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7日早晨】
好冷。
窗戶還開著。
然后是,熟悉的天花板。
……啊,我回來了。
我還能想起迷子的名字。
真是太好了。
但是手臂好像有點(diǎn)抬不起來了。連頭也動不了。
鬧鈴?fù)暾匕堰@首歌放了一遍后,暫時陷入了沉默。而后手機(jī)屏幕再度亮起來,一條消息出現(xiàn)了。
——冬君,我先去工作室了哦
備注名是“笨蛋”。
我勉強(qiáng)移動手指,關(guān)上鬧鐘設(shè)定,打算給迷子發(fā)送消息,但是手指顫抖得不行,根本按不了鍵盤。
唔,又流鼻血了。簡直就像是小溪一樣啊。
我爬起來,打開桌面上的筆記本,操作了幾個按鈕,正當(dāng)我打算用電腦給迷子發(fā)送消息時,我突然失去了力氣,仰面倒在了床上。
……好難受。簡直就像是要死了一樣。
眼前不時地閃過暗淡的光點(diǎn)。鼻血在床單上肆意橫行,染紅了好大一片。
好想見到迷子。
但是身體不聽使喚。
無論是大腦發(fā)出了多少遍“快動起來”的命令,我的身體就像是睡著了一般軟趴趴地倒在床上。
好像見到迷子啊。
冷風(fēng)不斷地從開著的窗戶吹進(jìn)來。體溫正在不斷地下降。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沒想到回溯時間的副作用居然這么大。
朦朧中我聽到有人在敲門。是迷子嗎?不對,迷子是個笨蛋,應(yīng)該不能自己找到我的家。
那如果就是迷子呢?
……我這樣的身體也沒辦法給她開門啊。迷子會以為我已經(jīng)離開家了,然后試著自己去工作室吧。抱歉了迷子,今天沒辦法和你一起去工作室了。
但是,好想見到迷子啊。
“冬君?”窗戶被輕輕敲了敲,我勉強(qiáng)轉(zhuǎn)過頭,看見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孩正努力地試著從開著的窗戶爬進(jìn)來。
“迷子……”
她在最后時刻沒能保持住平衡,一下子笨拙地翻了進(jìn)來,而且還順勢扯掉了連在電腦上的耳機(jī)線。
迷子連滾帶爬地來到我的床邊,震驚地看著紅了一大片的床單,簡直就要哭了出來。
“冬君……”
“我沒事……”
迷子緊緊抓住了我的手,我感覺到一股暖流沿著手掌匯入了身體,頓時覺得好多了。
“迷子……你怎么一個人找到這里的?”
“我畫了地圖哦?!泵宰游罩业氖终f到,“冬君,先不要說話。”
……迷子,就在我的身邊。
意識到這一點(diǎn)后,我立刻便無法抑制住眼淚。淚水以比鼻血還要洶涌得多的氣勢決堤了。
太好了。太好了。
我終于回來了。
雖然我們已經(jīng)沒有了未來,至少現(xiàn)在迷子還在我的身邊。
一想到這一點(diǎn),我就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而迷子溫柔地注視著我,隨后輕輕抱著我的頭,放在她的胸前。
“不哭不哭……迷子在這里喔。”
沒有什么比現(xiàn)在更為寶貴的東西了。這絕對是在我過去有限的人生中,最絕望的,同時也是最安心的時刻。
“一定遭遇了很糟糕的事吧……冬君。但是無論發(fā)生什么,迷子都會在你身邊喔。要是不介意的話,要不要和迷子講一講呢……”
迷子撫摸著我的頭,輕輕地說到。
而我,就像是得到了救贖一般地,一邊哭泣著,一邊講著我至今為止的遭遇:神唯的事,貓的事,看星星的事,逃亡的事……全部全部,一點(diǎn)不剩地和盤托出。
“是這樣啊……”迷子閉上眼睛,如此說到,“真的是,非常糟糕的事情呢?!?p> 接著,迷子以一種勇敢的笑容說到。
“冬君,凡人無論如何,都是沒辦法對抗神明的。接下來,就讓身為魔女的我,去保護(hù)冬君吧。”
就在這個時刻。
窗簾被吹了起來。
我感受到了。
它來了。
周圍的事物變得概念化,仿佛失去了形體。而只有那個所謂的“神明”,冷漠地等待在我們面前。
它在等我眨眼的一瞬間。那樣它就可以從我眼前帶走迷子。
不,我不要這樣。
我注意著看著的窗戶,時刻提防著飛進(jìn)來的楓葉。
“啊,冬君,我們再做一次那個吧?!?p> “……什么?”
——(?>?<?)
迷子把手指按在酒窩上,開朗地笑了。
“嘿嘿。”
“笨蛋……誰笑得出來啊?!?p> 雖然眼淚一刻不停地流下,但是我知道我的臉上已經(jīng)感染上了她的笑容,嘴角一定勾起了一點(diǎn)點(diǎn)弧度吧。
“這樣就好了喔?!泵宰有χf到。
她把臉湊過來,柔軟的感覺傳遞到了我的嘴唇上,全身都被一種奇異的溫暖包裹,而我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
“我愛你,冬君。”
我睜開眼睛。
“……”
……啊啊,就這樣,她再一次消失在了我的面前。
她消失了。
然后我忘記她了。
不要。
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
手機(jī)、手機(jī)就在我身邊。我顫抖著打開了音樂播放器,但這個時候我沒有抓穩(wěn)它,手機(jī)掉了下去。
然后,在這個絕對不會摔碎的高度,手機(jī)在落到地面上的一瞬間,爆炸似的變成了碎片。
就像是被誰用重錘砸爛了一般。
我感受到了自上而下的蔑視的目光。
你想要剝奪我的一切希望嗎。
“哈、哈哈哈……”
我強(qiáng)行站了起來,挺起胸膛,盡管鼻血一滴一滴地淌在地上,狼狽不堪,我仍然用同樣最蔑視的眼神看著虛空中的某物。
“但是……還沒完?!?p> 話音剛落,我的身體就失去了力氣,我順勢扭轉(zhuǎn)著身體,手拍在了筆記本的空格鍵上。
“快~醒過來,醒過來,醒過來醒過來~快醒過來——”
巨大的聲音從筆記本的音響里傳了出來,簡直要把耳朵震破。就像是猖狂的嘲弄聲,這首歌肆無忌憚地響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癲狂地笑了。
鼻血猛地噴濺出去的同時,我終于失去了意識。
……
……
【2011年11月7日早晨】
我醒來了。
窗戶正不斷的吹進(jìn)冷風(fēng)。
這一次,我沒有流鼻血。同時,頭腦也很清醒??梢哉f得上狀態(tài)絕佳。
打開手機(jī),上面的時間是第一天的早上。鬧鐘已經(jīng)被我關(guān)上,迷子還沒有給我發(fā)來消息。
我撥通了迷子的電話。聽筒里傳來“嘟——嘟——”的聲音。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內(nèi)心升起了不安。
我沖出家門,徑直向迷子的家跑過去。
紅楓之道的楓葉如花朵般絢麗綻放著。不時飄落下幾片赤紅的楓葉。
但現(xiàn)在的我對這樣的景致根本就沒有一絲好感。不如說,我對這絕美的楓葉厭惡至極。
“?。 ?p> 突然之間,一片楓葉遮住了我的眼睛,我好像撞到了人。我趕忙停下了腳步,一個小女孩倒在地上,用非常不滿的眼神盯著我。
……她是神唯。
“對不起!”我跑過去,把她扶起來,但是她馬上就甩開了我的手。
“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神唯拿出一張紙條,指著上面的地名問我。
“抱歉,我現(xiàn)在沒有時間帶路。你問一下其他人吧。”
“站??!”神唯喝到,“你要拋下我不管嗎?”
……這到底是哪里來的熊孩子啊,我可沒時間在這里浪費(fèi)啊!
情急之下,我徑直抱起神唯,向著目的地進(jìn)發(fā)。因為身體的狀態(tài)絕佳,即使是抱著她也絲毫不覺得累。
“喂?!你這家伙,難道是變態(tài)嗎?!”
“吵死了!我會帶你去你要去的地方的!”
神唯安靜了下來,我也得以集中精神向著目的地奔跑。所幸神唯的目的地和迷子的家的方向偏差不是很大,應(yīng)該浪費(fèi)不了多少時間。
“……喂,你知道錘騸嗎?”
“我看過王小波的書,當(dāng)然知道!”
所謂錘騸,就是割開公牛的**取出**,然后在其面前用錘子砸扁。據(jù)說用這種方式可以讓任何桀驁不馴的公牛都變得溫順。
“知道就好?!?p> 什么情況,這家伙在威脅我嗎?這孩子難道想說的是:要是我對她動手動腳的話,我就會被她施以錘騸之刑?
別開玩笑了,我可沒那種情趣啊。
“到了!”我氣喘吁吁地停下來,把神唯放在地上。這里有著一棵全鎮(zhèn)最大的楓樹,紅葉遮天蔽日地伸展著。
“再見!我先走了!”
神唯不由分說地把一本書塞給了我,突然說到:“就到此為止吧。前方可是地獄唷?!?p> 這孩子中二病可真嚴(yán)重??!
我不理會神唯,繼續(xù)奔跑,這里的路線是我記憶中的正常狀態(tài),我沒有再迷路,很快地就到了目的地。
但是眼前的一切讓我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
這里根本就沒有什么迷子的家。
原本應(yīng)該有著建筑的地方,現(xiàn)在不過是一片荒頹的草坪而已。
怎么回事。什么情況。
我非常確定這個位置絕對沒錯。但是這個地方空無一物的的事實(shí)不容許我爭辯。
……冷靜下來,先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我走上另一條路,來到了工作室。但這里出奇地冷清,除了一套必要的用來寫作桌椅外,別無他物。
原本擺著迷子的畫板的地方,原本迷子最喜歡呆在那里畫畫的地方,卻什么東西都沒有。厚厚的灰塵積累在那里,白色的陽光照射進(jìn)來,呈現(xiàn)著無機(jī)的色彩。
眼前的這一切,就好像迷子從未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一般。
思緒停滯了。
我做了幾次深呼吸,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靜靜地感受著這個房間的氣息。
這個房間簡陋而貧瘠,與我印象之中的工作室大相徑庭。仿佛一直以來坐在這個座位上的是一個生活困頓潦倒,卻想著用筆墨謀生的窮學(xué)生。
桌子、椅子破敗不堪,地面也堆積著廢紙,要是迷子還在的話,絕對不會讓這種情況發(fā)生的吧。
我拉開抽屜,結(jié)果在里面發(fā)現(xiàn)了一根短繩,它的下面系了一個圈,似乎正好能套住脖子。
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如果迷子從未存在的話,我可能真的是這樣一副光景。
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能夠證明迷子存在的事物嗎。
對了,我今天早上的電話,是打給誰來著。
我立刻翻出手機(jī),找到了通話記錄,又一次撥通了那個備注為“笨蛋”的號碼。
在電話難以忍受地響了三聲以后,電話接通了。
“喂,是迷子嗎?你在哪里?”我聲音顫抖地問到。
但是電話那頭回應(yīng)我的是一個低沉的男聲。
“……請問你是死者的朋友嗎?”
“……什么?”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里是警察。這個手機(jī)的主人昨天晚上因為服用苯化物死亡了,你……”
我心情糟糕地掛上了電話。一看備注,那里寫著的,是“苯蛋”。
……猜也猜的到,那就是“我”所謂的自殺的友人吧。沒想到這個世界的我,還挺有幽默感的。
“哈哈哈哈哈……【嗶嗶嗶】的幽默感!”
我拒接了警察回?fù)艿碾娫?,打開了音樂播放器。
這個世界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
我要回去。
回到有迷子在的,那個正常的世界。我按下播放鍵,熟悉的歌聲從手機(jī)里傳了出來。
“快~醒過來,醒過來,醒過來醒過來~快醒過來——”
我屏住呼吸聽著歌曲不停地播放,等待真正醒來的那一刻。
“醒過來醒過來醒過來——醒過來!”
音樂播放完畢。
空氣陷入了寂靜。
我也沉默了一會兒。
……我剛才究竟干了什么?
一個人在屋子里播放了一首死宅歌曲?
然后以為這首莫名其妙的歌是穿越時空的鑰匙?
嗯?
我是煞筆嗎?
我強(qiáng)迫著自己走出了工作室,因為我在桌上還發(fā)現(xiàn)了一張被壓在一本雜志下面的,以“遺書”作為標(biāo)題的紙,以及大大小小的白色藥瓶……那些到底是精神藥物,亦或是……那東西?
……再留在那個地方的話,我真的會自殺的。
因為已經(jīng)快要真相大白了。
哈。
我現(xiàn)在到底是處于睡夢中呢,還是清醒著呢。我到底看到的偽物,還是真相呢。我到底是過去陷入了癲狂,還是現(xiàn)在陷入了癲狂呢。
我仰頭看著空闊的天空,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不知不覺中,來到了一棵大榕樹下。這棵大榕樹的葉子已經(jīng)掉了不少,樹蔭實(shí)在說不上濃密,黑色的樹干就像是裸露的骨架般地伸展著。
……在夢中我也看到過這樣的景色。
我內(nèi)心抓著僅存一點(diǎn)的僥幸,快步跑了過去。
要是能在樹下看到一只受傷的黑貓,或者是穿著黑色連帽衫的少女就好了。
求求你了。命運(yùn)。
不要讓我的世界繼續(xù)崩壞下去了。
我內(nèi)心不斷地祈禱著。
祈禱著某一只黑貓在那里,能夠變成一位少女,帶我回到“真正的”世界。
……這里什么也沒有。
我沒有放棄,四下尋找著,終于在不遠(yuǎn)處的水溝附近看到了一只躺著的黑貓,于是極其喜悅地跑了過去。
但是,當(dāng)我走近后才發(fā)現(xiàn),這只黑貓已經(jīng)死掉了。
它的四只爪子都被剪掉,腹部布滿了傷口,里面生著扭動的蛆蟲。脖子扭向一個奇怪的角度,一只眼珠不知所蹤。
它被丟棄在這里,就像是戰(zhàn)場上死掉的無頭尸體。
“……”
貓的尸體不只一具。我順著水溝看去,水溝里面還有著好幾只貓。不知道因何而死。
“……這樣啊?!?p> 無奈的聲音從我嘴邊漏了出來。
那一整天,我都在為那些貓挖掘墓穴。在水溝邊用手刨開表層的草皮,然后用手掌把土移到一邊,足夠深之后,把貓的尸體放進(jìn)去,填上土。也許是土質(zhì)松軟的緣故,我的雙手竟然一點(diǎn)都沒有受傷。
路過的行人紛紛側(cè)目而視,除了有一位大媽上前說到“上帝保佑你”之外,最終沒有人上前阻止我。
我稍微合掌,為它們,也為自己祈禱了一番。
天已經(jīng)快要黑了。
我抬頭望著這樣的天空,感到無窮無盡的空虛。
這到底是怎樣的世界啊。
迷子、黑貓、穿越,都不曾存在。留在這里的只有毫不浪漫的、極度冰冷的現(xiàn)實(shí)。但一切都是那么合情合理。對,把一切都解釋為幻覺,這才是最合情合理的地方。因為現(xiàn)實(shí)中并沒有魔女、夢魔以及時空隧道啊。
……回家吧。
“等一下?!?p>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了我。我轉(zhuǎn)過頭去,那里站著今天早上遇到的小女孩,神唯。
“……有什么事?!?p> “你,要和我一起回家嗎?”神唯注視著我的眼睛,如此說到,“我很中意你?!?p> “………哈哈哈。”
我緊緊盯著她。
原來如此。
我逐漸明白這家伙的真面目了。
這家伙,就是所謂的,“神明”啊。
“開什么玩笑啊啊?。?!侮辱人也要有個限度!你這混蛋,把我的迷子還回來??!”
“迷子?”她微微偏了偏頭,“如果你說的是你妄想出的角色的話,吃掉你口袋里的藥片不就能見到了嗎?”
我把手伸進(jìn)口袋,真的拿出了一個小瓶。這個到底是什么,已經(jīng)不需要問了。
可惡啊。
我的現(xiàn)實(shí),不要再繼續(xù)崩潰下去了啊。
“我再問一次。你愿意和我回家嗎?”神唯用她清澈的聲音再次向我發(fā)問。
我注視著神唯,她耐心地等待著我做出選擇。
但是我……還有選擇嗎?
如果我堅信的一切全都是錯覺,那么還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呢?
“……我……”
無法發(fā)出聲音了。
我感覺大腦中的某根線正被拉伸到了極致,很快就會斷開了。
“等一下!這和說好的不一樣!”
耳邊突然出現(xiàn)了讓人精神一震的聲音。
周圍的路燈一排排亮起,一個嬌小的少女背對著我,擋在了我和神唯之間。
迷子……?
是迷子嗎?
“冬君……是迷子喔?!泵宰訉χ逸p輕說到,“看樣子魔女的力量好好地保護(hù)了冬君,真是太好了?!?p> “哼,”神唯冷冷地哼了一聲,“反正被戲弄的侮辱我已經(jīng)全數(shù)歸還了?!?p> 神唯繞開迷子,走到我面前盯著我。周圍的景色逐漸變得全白,仿佛沉入了迷霧之中,又或者是處在了蘇醒的邊緣。
“你知道你為什么會經(jīng)受如此多的絕望嗎,為什么無論如何掙扎,都無法擺脫困境嗎?”她自顧自地說到,用食指指著我的臉,“因為你不正確。因為你選擇了錯誤的道路?!?p> “……憑什么?”我以最后的倔強(qiáng),如此說到。
“我本來是看中你能夠選擇正確道路的能力的,但是你卻一次次地讓我失望。在我送給你的書里,已經(jīng)寫得很明確了吧。為了這個世界生靈的幸福,魔女必須從這個世界離開。”她說到,“但是你呢,只是把這本書當(dāng)成中二病少女的童話?你是,笨蛋嗎?”
“……我是,唯物主義者?!?p> “啊啊,出現(xiàn)了很麻煩的詞匯啊?!鄙裎▏@了口氣,“再告訴你一個事實(shí)吧,我們這個世界,并不是真實(shí)存在的,而更像是另外一個世界的投影——就像是柏拉圖的理想國一樣呢。誰想要在這個世界尋求什么真實(shí)感,那一定是有毛病。”
“我要將這個世界引導(dǎo)到正確的道路上,一個每個人都相對來說更加幸福的道路。無論是什么,都不能阻止我完成這一點(diǎn)。因為我是神明,我是為了大家的幸福才這么做的,我不是正確之物的守護(hù)者,我就是正確本身?!?p> “總而言之……你無法違抗我?!?p> 神唯拍了拍手,像是要最后做總結(jié)一樣地說到。
“所以呢,故事的結(jié)尾就是這樣吧。這個世界也沒什么更多地需要解釋的地方了,那么,”神唯看向迷子,“錘騸的最后一個步驟,就由你來完成吧?!?p> 神唯最后看了我一眼,暫時消失了。
現(xiàn)在這里只剩下我和迷子了。
我向迷子那邊邁出了一步。
“別過來!”迷子大聲叫到,移開了視線。
這一幕,就像是我們剛剛見面的時候。
“對不起呢……冬君?!泵宰有÷曊f到,“我,背叛你了?!?p> “……為什么啊?!?p> “因為,神唯她,才是真正的正確啊?!泵宰尤绱苏f到,“因為迷子的存在只會給這個世界的人們帶來災(zāi)難,所以迷子必須要回到原來的世界……這才是正確的喔。”
那種事……我知道啊。
我正走在一條不正確的道路上。我是知道的。我之前所做的事,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幸福,在犧牲著這個世界人們的幸福這樣的自私的事。
迷子低著頭,聲音顫抖地繼續(xù)說到。
“我以為我們已經(jīng)改變得足夠多了,我們都已經(jīng)彼此前進(jìn)了……但是,這一切都只是我們的錯覺。我們和一年前相比沒有任何改變。我仍然在迷路著,冬君也一如既往地堅持著所謂的正確的道路,我們只是暫時忘記了自己痛苦,還以為自己已經(jīng)前進(jìn)。友好的相處,快樂的時光,這些都不過是偽裝,覆蓋在真實(shí)之上偽物——我們什么都沒有變,一丁點(diǎn)都沒有成長,我們只是在互相舔著傷口,至今為止徒勞地原地踏步,還以為時間已經(jīng)讓我們變得足夠成熟?!?p> “為什么要欺騙我呢?為什么要欺騙迷子呢?我明明是那么地相信冬君,冬君的話,一定就是對的……為什么要讓我產(chǎn)生‘可以永遠(yuǎn)和冬君在一起’的期待呢?我明明只是個魔女,所擁有的只是會讓人迷路的詛咒而已。”
“不、不是這樣的!”
“是這樣的!冬君!冬君不也迷路了嗎!從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迷路了,說到底,冬君的所謂正確,不就只是自欺欺人而已嗎!”
無法反駁。
“……不要再說了啊?!?p> “……對不起冬君。接下來我還有一些更過分的話要說。你能夠捂住耳朵嗎?”
一股奇怪的力量控制了我的身體,我捂住了耳朵,頓時變得什么也聽不到。
只能看到迷子在邊哭邊訴說著什么。
神唯不知道何時出現(xiàn)在我身邊。
“好了,時間到了。最后的訣別就到此為止吧?!?p> 迷子突然消失了。
神唯轉(zhuǎn)過頭看著我。
“接下來,把你的記憶清除,這個故事就結(jié)束了?!?p> 我這一次會徹底地忘記迷子么。
這就是最后的結(jié)局了么。
我無論怎樣,都無法對抗神唯啊。
“……還沒有結(jié)束?!?p> 我拒絕這樣的未來。
我不能接受沒有迷子、甚至失去了關(guān)于迷子記憶的未來。
如果非要我接受那樣的未來不可,那么,就算是神明,我也要與她搏斗一番。
正確與否都無所謂了。
就在我下定決心的一瞬間,身體就已經(jīng)做好了奮力一搏的準(zhǔn)備。從未感受過的力量感充盈了全身。
沉腰、前傾、蹬腿。
五官變得極其敏銳,我猛踩地面,炸起了一攤碎屑。身體極速地前行,視野也被拉伸模糊。
我要拼盡全力地攻擊神唯。
“啊啊啊啊啊————”
瞬息之間我便來到了神唯跟前,我舉起拳頭,舍身一擊。
但就在那一瞬間,時間停止了。
“這樣啊……”神唯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看著我,露出有些開心,又有些悲傷的笑容,“在我看來,人類最偉大的時刻,就是像這樣面對絕望的掙扎了……但是,想到我變成了你的敵人這一點(diǎn),就讓人無比痛心啊。”
神唯伸出手,輕輕放在了我的額頭上。
意識無法抵抗地變得模糊,視野慢慢沉入了黑暗之中。
……
……
“叮鈴鈴鈴————!”
鬧鐘好吵。
正當(dāng)我打算關(guān)掉鬧鐘時,聲音卻自己停了下來。我睜開眼睛,一位有著白色長發(fā)的小女孩正在我身邊看著我的臉。
“……是神唯啊。今天,來得真早啊?!?p> “嗯!因為今天比較空閑呢?!鄙裎ㄈ绱诵χf到,“大哥哥在吃早飯要先去散個步嗎?”
“散步嗎?聽上去不錯……麻煩你了,神唯妹妹?!?p> 在一個月之前,我遭遇了車禍,雙腿骨折,暫時不能直立,現(xiàn)在正住在這家醫(yī)院進(jìn)行治療。神唯是附近的學(xué)生,是一個經(jīng)常參加志愿者活動的女孩,不知為何,她常常來我的病房看望我。
神唯推著我的輪椅,我們一起來到醫(yī)院的院子里。
已經(jīng)到了冬天的季節(jié)。天空白茫茫地一片,好像空無一物,又仿佛充滿了某種灰白的水霧。氣溫越來越冷了。
每當(dāng)看到這樣的景色,我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喪失感,我似乎忘記了一個美好的夢境,一個不符合我的年齡的過于美麗的夢境。
“哈……今天的天氣不怎么好啊?!?p> “因為快要下雪了吧。”神唯望向天空輕輕說到。
“說起來,我還沒怎么看過雪呢?!蔽艺f到,“以前我生活的地方從來都不下雪,第一次見到的雪還是去年剛來這里的時候?!?p> “去年嗎……大哥哥為什么要來這個小鎮(zhèn)呢?”
“哈哈,也沒有什么特別的理由。當(dāng)時的我不過是想要從家里逃走而已,并沒有什么想要去的地方,大概就在地圖上挑了一個看著順眼的地名就出發(fā)了。”
“從家里……逃走?”
“抱歉抱歉,神唯肯定還理解不了吧。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最好也不要去理解這種事喔。畢竟我也因為這件事吃了相當(dāng)多的苦頭,來到陌生的地方一個人生活,一開始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如果不是……呃……總而言之,反正就是很不好就對了。”
一瞬間我好像想到了什么,但我頃刻便意識到那個似乎只是一個美好的夢境。
“說起來,你經(jīng)常做志愿者呢,有什么特別的緣由嗎?”為了轉(zhuǎn)移話題,我如此說到。
“這個嘛……”神唯開心地笑了,“我的話,只要看到其他人能夠幸福就心滿意足了,這就是我做志愿者的原因?!?p> “了不起啊?!?p> “嗯……”神唯仰頭看著天空,“只要是為了這個世界的人們的幸福,我什么事都會去做……因為這才是我的正確道路。”
“真棒啊……”我說到,“但是,我覺得,有些事,不是只要去做就能做到的啊?!?p> “也許吧?!鄙裎ㄕf到,“但是我想如果是我的話,只要想去做,就能夠做到。”
聽到神唯的這番自信之言,我覺得很是有趣,不禁笑了出來。
“聽上去就好像無所不能的神一樣啊?!?p> “……嘻嘻。”神唯突然笑了起來,“大哥哥希望有神明存在嗎?”
“我可是唯物主義者?!蔽艺f到,“要是那種唯心的宗教意義上的神,我可不承認(rèn)。”
神唯似乎對我的回答不太滿意。
“別那么認(rèn)真嘛,大哥哥就普通地說說自己的想法就好了。”
我思考了一會兒。
“……要是有神的話,可能會比較好吧。那樣人類大概就能夠少走很多彎路,世界上也不會有那么多的難題了吧。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有神也許會比較好?!?p> 神唯不知為何笑了起來。
“嗯,聽到你這么說,我感覺很開心喔?!彼f到,“不過,要是真的出現(xiàn)了那么一個神,人也不會那么容易地認(rèn)可神指出的所謂正確道路吧?!?p> “……是這樣的。因為,說得現(xiàn)實(shí)一點(diǎn),大概人類這個群體本身需要的不是神,而只是一種工具吧……就像是上帝也好、佛祖也好,雖然不斷地有人說他們是存在的,但我們卻并不需要他們真正存在,我們只是需要一個精神的寄托、或者是一種解釋而已,但如果不說服自己它們真的存在,就無法達(dá)到精神寄托的目的……我也是一樣,可能我需要的不是神,而是需要一個指引道路的器具而已,我并不需要誰來決定一切……哈哈,這么說起來,我還真是自私呢。”
神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啊,抱歉。我只是隨便一說而已,沒必要放在心上?!?p> “……嗯,”神唯點(diǎn)點(diǎn)頭,“但是,不管怎么樣,我只要人們能夠獲得幸福就好了?!?p> 神唯似乎下定了奇怪的決心,隨后露出了堅定的笑。
我們不知不覺之間已經(jīng)走了好遠(yuǎn),這時天空慢慢飄下了雪。
雪花如同輕盈的精靈般緩慢地飄落,四周變得安靜,我們不知為何一時間都沒有說話。輪椅碾壓在地面的微小聲音重復(fù)著。
“神唯,差不多該回去了吧?”
“馬上就到了,大哥哥?!?p> ……馬上就到了?
神唯打算帶我去哪里么?
不遠(yuǎn)處的地方,我看到有一個長發(fā)的女孩正在寫生,似乎正因為沒有帶傘而煩惱著。
“……大哥哥,我要走了。”正當(dāng)我們眺望著遠(yuǎn)處的那個女孩的時候,神唯突然說到。
“什么?”因為這個話題太過突兀,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要離開這個小鎮(zhèn)了。”
神唯走到我面前,撐開了一把透明的傘,傘面把我們籠罩在一起,仿佛形成了一個小小的世界。
“……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只是我留在這里會有些礙事而已?!鄙裎ㄐχf到。
神唯說著意味不明的話,讓我摸不著頭腦。
“其實(shí),我今天是來向你告別的?!彼粗艺f到,“過去的發(fā)生的一些事,讓你感到了痛苦,真的十分抱歉……但是如果不那么做的話,這個世界就會有可能變得再也無法走向正確的道路?!?p> “你在說什么?”
不知道為什么,腦海里有什么在翻滾。有一種煩躁的感覺出現(xiàn)在心里。
神唯俯下身看著我的眼睛。
“什么都沒有喔”神唯輕聲說到,“……最后,讓我給大哥哥最后的祝福吧?!?p> “大哥哥之后會很快地痊愈,也能夠?qū)懗龃笫軞g迎的故事。你還會遇見一個在雪中畫畫的長發(fā)女孩,你們在三年后就會幸福地結(jié)婚,之后你也會回家和父親達(dá)成和解……你的孩子會成長為了不起的音樂家,而她的音樂會拯救無數(shù)處于人生低谷的人們……”
“等等,你在說什么?”
“我在說的是,大哥哥將要走上的正確的道路?!鄙裎ǜ吲d地說著,仿佛正在回憶什么幸福的事,“那是,被神指定的唯一道路?!?p> “什么意思……”
“再見,大哥哥。”
還不等我開口,神唯就強(qiáng)硬地把傘塞進(jìn)了我的手里,雪花飄了進(jìn)來,她很快地背對我轉(zhuǎn)身跑進(jìn)了風(fēng)雪中,消失不見。
……頭腦有些暈眩。
我好像又忘記了什么東西一般。
說起來,這把傘是誰給我的?
我轉(zhuǎn)過頭,正好與一位長發(fā)少女對上了視線。她似乎正因為沒有帶傘而著急,因為畫板上的紙已經(jīng)被打濕了一部分。
我推著輪椅的輪子,緩慢地移動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