句。
“你到底是什么人?來這里干什么?”
江云厲喝道,同時心中靈光一閃,想起了江湖上某個神秘古老的宗門傳言。
修行空間秘術(shù),擁有常人難以理解的傳送法門與世間極速,神妙近仙的宗門。
萬宇門!
此女乃是萬宇門中人,還是極為天才的那種!
“做什么?自然是來盜寶啊?!?p> 六合展顏一笑,自那看似普通的木箱上站起,黯淡的眸子這一剎那銀光流轉(zhuǎn)。
消失不見。
無影無蹤!
連人帶箱!
江云只覺一股熱血涌上頭部,血壓飆升,隨即冷靜下來,抬手鎮(zhèn)住慌亂的師弟們,閉目傾聽。
空間秘法雖然神妙,但也受到煉武境界與掌握知識限制。那少女六合雖然蹤跡詭異莫測,氣血卻是掩飾不了,只有人境三境拓筋的程度,這種情況下,江云可以斷定,就算可以使用傳送,也必定有距離和時間雙重限制!
只要你不會飛,就一定有落地借力的時候!
“所以才用言語干擾我的判斷么……”
江云心中敞亮,而此時上方屋檐有輕聲乍現(xiàn),雖然輕微,卻足夠異常!
“在屋檐上面!”
江云一聲叫醒還在迷茫的諸位師弟,旋即身先士卒,率先帶頭上躍,破墻而出,落至黑瓦屋檐上,而前方正是身姿飄逸輕靈、正在跑路的六合。
“反應(yīng)這么快?”
六合向著后方瞥了一眼,忽然俏臉臉色微變,小腳連蹬地面,強(qiáng)行止住正在前進(jìn)的身體,青絲飄散。
就在她身前數(shù)指距離,一只手掌自側(cè)方黑暗中伸出,向前迅速一抓,只可惜抓了個空。但六合心中卻很清楚,要是剛剛沒有停住,這一下絕對會抓實(shí)!
“嗯?”
黑暗中傳來詫異之聲,那虛無隱秘的境界隨之破除,一道身影從中走出,素面灰袍,腰間一只玄黑玉佩,發(fā)現(xiàn)自己被迫解除了夜影狀態(tài),頓時不爽地“嘖”了一聲。
洛陽巡夜人!
六合眸子微縮,方才借助空間波動察覺異常進(jìn)而躲避的她再沒有心存僥幸,直接動用傳送,以最快的方式離開這名巡夜人周圍。
借著黑夜感應(yīng),巡夜人馮銘冷冷地看了一眼少女逃離方向,隨著自身恢復(fù)沉默,他腰間的玉佩開始變得漆黑一片,整個身軀如同融化一般,隱入夜影。
和掃路人與城靈簽訂誓約,驅(qū)使人氣不同,巡夜人之所以為巡夜人,皆因他們獨(dú)特的體質(zhì)。
這一道體質(zhì),名為黑夜親和,簡稱夜和,意為黑夜對人的眷顧多少。
其實(shí)每個人都有夜和,只不過是程度高低的區(qū)別,夜和低微之人,如那尋常百姓,入夜即睡,沒有絲毫神異之處。而夜和高深之人,如馮銘自己,則可在夜深之時感觸無上靜謐的黑夜之意,其中強(qiáng)者,甚至能通過夜和鍛造事象觸媒,此為介于虛幻真實(shí)中間之物,能協(xié)助巡夜人更方便迅速地調(diào)用黑夜神力。
他的玉佩,就是最好的例子。
同輩之中,也只有他的事象觸媒能夠如此完善瑰麗,也正因如此,他在夜間掌控監(jiān)察的地域,也是最為廣闊的。
不似掃路人那般被拘泥在固定城池之內(nèi),巡夜人并無地域差異,天下之大,皆可隨意去留。
但也不是毫無限制。
“這么能躲?”
好不容易蓄足了夜力,趁著江云天罡拳將六合打出閃躲姿勢,直接調(diào)動那一小片夜空鎮(zhèn)壓而下,卻再次被少女險(xiǎn)而又險(xiǎn)地躲過的馮銘氣得咬牙,情緒波動之下,再次從夜影狀態(tài)跌出。
擁有觸媒的巡夜人,不僅能調(diào)用黑夜神力,還能以黑夜為自己蒙上一層陰影,稱作夜影,在此狀態(tài)下,出手無聲無息,也不會有任何空氣流動,極為隱蔽。
唯一的缺點(diǎn),就是自己不能發(fā)出任何聲音,亦或者有較大的情感波動,否則會被強(qiáng)行排斥而出,受到反噬。是以,久而久之,巡夜人大多都是心理上的面癱兼啞巴。
“通過對空間的敏感,感知到我的出手了嗎……”
馮銘眼神閃爍,感知借由黑夜大幅強(qiáng)化,對比少女六合的動作,使用的技巧,不難猜出夜影狀態(tài)不起作用的原因。
要針對,其實(shí)十分簡單。
巡夜人腰間的黑夜玉佩散發(fā)黑芒,右手捏拳印,向著在屋檐上飛躍的六合連出四拳。
帶著貓耳軟帽的少女心有所感,嬌軀向左擰轉(zhuǎn),堪堪避過三記黑夜拳勁,第四記則閃避不及,一拳打在后背之上。
“唔!”
六合喉間猩甜上涌,身子一傾,險(xiǎn)些栽倒在屋檐上。
只要夠快夠多,就來不及閃躲。
簡單的道理。
馮銘眸光微冷,身形融入黑暗之中,除了六合能隱約察覺動向,其他人再難感知他的所在。
“不行,在這樣下去遲早完蛋?!?p> 六合強(qiáng)壓傷勢,那名巡夜人已經(jīng)意識到怎么對付她,接下來若是沒有應(yīng)對,情勢將會逐漸被動。
正思索間,她忽然發(fā)現(xiàn)前方閣樓陰影處,有黑服的少年默然佇立,注視著下方燈火長街,即便她這邊的圍追堵截喊聲震天,也沒有回頭來看的意思。
大眼睛骨碌一轉(zhuǎn),少女計(jì)上心來,朝著那少年故意喊道。
“喂!交給你了!”
說罷,她將背上那看似普通的木箱用力一擲,直接扔到少年腳邊。
直到這時,那陌生的少年才轉(zhuǎn)過頭來,冷漠地看向腳下木箱,除此之外,再無動作。
但六合也因此窺見了那一雙漆黑如淵的瞳,不由得微微一怔。
“好像……”
“還有同伙?一起抓了!”
后方不遠(yuǎn)的江云自然看見了六合故意擺出的操作,向著身邊的天罡宗弟子們命令道。
見這伙人還在追個不停,甚至開始結(jié)陣,六合縮了縮脖子,準(zhǔn)備直接開溜,讓這少年吸引下注意,待會再回來取回木箱。馮銘看了一眼,決定不管,繼續(xù)追捕六合。
在洛陽之夜,巡夜人有維法之責(zé),犯了法,就別想逃掉。
這時,黑服少年伸手,向著虛空某處,輕輕一拍。
噗!
馮銘直接從夜影狀態(tài)脫離,反噬使得五內(nèi)動蕩,一口鮮血直接吐出,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個一臉冷漠的陌生少年,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就在剛剛,他只感覺對周身黑夜的掌控被盡數(shù)剝奪,以往如臂使指,如魚得水的黑夜在剛剛好似變成了陌客,不管馮銘如何催動他那枚玉佩,直接粗暴蠻橫地將其排斥。
這樣的情況,他從未遇過。
但究其原理,卻也簡單得很。
夜和碾壓!
這家伙,也是一位巡夜人。
但是,巡夜人的夜和,真的能達(dá)到如此高度嗎?
“閣下究竟是何人?”
馮銘嘴角溢血,見到前者慘狀的天罡宗眾人也面色冷峻,如臨大敵。
而少年只是用那雙毫無生氣的眸子死死地看著他們,眼中似有深淵,吞光噬暗,皆是死寂。
祂身后的夜空,好似活過來的兇獸一樣,詭異地波動震蕩,流轉(zhuǎn)張揚(yáng),向著江云等人,毫不掩飾自己那至暗惡意。
……
“嘶……那小哥什么人啊,這么猛。”
對面的閣樓瓦片上,六合正了正自己的貓耳軟帽,美眸望向那邊幾近滯澀的氛圍,嘆為觀止。
隨即,她的嘴角微掀,露出一抹邪氣微笑,配上那絕代姿容,竟有一份別樣的帥氣。
“不過,只鬧這么大,可沒意思呢~”
小手掏出一顆鐵球,捏在指間,屈指一彈,鐵球瞬間飛出,又在半空驟然消失,下一瞬便出現(xiàn)在了黑服少年和江云馮銘等人中間。
傳送!
鐵球被黑夜威壓瞬間炸裂。
少年眼簾微垂,黑服擺動,雖然壓碎了鐵球,周遭完美無缺的黑夜之境也因鐵球內(nèi)包含的火藥爆裂而變得不穩(wěn)定,江云馮銘等人頓時抓住機(jī)會,鼓動黑夜,天罡聚氣,二力齊發(fā),竟然趁此沖破祂的封鎖,逃出生天。
于是,祂將目光,投向了那舉止迷惑的少女,卻看見對方認(rèn)真地?fù)]手致意,而后轉(zhuǎn)身躍下。
再然后,方圓數(shù)里,都傳來了捉賊喊聲,氣勢洶洶,聲音宏亮,俱是修為高深之輩。
而且……江云總覺得這些聲音都很耳熟,似乎都是江湖上的名人……
城,亂了。
……
某處,閉目熟睡的青澀少女微微皺眉,睫毛微動,似乎想要醒來,可最終,還是歸于沉眠。
……
“他奶奶的,女毛賊休走,還我寶刀!”
“尼瑪?shù)?,老夫的隨身法劍被偷了!”
人煙稀少的小巷中,六合在前方哼著小曲兒,身法靈巧輕盈,后方則是兩波追殺的苦主小團(tuán)體碰巧撞到了一起,一家被偷了刀,一家丟了劍,合稱刀劍雙絕。
少女忽地一躍而起,跳至一個木棚之上,轉(zhuǎn)身看向后方來勢洶洶的江湖大漢,兩腳一并,屈腿蹲下,晃了晃懷里的一刀一劍,輕笑道。
“你們,想不想要回來???”
“廢話少說,納命來?!?p> 兩方來人殺氣騰騰,六合貌似有些被他們嚇到,害怕地“噫~”了一聲,只是表情浮夸。
“好可怕啊,還給你們好了。”
說罷,一刀一劍被丟回兩方手中。
物歸原……哦,并沒有。
被偷了刀的,拿了法劍;丟了劍的,得了寶刀。
雙方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
“還來!”
而后又不約而同地將手上的神兵藏到身后,怒目而視,氣氛緊張。
兩方都不愿將得手的寶貝拱手送人,又都想要回自己的寶貝。
于是,理所當(dāng)然的,這些家伙打成一片,拳拳到肉。
再沒人去管那成功拱火,飄然而去的少女。
……
“發(fā)生什么事了?”
飛燕派大師姐打開閣樓窗扉,一臉懵逼地看著外面突然“熱鬧”起來的城市,忽然懷疑起這屋里的時間是不是比外面快上許多,怎么一眨眼就各路高手齊出,喊打喊殺了呢?
正呆滯著,上方房頂忽然破裂,煙塵彌漫間,一道細(xì)佻倩影躍下,斜戴著貓耳軟帽,穿著玄黑羅襪的少女淡定走出。
“你好~”
禮貌問好。
見周若愚還呆呆的盯著自己看,六合歪了歪腦袋,而后恍然大悟,擺正自己那頂軟帽,道了聲謝,走至窗前,單手一撐,翻窗而出。
瞬間,不見蹤影。
“去,去哪了?”
周若愚看的有些傻眼,緊接著頭頂四五道人影墜下,聲響巨大,樓板嘎吱不停。
“窗戶有殘余氣息,快追!”
數(shù)名人境三境四境的武者沖破窗扉,摧毀墻壁,他們并行帶起的風(fēng)壓很強(qiáng),還要護(hù)住一旁境界較低的師妹們,周若愚即便已經(jīng)初入四境,一時間也艱難抵擋。
……
“陛下,今夜城內(nèi)大亂,江湖人士以武亂禁,是否將洛大人……”
金殿玉座,有臣子俯首上參,正當(dāng)盛年的帝王微微擺手,前者頓時知趣閉嘴。
“不必,各國對我大唐本就忌憚已久,大亂一場,可打消戒心,何樂不為?”
況且,最近諸生修學(xué),其師門家族長輩,各路高手云集,如此好的機(jī)會,可不是常有的。
……
“天罡演武!”
大師兄江云大喝一聲,身后眾師弟聞聲立即運(yùn)氣結(jié)陣,或展翼合翅,或黃龍勁鼎,或貼山靠背,以諸天星斗方位布天罡武陣,合眾為一,引滿天星力,別有神妙。
經(jīng)陣法加持,原本人境四境巔峰的江云氣血在這一刻短暫地達(dá)到了第五境巔峰!
但是,相比于一旁聯(lián)袂前來助陣卻仍舊慘遭壓制的數(shù)名先天下無敵來說,還是不太夠看。
但江云要的,也并非這一份氣血。
而是星光!
蒼茫黑夜,唯星光璀璨。
逆破拳!
青年一拳揮出,星光匯集,竟驅(qū)散了周邊封鎖的黑夜之境,消去屏障,直沖那邪乎的黑服少年。
突然,江云臉色大變,只覺那似乎能擊破一切的拳頭忽然卡住,任憑他如何催使那凡世巔峰的氣血之力,也一動不動。
不知何時,一道流動血線,自少年右手手腕延伸而出,將他的拳頭束縛纏繞。
另一邊,聯(lián)合數(shù)名巡夜人的夜和才能在黑服少年身后黑夜威壓下苦苦支撐的馮銘等人抓到機(jī)會,脫困而出,這一刻,所有巡夜人都沒保持住自己的面癱和啞巴。
“馮銘,你到底惹了什么鬼東西?”
“找死別帶上我們!”
“他的夜和到底有多高?”
“觸媒!那件黑服,是事象觸媒!”
鍛造觸媒,不僅需要一定的夜和,同時,夜和越高,鍛造出的事象觸媒也越大而精致,像馮銘的玉佩,不過是物塊簡雕,而構(gòu)成如此精美的黑服,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裁切物面,而是精密到凝線織衣!所需的夜和,簡直不敢想象!
看著那自始自終臉色未曾變化,一直冷漠無情的怪物少年,眾人只覺頭大如斗,心中一片冰涼,一個想法怎么也揮之不去。
完了。
倏忽間,對面的少年側(cè)踏一步,身影融入黑夜,江云馮銘一驚,瞬間擺好架勢,準(zhǔn)備抵擋即將到來的進(jìn)攻。
雖說可能抗不住,但不抗怎么知道沒有希望呢?
眾人嚴(yán)陣以待,枕戈待旦,嚴(yán)防死守。
可除了下方被各方驚擾,或驚慌逃竄,或生氣大罵的百姓們的聲音,以及遠(yuǎn)處偶爾傳來的捉賊打殺聲,再沒有任何聲響傳出!
這就是夜影狀態(tài)的隱秘之強(qiáng)!
明明下一刻可能就身首異處,馮銘還是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一句。
嗯,好強(qiáng),不愧是我的技能。
然后,過了半晌,擺了半天架勢的他們才開始懷疑那個神秘的少年是不是中途跑了。
……
某處無人小巷中,少年自黑暗中顯露身形,漠無表情地環(huán)顧四周,竟站在了原地,沒有進(jìn)一步動作。
祂被封鎖,無法離開。
四周黑暗中,有十?dāng)?shù)道身影陸續(xù)走出,身形一致,皆頭披漆黑斗笠,一身普通黑袍。
斗笠皆是事象觸媒。
他們圍成一圈,將黑服少年困在中央,雖然每一個人的夜和都遠(yuǎn)不及祂,但他們有一種奇怪陣法,每人掌控一塊黑夜之后,竟將黑服少年的地域堵截圍住,讓祂無法觸及更高更遠(yuǎn)的夜空,自然無力抵抗聯(lián)合的黑夜之境。
局面,瞬間逆轉(zhuǎn)!
但是,這些身影并沒有動手。
他們只是整齊地圍成一圈,而后,不顧被黑夜排斥反噬,陣法破除的代價(jià),齊聲低誦。
“神子……”
“神子……”
“神子……”
少年冷漠地看了這些人一眼,而后前踏一步,消失在原地,不知去往何處。
……
“大師姐,你沒事吧?”
飛燕派暫居的閣樓內(nèi),因?yàn)榍扒昂蠛笫當(dāng)?shù)名煉武之人恣意穿行而過,整座樓已經(jīng)破破爛爛,灰塵彌漫,周若愚從廢墟中走出,輕咳幾聲,很是狼狽,剛想應(yīng)答,忽然皺起秀眉。
“沒事……這是誰的香囊味兒?”
師妹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包括周若愚在內(nèi),在場所有飛燕派弟子眼睛一翻,昏倒過去。
從無人注意的角落走出一個樣貌猥瑣的男人,看見不省人事的年輕少女們,忍不住“嘿”了一聲。
“看來我林玄的手段還沒過氣嘛!”
作為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盜,林玄在多年之前便遭到整個江湖通緝,即便武道達(dá)到了人境四境巔峰之高,輕功了得,多年下來也感覺吃不太消,尋歡作樂時都沒什么力氣。
在當(dāng)時,唐都洛陽已經(jīng)負(fù)名已久,本著大城市里的姑娘更水靈的想法,再加上那時唐國對江湖客多有厭棄,洛陽城內(nèi)幾乎沒有什么江湖高手,他偷偷躲進(jìn)了這座城里,準(zhǔn)備在唐王眼皮底下干自己的老本行。
然后,他發(fā)現(xiàn)這座城里有兩個奇怪的職位。
一個叫條狼氏(掃路人),一個叫夜游神(巡夜人)。
再然后……他只好隱姓埋名,收斂本性,委曲求存,做些正當(dāng)活兒維持生計(jì)。
沒辦法,這些家伙個個先天下無敵,眼光還賊踏馬好,林玄第一次嘗試未果,反遭一頓暴打,在大牢里蹲了幾天,出來后眼神都清澈不少。
當(dāng)然,他也不是沒想過跑路,奈何上了唐國官府的黑名單,想跑?得先問問白天夜里城里四處溜達(dá)的大爺們!
而今,城里鬧得這么熱鬧,那幫巡夜人居然這么長時間都沒來,這讓林玄看到了轉(zhuǎn)機(jī),原本準(zhǔn)備偷偷摸摸出城,可路過時看到周若愚這如花似玉的模樣,色心再起,直接出手,迷暈了飛燕派眾人。
“趕快趕快!”
林玄做賊心虛地看了眼四周,發(fā)現(xiàn)城內(nèi)還是亂糟糟一片,頓時安心下來,也不打算在這是非之地多留,扛了周若愚先跑再說。
“喂,人渣,把她放下?!?p> 身后傳來少女清脆冷漠的聲音,林玄眉毛一挑,卻并不慌張。
那幫巡夜人,都是能干架,少說話的怪胎。
轉(zhuǎn)身一瞧,卻見今夜亂象的始作俑者,那戴著貓耳軟帽的神秘少女六合正站在一處較低的屋檐上,一雙缺少生氣的眸子冷冷地盯著他。
“怎么,許你偷東竊西,撥弄是非,不許我采花摘蜜?”
林玄冷笑道,論局勢,兩人都是官府的眼中釘肉中刺,論修為,他更不會懼一個不過會些空間把戲的三境小娃。
六合微抿粉唇,沒有解釋,板鞋一蹬,徑直沖向林玄。
傳送!
原本處在林玄面前的少女突兀消失,對此,經(jīng)驗(yàn)豐富的采花大盜冷笑一聲,都沒放下扛著的周若愚,身體往下一蹲,躲過來自后方的直踹,而后一記鞭腿橫掃,四境巔峰的強(qiáng)悍力道打在六合單獨(dú)撐地的小腿之上,輕而易舉便將其踢得身體失衡,幾近栽倒。
傳送!
六合強(qiáng)催秘術(shù),出現(xiàn)在林玄右方,穩(wěn)住身軀,沒有倒下,卻“噗”的一聲,口吐鮮血。
時間未到,強(qiáng)行使用傳送會帶來氣血反噬。
“小女娃,意圖還是太明顯了?!?p> 林玄貪婪地欣賞少女那天仙般的容顏,舔了舔嘴唇,邪笑道。
六合用手擦了擦嘴角殘余的血,看著林玄,似笑非笑。
“你,真的猜到我做了什么嗎?”
“嗯?”
林玄臉色猛變,看向四周,愕然發(fā)覺此地竟然已經(jīng)不是剛才所在街道。
剛剛的二次傳送,傳送的竟然是三個人!
而現(xiàn)在,他們來到了某條熟悉的街道。
街道并非重點(diǎn)。
重點(diǎn)是兩側(cè)屋檐上,仍處在結(jié)陣狀態(tài)的天罡宗,以及剛準(zhǔn)備和同僚分離,準(zhǔn)備平定亂象的巡夜人們。
巡夜人大哥們一臉和善微笑,而江云則沒那么成熟,看見樣貌猥瑣不像好人的林玄扛著自己昏迷的心上人時,眼已經(jīng)紅了。
天罡演武?開陽!
黑夜鎮(zhèn)壓!
對上今夜萬惡之源的少女,還有準(zhǔn)備偷盜花草的惡徒,兩方都卯足了力氣,誓要將二人一舉拿下。
看著一臉絕望的林玄,六合輕笑一聲,雖然時限尚未達(dá)到,仍準(zhǔn)備硬拼著反噬逃去隔壁的街道。
接著,笑容一僵。
不知何時,她竟然調(diào)動不了自己的氣血!
是林玄的毒!
剛剛的對決,以人境四境對三境,還是謹(jǐn)慎的林玄竟然在不知不覺間讓她中了毒!
而眼下,沒有氣血護(hù)體,傳送也施展不了,這種情況下,面對屋檐上眾人合力兩招。
威壓之下,避無可避。
少女必死無疑!
……
……
嘿……
六合嘴角微微翹起,美眸中閃過一絲妖異紅芒。
倒也不賴。
她這樣的家伙,早就該死了。
就在六合一臉輕松,坦然面對死亡的時候,她的耳畔,似有鐘聲敲響。
剎那間,天昏地暗,四周殘余的燈火光亮都黯淡不少,黑瞳少年自暗處走出,黑服不知何時變成了玄邃黑袍,袖擺鼓蕩之間,竟硬抗著已經(jīng)達(dá)到先天級數(shù)的威壓,來到少女身邊。
“誒……誒誒誒???”
少年伸手,抱住她沒有贅肉的腰肢,在后者懵然驚呼間,一步踏出,來到林玄眼前,一手抓起他的領(lǐng)口,向上躍起,將林玄和尚還昏迷的周若愚一起甩向上方的天罡演武?開陽。
“什……”
江云今夜臉色不知道第幾次大變,身為主持陣法之人,即便身受五境氣血反沖,也強(qiáng)行改變了招式方向,避開那令自己心境不穩(wěn)的女子,只打林玄!
……
六合看著黑袍少年冷漠的側(cè)臉,只覺得自己的芳心跳的從沒像現(xiàn)在這么快過。
他,他他他……他這是干什么……我我我……我都沒同意……他就抱我……
少女心亂如麻,忽地感覺身體一輕,接著強(qiáng)烈的撞擊感從四肢傳來。
因?yàn)楹谂凵倌昕炊紱]看她一眼,就隨手扔到了一堆老舊木篋里。
“什么人?。 ?p> 六合從斷裂木條里探出腦袋,滿腔悲憤。
月老的紅線還沒簽上,就慘遭快刀。
……
改變方向的開陽輝光,破壞了身側(cè)巡夜人們聯(lián)合布下的黑夜鎮(zhèn)壓。
但他們并未在意。
反而認(rèn)真地看著那個堅(jiān)持不懈了整個晚上,卻在剛剛違背義務(wù)的江湖青年脫離陣法,向著空中墜落的女子,奮力伸手。
這時,周若愚大夢初醒,看著近在咫尺的江云,尚認(rèn)為自己還在夢中。
但,看著他努力前伸的右手,還是遵從內(nèi)心的意愿,伸出自己的手。
兩掌相觸,五指相交。
心心相印。
青年一把將女子擁入懷中,體內(nèi)罡氣運(yùn)轉(zhuǎn),施展輕功,卸掉下墜之力。
一男一女,相偎在無月的半空。
星光璀璨,郎才女貌,情投意合,風(fēng)景如畫。
美不勝收。
隨著洛陽別處的巡夜人來到,秩序安定,回到自己原先地方的人們,一時間不由得看癡了,齊聲叫好。
在他們中間,黑袍少年亦仰首,默默看著,不作一言。
而后,獨(dú)自一人,走入人流當(dāng)中,不見身影。
可與吾共賞,此城夜色?
景秀繁華,不夜甚美,惜無歸處。
一妖言
中秋快樂呀(阿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