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道家法師慌忙騰身避開,閔兒不肯罷休,繼而揮劍刺向其二人。了無法師和光華法師正因斗法落敗內(nèi)心慚愧,徨徨無計,沒有心思理會閔兒,見她怒顏失色,劈刺不停,只好東躲XZ。波拿提禪師和癡諾頭陀無暇出手阻攔閔兒,不得不由著她像瘋了一般,狂舞青龍寶劍,在地坪上追著兩位道家法師劈頭蓋臉的狠劈亂砍。
光華法師躲得煩了,動起氣來,對閔兒惡聲道:“閔姑娘,你若再不問青紅皂白,一味蠻橫撒潑,本大師就不相讓你了?!遍h兒哭嚷道:“誰要你相讓了?人家要你把歐陽哥哥還回來!”光華法師苦惱道:“他本來就是將死之人,救不活也怪不得我等?!遍h兒愈加氣憤,嗔責(zé)道:“你們動手之前,歐陽哥哥還是好端端的,不怪你們怪誰?!”光華法師推諉道:“歐陽公子明明是因身中金剛內(nèi)力而死,哪里與我等相干?”閔兒道:“這么多人眼睜睜看著你們兩個臭道長把歐陽哥哥弄成這番模樣,還想抵賴么?!”光華法師?;^道:“就算與我等有干系,也是你出的主意,須得先怪你自己?!?p> 閔兒聽了既是懊惱,又是憤恨,痛心罵道:“你這個臭藥囊,妄稱懂得什么神仙方術(shù),本事通天,故弄玄虛,大言不慚,才害得我上當(dāng)受騙。眼下我可不管是誰對誰錯,就只要你們償還我歐陽哥哥的性命來?!惫馊A法師之前救治在鬼門關(guān)前奄奄一息的萬兜沙時,閔兒就在當(dāng)場,親眼所見。那時光華法師得意之際,自必免不得要添油加醋的自吹自擂一番,如今閔兒拿同樣的話來說他,既令他尷尬,又讓他難以辯駁。
光華法師惱羞成怒,直沖著閔兒吼道:“你小小年紀就為著一個英俊秀美的年輕公子見情忘義,真是不知害臊!本大師念著昔日交往,才不與你計較。你若存心戲耍我等,非要胡來,老夫可立馬讓仙家惡鬼來收拾你?!遍h兒被挖苦心事,激動得兩頰緋紅,罵道:“臭道驢,死豬玀,你以為我會怕了你的妖術(shù)么?有本事就全把手段使出來瞧瞧,莫要總拿無人見過的什么神仙妖怪嚇唬人?!痹捯粑绰?,一劍又向光華法師劈刺過去。
光華法師快捷閃過,出手如電,想要奪下閔兒手中的寶劍。說時遲那時快,李晚一個箭步?jīng)_上,擋在閔兒身前,對光華法師大聲呵斥道:“你已誤人一命,還要不知羞恥作惡么?”
光華法師突然見到一位身材高大、英俊灑脫的中年大漢插手指責(zé),知道他是駒于利受的隨從,卻不清楚他的家底,不好與他冒失動手,便回以顏色道:“老夫做什么關(guān)你鳥事!趕即滾到一邊去!”李晚神威凜凜,雙目如劍,直瞪著光華法師喝令道:“本將限你即刻離開天禪院,滾下山去!”他曾經(jīng)是大漠上叱咤風(fēng)云、令敵膽寒的萬軍之將,霸道殺氣可想而知。
光華法師不甘示弱,下顎一揚,傲氣十足道:“天禪院不是你們家開的,老夫想留就留,想走就走,你管得著么?”李晚濃眉一豎,唰的一下子抽出腰間長劍,赫然作色道:“只怕本將手中這把家伙由不得你。”光華法師徒手相向,不屑一顧冷笑道:“拿一把廢鐵就想來嚇唬老夫,真是笑話?!?p> 眾匈奴人對光華法師早就看不下去。自從兩位道家法師到來之后,駒于利受眼見其二人刻刻與波拿提禪師和癡諾頭陀作對,言語滋釁,比試強弱,刻意為難,已知其二人的來意明顯是要拆天禪院的臺。此時兩位禪院大師正全副身心相救歐陽華敏,難以顧及其他,駒于利受有心要將兩位道家法師打發(fā)走,幫忙化解天禪院的困厄,以博得兩位禪院大師和僧眾的好感。聽得光華法師與李晚惡言相斥,即向眾手下以目示意。涿邪王和蝴蝶夫人等十多名匈奴人心領(lǐng)神會,見到李晚抽劍,全都齊刷刷的亮出兵刃家什來,一擁而前,把光華法師連同了無法師一并圍在當(dāng)中。
了無法師見狀,只道光華法師無端惹怒了諸多匈奴人,眼看一場干戈在所難免,速將光華法師拉到身后,彼此背肩而立,嚴陣以待。正在尋思化解之策,忽聽波拿提禪師阿彌陀佛一聲,對場上眾人道:“佛門凈土,不興兵戈。各位施主暫且息怒,望聽老衲一言?!?p> 了無法師實是不想與匈奴人爭斗,換作商量的口氣道:“首座大師請講?!辈锰岫U師道:“各位無論是敵是友,到此便是與佛有緣,既是有緣,當(dāng)念我佛慈悲法相。王子殿下之邀,癡諾護法已經(jīng)答應(yīng),敢請先回,日后癡諾護法必定會如約前往?!瘪x于利受道:“我等若是走了,讓兩位道驢更無顧忌向天禪院發(fā)難,豈不是有失道義?不若留下,多少能搭個幫手?!辈锰岫U師道:“殿下不必多慮,只管別去,余事老衲自能妥善處置?!毖援呎酒穑p掌合什,執(zhí)意送客。
駒于利受欲留再三,波拿提禪師堅決不允。駒于利受不好過分違拗波拿提禪師之意,只得強自留下布帛禮金,別過兩位禪院大師,率領(lǐng)眾隨從跨騎下山。臨走之時,李晚伸手想要去拉閔兒,默默難飾不舍之情。閔兒拂袖避開,委婉推卻道:“李大將軍不必顧念小女,大家就此別過。待歐陽公子之事完了后,有機會小女再去尋將軍相見。”李晚諾諾點頭,卻足如生根,邁不開步。
駒于利受看見,心有不悅,催促道:“李晚,時候已經(jīng)不早了。有什么情話,往后再說罷。”李晚聞言,方才徐徐而行,與駒于利受等人一同上馬而去。一邊縱騎下山,一邊再三回望閔兒,直至身影消失不見。
送走駒于利受等人,波拿提禪師對兩位道家法師道:“兩位得道施主既有誠意光臨舍下參研佛法,是去是留,悉請自便?!绷藷o法師和光華法師尚未作答,閔兒已搶過話去,憤懣的道:“不行。他們將歐陽哥哥弄成了這樣,想甩手就走,沒有那么便宜。了無法師,歐陽哥哥與甘延壽將軍是什么情份,你是曉得的。此事若是傳到甘將軍的耳中,就算你有一百張嘴也難以交待。”
此話正好道中了無法師的心頭顧慮。了無法師尋思片刻,自知難以推責(zé),只好放下顏面對波拿提禪師道:“老夫與歐陽公子算是有過交情,當(dāng)然不能棄之不顧。且留下來詳察他的情況如何變化,說不定還能再助他一臂之力。”事情到了此等地步,光華法師雖然不甘認輸,卻也只能聽由了無法師決斷。
其時天色已黑,波拿提禪師吩咐道運和道遠掌燭燃燈,將歐陽華敏抬回到石窟之內(nèi)。佛道四位大師連夜守護在歐陽華敏身旁,不得不摒棄畛域之見,彼此同心鉆研解救歐陽華敏之法。
到了三更夜半,歐陽華敏迷迷糊糊之間稍微恢復(fù)知覺,直感頭痛欲裂,胸膈煩悶,饑腹腫脹,四肢麻木,渾身燥熱如火。朦朦朧朧感到亮光之下似是有人守候在身周,想要辨認清楚,奈何連睜開眼皮的氣力也沒有,想要出言相問,更是喉結(jié)如石,張口不得。隱約間似是有一雙溫潤柔軟的酥手在替自己不時擦拭頭臉頸項上的汗水,間或伴隨有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之聲。忽然數(shù)滴溫?zé)岬乃槁涞侥樕希实酱竭厑?,咸酸苦澀,分明便是淚水。歐陽華敏心頭一振,知道哭泣之人必定是閔兒。
閔兒察覺歐陽華敏似有動靜,焦急的輕聲喚道:“歐陽哥哥,你聽得見我說話么?”歐陽華敏聽得清楚,卻無法出聲應(yīng)答。閔兒見他嘴唇有動作之象,立即側(cè)下左耳貼到他的嘴唇上,卻聽不見有任何話音,換了右邊耳朵,情形也是一樣。
只聽得光華法師道:“閔姑娘,歐陽公子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你就省點兒力氣罷?!遍h兒倔強的道:“歐陽哥哥不會死的,他肯定能活過來?!辈锰岫U師接過話去,安慰閔兒道:“眼下歐陽公子通體發(fā)燙,全身高燒不退,可能正處于半昏迷中。閔施主用心聽聽,看他可有一絲囈語。只要有,就必定還有希望?!?p> 閔兒側(cè)耳繼續(xù)靜聽,歐陽華敏使盡全氣力從喉頭處發(fā)出一點點聲響。閔兒聽到,當(dāng)即興奮叫道:“歐陽哥哥還能發(fā)出聲音。四位大師,你們要抓緊想辦法,無論如何,須得救歐陽哥哥一命。”
癡諾頭陀道:“如果歐陽公子能聽得見我們說話就好了。他體內(nèi)的金剛內(nèi)力和五行真氣,分別是我們四人所遺留,已經(jīng)混雜纏結(jié),交融成魔。若要我們再運內(nèi)功將其逼出來,已經(jīng)無法做到。若想運功將其化解,同類相合,只能是火上添油,反增其害。如今只有靠他自己運用高強的內(nèi)功心法,憑自己的純元力道,看看能否將成魔的內(nèi)力真氣吸納,抑或是排解出來?!?p> 了無法師道:“歐陽公子好像只精通劍法,并沒有修煉過高強內(nèi)功,如何能夠做得到這等反芻成鋼的艱難之舉。據(jù)老夫所知,當(dāng)今天下的內(nèi)力高手,能夠做到此舉的真是百無其一。即使是老夫等人換在歐陽公子的處境,實怕也難以辦到?!卑V諾頭陀抱著一線奢望道:“凡事皆有其因緣相應(yīng)。內(nèi)功高強之人難將異種真氣內(nèi)力化而為一,合為己用,想必因由在于原有內(nèi)功根基已定,見異相斥,各逞其強,難再融貫重筑。歐陽公子適好沒有高強的內(nèi)功根基,如同一方凈土,只要有恰當(dāng)?shù)男逕捴?,說不定能夠?qū)Ⅲw內(nèi)的四股內(nèi)力真氣悉數(shù)吸取,納結(jié)為自己的內(nèi)功基底,生成另外一種內(nèi)力真氣。此等奇跡不是沒有可能,世事難料,就看歐陽公子的造化了?!?p> 歐陽華敏聽在心里,念頭一閃,忽然想起癡諾頭陀所教授的內(nèi)功心法來,知道他是在有意提醒自己,只是不敢肯定自己是否能夠聽得到,他才沒有挑明直說罷了。當(dāng)即靜下心來,一點一滴的尋思日間癡諾頭陀所教授的內(nèi)功心法口訣,好在自己已經(jīng)對照心法口訣完整修煉過一遍,盡管腦袋昏昏沉沉,回憶起來并不困難。待將心法口訣從頭到尾通遍默念,覺得應(yīng)無遺漏之后,便去除雜念,凝神聚氣,對照口訣順序一章一節(jié)的修煉起來。
起初并無成效,體內(nèi)四股內(nèi)力真氣依然彼此抵觸相攻,如毒蟲噬咬,烈焰勳烤,苦不堪言。歐陽華敏收攝心力,沉住氣勁,將意念全部集中做一處,暗暗告誡自己只要有一絲希望,就決不能放棄。如此砥礪支撐,堅持得兩三個時辰,終于感覺到丹田的內(nèi)力真氣開始有了變化。受之鼓舞,不管是變好還是變壞,繼續(xù)攝神定氣,依循口訣反反復(fù)復(fù)的一味修煉下去,毫不松懈。
又過得數(shù)個時辰,周身的四股內(nèi)力真氣漸漸變得和順起來,感覺舒適了許多。然而至?xí)r整個人已是疲倦困頓交加,不知不覺間再次昏睡過去。這一覺睡得甚是踏實,無夢無擾,醒來后感覺精神蠻好,雖然周身仍舊無法動彈,目不能張,口不能言,但全身燥熱之感已在慢慢消退。
隨著神智恢復(fù),感覺口中似堵塞有食物,心想必是閔兒嘗試喂給自己餐膳,只是她何時撬開過自己的口齒,自己卻一點兒不知。肚腹雖余腫脹之感,卻仍很想把食物吞咽下去,好給閔兒傳遞一絲自己尚還存活的信息。可是腔舌尚還動彈不得,無法咀嚼下咽。無奈之下,只得重又靜下心來,依照癡諾頭陀所授的內(nèi)功心法口訣接續(xù)凝氣修煉。幾個時辰過去,狀況漸次又好轉(zhuǎn)了不少。直至煉得精疲力竭,方才如前迷糊睡去。
再次醒來,渾身已略有輕松之兆,于是接著照法修煉。如此一而再,再而三,除了覺知閔兒一直守護在旁,便是四位大師不時前來查探自己的狀況。他們彼此之間交流的言語一次比一次少,一次比一次沉悶,從針對自己的癥結(jié)各抒各見,相互研解爭執(zhí),到后來寡言鮮語,好像誰都不愿多說話,雙方始終涇渭分明。不過與起初佛道水火不容相比,四位大師漸漸不無默契,兩位道家法師盡是悲觀沮喪,唉聲嘆氣,波拿提禪師也顯灰心失望不已,只有癡諾頭陀似乎還存掛著些許僥幸希冀。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歐陽華敏仿佛間看見自己和閔兒飄蕩在云端之上,如乘天馬沐浴和風(fēng)麗日,俯瞰萬類蒼生。正在怡然愜意之際,卻見嬙兒迎面走來,頭戴玳瑁玉簪旒旆,身著玄衣纁袡婚服,斂衽而拜道:“夫君,妾身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快來行共牢合巹之禮?!弊约赫锨叭ィ雎牭靡宦曮@雷,風(fēng)云變色,閔兒已經(jīng)不見。莫知從何處涌出掖庭獄吏無數(shù),直沖嬙兒頓喝:“大膽宮娥,竟敢欺瞞皇上,背地里干此等大逆不忠的勾當(dāng),且將她關(guān)進天牢,永不得見天日?!奔芷饗詢壕妥摺W约褐苯泻埃骸皨詢?,你不要害怕,我一定會救你出來?!鄙形春爱?,已從云端急墜而下。
驀地驚醒過來,原來是一場噩夢。惆悵間偶然轉(zhuǎn)動一下惺忪睡眼,感覺頭臉肌肉已能動彈。趕緊睜開眼瞼,卻發(fā)現(xiàn)己身所處已非原來那間狹小石窟,而是躺在一個偌大光明的陌生佛殿之中。
閔兒從旁撲將過來,驚喜叫道:“歐陽哥哥,你……你終于活過來了?!奔拥镁o緊握住歐陽華敏的雙手不放。歐陽華敏的四肢雖然還不聽使喚,卻已能感覺到閔兒的酥手柔滑溫暖,只張口叫了一聲閔兒,便聽得殿堂內(nèi)一片齊整莊重的阿彌陀佛之聲。
歐陽華敏驚訝問道:“這是什么地方?怎的會有這么多人?”閔兒高興得淚流滿面,哽咽著道:“歐陽哥哥,你已經(jīng)昏死了七日七夜,大家都以為你活不成了。四位大師耗盡心力仍參研不出解救之法,給你灌服丹藥也一無成效。日日看著你身體漸變冰涼,氣息斷斷續(xù)續(xù),時有時無,只好將你移至佛堂之內(nèi),祈求佛祖保佑。阿彌陀佛,真是要感謝佛祖顯靈,將你救活過來了?!?p> 歐陽華敏見閔兒一副憨態(tài)可掬的模樣,心中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對她關(guān)切道:“閔兒,我是得好好感謝佛陀相救之恩,但更要感謝你。幾次身罹危殆,都虧有你化險為夷。連日來肯定也把你累壞了。”閔兒反倒不高興起來,嘟嚕道:“謝什么來著?難道你還把我當(dāng)作外人看么?辛苦的是幾位大師,與我沒什么相干。”歐陽華敏問道:“癡諾大師在哪里?”閔兒道:“正在那邊替你向佛祖禱告哩?!?p> 歐陽華敏教閔兒托起自己的頭肩,舉目四望。但見整座佛殿依巨巖洞窟鑿就,殿堂穹頂方正,四維寬大如宮室,一向空門大開,日光如曦照射進來,三向石壁精雕細琢,刻著諸如佛光、云彩、蓮花、佛陀、比丘、沙彌等等許多圖案形象,千姿百態(tài),栩栩如生。最為醒目的是,三向殿壁前的石壇上井然有序安放著成排的寶相莊嚴的各個佛陀塑像,約有三四十座。
殿堂正中的三座塑像特別高大,皆背對石壁,朝向大門,白泥鑄體,頭結(jié)螺發(fā)頂髻,額相飽滿,法目慈慧,嘴角微揚,玉頰含笑。歐陽華敏自上而下端詳,見其各各身披左衽法衣,雙掌仰放置于腹前,右手交疊在左手之上,兩掌拇指指端相接,結(jié)跏趺坐于千葉蓮瓣巨座之上。每一片蓮瓣上又雕刻著一兩個頭陀,仿如眾弟子繞佛陀或行或座,正在弘法度化。
殿內(nèi)陳設(shè)簡陋空曠,輕煙繚繞,氣息清涼生香。波拿提禪師正領(lǐng)著數(shù)十名僧眾盤腿坐在三尊大佛之前的蒲墊上,默誦經(jīng)文。坐在他左側(cè)的是執(zhí)法禪師,坐在他右側(cè)的便是癡諾頭陀。眾僧雖知歐陽華敏已經(jīng)蘇醒,卻無歡喜驚訝之情,也無關(guān)切動容之狀,全都像木頭一般,沒有一人往歐陽華敏這邊顧盼招呼,齊聲念過阿彌陀佛之后,盡皆依舊虔誠誦經(jīng)如故。
在天禪院呆得日久,歐陽華敏和閔兒均知佛門禪修的規(guī)矩,做功課時須舍卻世間七情六欲,不以事喜,不以情傷,身心空了無物,軀體乃只是一具血肉皮囊而已。眾僧齊念阿彌陀佛,實為禮敬頌偈佛祖法力無邊,慈悲化劫,救度眾生之意。
歐陽華敏見到眾僧專注為自己祈祝平安,內(nèi)心萬般敬畏感激,不敢驚擾他們,便移目向佛殿外面望去。但見門前陽光明媚,綠樹成蔭,鳥雀剪翅低飛,嬉戲啼鳴,好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與殿堂內(nèi)眾僧安祥靜謐對比鮮明。一邊是繽紛擾攘的萬類蒼生,一邊是虔誠向往極樂凈土,儼然便是兩個世界。
閔兒讓歐陽華敏重新躺下歇息,然后出去殿外給歐陽華敏張羅茶水飲食。她剛離開不久,眾僧就已誦經(jīng)完畢。波拿提禪師和癡諾頭陀起身過來探望歐陽華敏,其余僧眾也跟著圍到歐陽華敏的身邊。歐陽華敏仍無法自行坐起,只能躺著笑臉相迎,誠摯的向波拿提禪師、癡諾頭陀和其余眾僧致謝。
癡諾頭陀見到歐陽華敏已經(jīng)死里逃生,頜首不語,其余僧眾則對歐陽華敏能奇跡般復(fù)活過來無不嘖嘖稱奇。波拿提禪師替歐陽華敏切脈探氣,知道歐陽華敏雖然肌體尚未完全復(fù)原,但滯留在其五臟六腑的金剛功力已經(jīng)悉數(shù)與道家功力相合,化入丹田氣海,脈象歸常,不再有性命之憂,不由得大為感嘆:“歐陽公子真乃奇人,竟能以息心歸元之法同化異種內(nèi)力真氣,可說是福緣非淺!”
歐陽華敏道:“晚輩決計沒有此等能耐。今日保住性命,全憑癡諾大師所授的內(nèi)功心法。”當(dāng)下將自己在昏迷中堅持修煉內(nèi)功心法的諸般感受說給眾僧知曉。眾僧聽后,個個對癡諾頭陀欽佩不已。波拿提禪師稍稍釋懷,道:“原來有此奇巧。公子且繼續(xù)安心調(diào)理,不日就能康健起來?!鞭D(zhuǎn)而向癡諾頭陀問道:“護法師弟,你教授歐陽公子的是何種內(nèi)功心法?”
癡諾頭陀謙恭答道:“此種心法純屬愚弟魯莽自創(chuàng),未得其名,不敢冒昧稱道。”波拿提禪師道:“無妨,且詳細說來聽聽?!卑V諾頭陀道:“愚弟每次聆聽首座師兄講解禪座之功,皆如醍醐灌頂,深受啟發(fā)。加之平日勤修佛祖心經(jīng)頗有所悟,興之所致,便斗膽將禪理、心經(jīng)加以發(fā)揮,交融推演,參詳整理出一套輔佐明心見性之法。后得大漢國諸般醫(yī)理經(jīng)學(xué)加以研習(xí)貫通,欽佩其博大精深,感之于增強金剛內(nèi)力功法不無裨益借鑒,遂取其善者納入所創(chuàng)之法,專致強身健體之用?!苯又退鶆?chuàng)之法與波拿提禪師略加探討,又道:“此法不過是對禪功及醫(yī)理之微末偶加結(jié)合運用,其實無甚高明之處?!?p> 波拿提禪師卻盛贊道:“此法善哉!日后可教授我等同門一齊研修,彰顯其功力?!卑V諾欣然應(yīng)諾:“謹遵首座師兄示諭?!辈锰岫U師想了想,又道:“既要授之,須得有個名號才好。此法源自禪功及心經(jīng)而來,當(dāng)有佛祖般諾菩提之識見,就名其為般諾菩提心法。賢弟認為如何?”癡諾頭陀歡喜道:“阿彌陀佛!妙極!妙極!”當(dāng)下就般諾菩提之功對歐陽華敏更作點撥,叮囑他持續(xù)依照所授心法自行修煉,盼能助其早日消除內(nèi)力遺患,康復(fù)強健之軀。
彼此正在言語之時,閔兒領(lǐng)著道運、道遠兩位沙彌送來了清煮湯粥。歐陽華敏久未進食,頑強能夠喝得一點兒湯水,粥米顆粒難咽。波拿提禪師考慮到佛殿是眾僧做功課的地方,不適于歐陽華敏靜心修煉,便命人將其轉(zhuǎn)移到先前所居的那間小石窟內(nèi),留下道運、道遠幫忙照料。
歐陽華敏遲遲不見了無法師和光華法師的蹤影,問閔兒道:“兩位道家法師呢?他們離開天禪院了么?”閔兒聽了立馬來氣,答道:“那兩個臭道驢以為你已經(jīng)無法救活,兩日前就拍拍屁股走人了。”歐陽華敏道:“我此番能撿回一條命來,純系僥幸,怪不得他們?!遍h兒道:“你受他們的妖法所害,幾乎沒命,不怪他們還能怪誰?”歐陽華敏道:“他們出于好心助我,實難料到適得其反。至令我更陷危殆,完全是因佛道之爭,倔強好勝,而非存心故意使然?!遍h兒并非不明此理,但對兩位道家法師仍是耿耿于懷,惱恨未已。
在一旁的道遠搭腔道:“依小僧看,那兩位道家法師確實如閔施主所言,只懂得裝神弄鬼,妖法害人,并沒有什么真實本事。”道運也接上話來,道:“可不是么?他們自詡神通廣大,能到黃泉之下索人魂魄,起死回生,結(jié)果接連做了三天法事,卻不見有何風(fēng)吹草動,也不見對歐陽施主有絲毫幫助,當(dāng)然只好灰溜溜地走了。憑這樣的本事,他們還非得要與首座大師和癡諾大師理論長短,口口聲聲妄稱能請到神仙來搭救歐陽施主,簡直就是自欺誤人?!?p> 歐陽華敏好奇問道:“兩位道家法師做什么法事?”閔兒笑道:“歐陽哥哥,在你昏睡的頭幾日,了無法師和光華法師可熱鬧啦。他們在這石窟門前的空地上壘起一個大土堆,立了幾塊木牌,寫上什么玉皇大帝啦,元始天尊啦,太上老君啦,等等一大堆符咒,盡是一些鬼鬼怪怪、亂七八糟的東西。還將兩塊好端端的黃色新布硬生生的裁剪成碎片,做了兩副大幡,插在土堆上,弄得陰風(fēng)朔起,煞是可怕。之后他們二人就在土堆前焚香跪拜,說是要請神仙招你還魂。弄了三日,沒見你有絲毫活過來的跡象,又使出更加可笑的招數(shù),給兩頭瘦驢的腦門貼上符咒,他們二人則穿上法衣,拉著驢頭在石窟前的地坪上繞著土堆轉(zhuǎn)悠,口中念念叨叨,無人知道他們在說些什么。恁般折騰了一番,最后卻說你已經(jīng)得到超度,前往玉虛勝境的太上老君之處投名,成仙去了。”
歐陽華敏聽到這里,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道:“這樣的法事,我在大漢鄉(xiāng)土見得多了,以前不知其究竟,將信將疑。如今自己親身經(jīng)歷,終于明白了內(nèi)中的道理。原來什么神仙鬼怪,都不過是一些修道方士糊弄騙人的把戲罷了,往后切不可再相信他們?!?p> 閔兒噓聲道:“他們當(dāng)中有什么道理?!能夠到處招搖撞騙?!睔W陽華敏解釋道:“他們說我成仙去了,可我明明知道自己沒死,始終在堅持修煉癡諾頭陀教授的內(nèi)功心法,累了就睡,醒來就煉,直到能夠睜開眼睛說話。了無法師和光華法師不知道我的腦子尚還清醒,見我目不能張,口不能言,氣若游絲,便把我當(dāng)成必死之人,隨意捏造,胡言亂語一通。假如我堅持不下去,果真的死了,誰還能證明他們所說的全是假話?想必平日里那些修道方士給垂死之人,甚至是已死之人超度,也是這般裝模作樣,欺世盜名,騙取喪家錢財。反正人死又不能復(fù)生,誰也不清楚他們所說的到底是真還是假,是對還是錯。你說他們當(dāng)中是不是這個道理?”
閔兒點頭道:“你的腦子倒是清醒,把兩位臭道驢的勾當(dāng)想得一清二楚。我只道你昏睡之時什么都不知道了?!睔W陽華敏道:“我當(dāng)然知道,而且還記得明明白白。你一直在我身邊守護著,時不時給我的頭臉脖勁擦汗,淚水滴到我的臉上,流到了我的嘴里,你還將食物塞到我的口中。我每次聽見你們在石窟內(nèi)談及我的狀況,都想有所明示,讓你們知道我還活著,可惜無論如何也無法奏效。尤其是聽到光華法師說,我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心里更是著急,努力動作,可惜只能從喉嚨深處發(fā)出一點兒聲響,幸好你像是聽到了。”閔兒聽著聽著,不由得芳心大動,眼圈兒一下子紅暈起來,含著羞澀溫柔道:“歐陽哥哥,原來這些你都曉得記得。你哪是什么死而復(fù)生?你根本就沒有死過。真是嚇壞我了。”
歐陽華敏情不自禁向閔兒做了一個鬼臉,道:“傳說鬼若咬人,牙印會變成綠色,你敢伸手過來給我咬一下么?”閔兒斷然把左手伸到歐陽華敏的唇齒邊。歐陽華敏在她白皙的手腕處輕輕咬了一下,她立即難為情地縮回手去,吃住牙印輕聲道:“不用看印兒,我相信你。”道遠、道運見到兩人模樣親密,知趣的走出到石窟外面去。
歐陽華敏和閔兒說了一會兒話,便閉目養(yǎng)神,繼續(xù)修煉般若菩提功法。用心調(diào)理得幾日,四肢方才慢慢恢復(fù)知覺,逐漸能夠扶著墻壁行走。閔兒對歐陽華敏倍加細心照料,無微不至。由于兩人相處一室日久,彼此已毫不忌諱男女之別。閔兒為助歐陽華敏更快康復(fù),時時教他把手甚至整個人搭在自己身上,充當(dāng)他的拐杖助他走動。
癡諾頭陀來見歐陽華敏已無大礙,大感欣慰,吩咐閔兒每日攙扶歐陽華敏到天禪院周遭走走看看,一來消遣解悶,二來活動脈絡(luò)筋骨,更有益于歐陽華敏的軀體復(fù)元。閔兒樂此不疲,陪著歐陽華敏經(jīng)常一逛就是兩三個時辰。這日,兩人往后山行走,無意間到了匕顯伽藍禁閉清修的石窟之前。
閔兒道:“匕顯師父就在這個石窟里面?!睔W陽華敏久不見匕顯伽藍,感念其人曾經(jīng)和癡諾頭陀一同救過自己,便道:“閔兒,我們就快離開天禪院了,且進去與匕顯師父打一聲招呼?!遍h兒依言推開木門,扶著歐陽華敏進到石窟之內(nèi)。
匕顯伽藍正面壁坐在棕蒲上,全神貫注,似未察覺有人進來。閔兒朝著他的后背叫道:“匕顯師父,歐陽哥哥來看你了?!必帮@伽藍仍沒有一點兒反應(yīng),如死人一般。歐陽華敏此時不僅已能聽懂胡語,也能用一些胡語交流了,問候道:“匕顯師父別來可好?恕晚輩身體欠佳,不能全禮了。”匕顯伽藍還是沒有動靜。閔兒覺得奇怪,提高嗓門大喊一聲,匕顯伽藍方才開口道:“不勞兩位掛念。歐陽公子的傷情還未痊愈么?”
歐陽華敏道:“晚輩的內(nèi)息差不多和順了,但前傷初愈后傷又起,至今未得完全無恙?!彼幌雽⒃鈨?nèi)力攻心差點喪命的的經(jīng)過多說,只簡略作答。匕顯伽藍不無關(guān)心道:“內(nèi)傷反復(fù),是不是更加難以痊愈?”歐陽華敏道:“波拿提禪師和癡諾大師都已經(jīng)盡了全力,晚輩惟有隨其自然了?!?p> 匕顯伽藍突然站起,轉(zhuǎn)過身來,神色詭異地從頭到腳細細端詳打量歐陽華敏。他的身材高大,俯視歐陽華敏和閔兒如同巨猿猩魈。歐陽華敏從未見過匕顯伽藍這等情形,心里莫名閃過一絲不安,但仍謙敬有禮道:“我們二人冒昧進來探望,若是打擾了您的清修,就暫且告辭,日后再來?!?p> 匕顯伽藍道:“既然來了,不妨多待一會兒。癡諾大師沒有和你們一起來么?”邊說邊特意向門外看去。歐陽華敏道:“我們二人不過隨意到處走走,舒緩一下筋骨,哪敢煩勞癡諾大師。”匕顯伽藍目光狡黠一凜,陰惻惻的道:“那就是說,止有閔兒姑娘一人跟隨照料你啰?”歐陽華敏點了點頭。匕顯伽藍嘿然道:“總是讓閔兒姑娘挽扶著你,只怕難見康復(fù)之效,你不妨自己走幾步試試?!睔W陽華敏沒有多想,即應(yīng)承道:“匕顯師父指教得是?!毖援叄砰_閔兒雙手,搖搖晃晃的走了幾步。
匕顯伽藍看見歐陽華敏姿勢不穩(wěn),險欲摔倒的樣子,突然目露兇光,伸手直向閔兒的臉蛋摸去。閔兒乍然一驚,急忙閃身讓開,大惑不解問道:“匕顯師父,你想干什么?”匕顯伽藍不答,張開雙臂,面目猙獰,如同發(fā)情惡狼,猛地更向閔兒撲抱過去。
閔兒大感意外,慌亂中來不及喝止,只“啊”了一聲,縮身向后退避。歐陽華敏聞聲回頭,看見匕顯伽藍正要非禮閔兒,憤急之下顧不得自己,疾步趨前發(fā)掌向他猛力一推。手剛觸及匕顯伽藍的僧衣,便見其人如一團巨大的肉球直摔了出去,呯的一聲,重重撞在左前方的石壁上。歐陽華敏也立足不穩(wěn),踉蹌跌倒在地。
匕顯伽藍慌慌張張掙扎爬起,惶惑不安,又驚又怒,直沖歐陽華敏惡聲質(zhì)問:“小子,你不是傷重未愈么?怎的還有這等厲害的功力?”歐陽華敏錯愕不已,強行克制怒氣坐在地上,怔怔地望著匕顯伽藍,一陣間說不出話來。良久才道:“想不到你是這種人!真是玷污了天禪院的威名?!?p> 閔兒已明就里,對匕顯伽藍哈哈笑道:“匕顯師父,原來你欺負歐陽哥哥傷情未愈,便趁機想要占我的便宜,果真是個罪大惡極之人。堂堂重戒修行的天禪院,如今多了你這個荒淫邪惡的劣徒,實在令人大開眼界。難怪天禪院的大師要責(zé)罰你閉關(guān)苦修三年?!?p> 歐陽華敏不屑對眼前這位心術(shù)不正之人更置一詞,吩咐閔兒道:“你扶我起來,咱們趕快離開這里。”閔兒依言扶起歐陽華敏,卻道:“歐陽哥哥,這個淫僧連你的一掌都受不起,怕他做甚?我倒想看看他還有什么本事。”歐陽華敏道:“這里有點兒邪門,我?guī)缀踹€沒碰到他一丁點兒,他自己就摔出去了。”
閔兒詫異片刻,忽然興奮起來道:“歐陽哥哥,你不妨向這淫僧隔空擊一掌看看。”歐陽華敏若有所悟,稍稍運氣使勁,揮掌向匕顯伽藍凌空擊去。但覺得有一股磅礴的內(nèi)力真氣從指掌間激射而出,掌風(fēng)到處,匕顯伽藍如同被妖魔鬼神猛推了一把,站立不住,徑直撞向身后的石壁。
閔兒無比驚喜道:“歐陽哥哥,恭喜你練就了一門絕世罕見的神功!”歐陽華敏卻兀自瞠目結(jié)舌,幾不敢相信自己真有這等奇特之能,為加驗明,急收丹田之氣,運聚到雙掌之中,隔空連連擊向石窟內(nèi)光禿禿的四壁。但聽得卟卟聲響,石窟內(nèi)頓時碎屑紛飛,塵埃激揚,平日安放燭火的龕臺也被擊裂,翻落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