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歌不敢往下想了，因為近期夜里的夢，就像愛的潮水一般涌來，已灌滿整個腦?！瓑衾镌坪?，夢如狂潮！
夢見了皇宮和皇帝，還見到了偶像，令人魂牽夢繞的偶像：
金碧輝煌的未央宮圣殿，文武百官們分列肅立，衣冠鮮明，盔甲耀金……
大漢天子，漢武帝劉徹，叱咤風云的一代雄主！
一身冕冠皇袍玉帶，正襟危坐于華座龍席之上！
豪華冕冠下，整整十二串白玉珠，晶瑩璀璨，懸垂而下，宛如瀑布雨簾，遮蓋了帝王的容顏，難以琢磨天子龍顏，是何等威嚴！
“眾位愛卿，我大漢十萬鐵騎，早已整裝待發(fā)?！闭Z音回蕩在雄偉莊嚴的大殿間，宛如隱隱龍吟……
“朕意已決，命令大將軍衛(wèi)青、驃騎將軍霍去病各統(tǒng)領五萬鐵騎，深入漠北，尋殲匈奴伊稚斜單于主力，特以郎中令李廣為前將軍、太仆公孫賀為左將軍、主爵趙食其為右將軍、平陽侯曹襄為后將軍，公孫敖以校尉從大將軍，統(tǒng)歸大將軍衛(wèi)青節(jié)制！”
圣旨已下，金口玉言！
七大猛將恭敬肅穆，步出朝班，山呼領命，豪壯激昂的聲音，宛如鐘聲隱蕩殿廷！
雖然上了年紀，漢武帝依然龍驤虎步，氣度非凡！
他傲視群臣，語音沉緩，徐歇余韻，卻清晰攝入殿內上百名官員的耳膜：“眾位愛卿，此次出塞，討伐匈奴，務必蕩平伊稚斜單于王庭！”
“吾皇洪福齊天，英明神武，匈奴定當剿滅！”群臣慷慨激昂，山舞齊拜！
“衛(wèi)愛卿。”
“微臣在！”大將軍衛(wèi)青一身金盔金甲，虎須濃眉大眼，身形雄健，恭身參拜。
“明日出征！”漢武帝雄姿英發(fā)，威嚴的風度，與生俱來！
“遵旨，微臣萬死不辭，不滅匈奴王庭，誓不還！”衛(wèi)青畢恭畢敬，朗聲參拜。
“朕等著眾位愛卿大獲全勝，班師凱旋！”
“遵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群臣山呼朝拜！
“微臣李廣，啟奏陛下！”
垂簾玉珠掩映……只見武班朝臣行列，健步邁出老將軍李廣！
珠簾如玉瀑布，閃動著犀利的目光：“李愛卿，請講。”
“陛下，”李廣須發(fā)斑白，卻面色紅潤，眼神堅毅，老當益壯！他謹慎參奏：“微臣世代受皇恩浩蕩，至今未報陛下知遇之恩！此番出征，微臣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愛卿常年征戰(zhàn)在外，勞苦功高，有話請講?！?p> “謝陛下繆贊，微臣愚鈍，至今身無寸箭之功，有愧于陛下栽培！”李廣的聲音，豪氣在外，悲壯在內！
漢武帝龍顏垂思，他能深深理解老將軍的情懷。至從元光元年的馬邑之圍開始，大漢的鐵騎幾番征戰(zhàn)匈奴，李廣將軍歷經(jīng)鏖戰(zhàn)，歷經(jīng)磨難，長子李當戶亦壯烈殉國！
然而，至始至終，卻從未打過一次漂亮的勝仗。
衛(wèi)青不敗有天幸！李廣無功緣數(shù)奇！
作為大漢天子，普天之下，沒有人比他更懂李廣的心情！
然而，作為皇帝，萬民之主，英雄之心，任何決策，都要三思而行，反復質詢群臣，若有半點差錯，內有朝野俊杰，懷才不遇；外有匪夷梟雄，偷窺九鼎，欲執(zhí)笑柄！
因此，絕不可因此，而讓六十多歲的老將軍以身犯險。
“陛下！”李廣唯恐被打斷，繼續(xù)直言：“微臣已年近六旬，若蹉跎歲月，恐今生今世難報天恩！此次愿為前鋒，率領我大漢鐵騎，直搗匈奴王庭，捉拿伊稚斜單于！”
整個未央宮圣殿，鴉雀無聲！
寂靜得可以聽見群臣的呼吸聲……
漢武帝劉徹的眼神，透過晶瑩璀璨的珠簾下，掃視著滿朝文武百官。此時，他希望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大臣站出來，莊青翟、韓安國、公孫弘、張湯、石慶或者是公孫賀也可以。
也許，他們自覺資歷尚淺，個個默然無語。
半晌之后，還是衛(wèi)青開口說話了：“啟奏陛下，老將軍是三朝元老，德高望重，勞苦功高。此戰(zhàn)，山高路遠……”
“啟奏陛下，微臣熟知定襄，代郡和匈奴地形，與匈奴左賢王數(shù)次交手，知已知彼?！崩顝V的話慷慨激昂，擲地有聲！然而，已經(jīng)難有回旋余地。
漢武帝劉徹沉呤半晌，他反過來想，其實，李廣的話也不無道理。
若說衛(wèi)青能一戰(zhàn)成名，也有李廣一半功勞。
自從平定七國之亂伊始，飛將軍李廣的大名可謂天下皆知。李家神箭，耀揚三軍，威震邊關，匈奴騎兵莫不聞風喪膽！
李家將門虎子，人才濟濟，其子李敢之勇，絕不在乃父之下！
因此，為了牽引匈奴騎兵主力，歷來都在正面戰(zhàn)場推出李廣這面大旗，硬抗著匈奴主力，衛(wèi)青的車騎大軍才得以見縫插針，攻其無備，出其不意而致勝。
漢武帝劉徹微閉雙目，心中思潮翻涌：也許，是朕虧待了李廣。
“啟奏陛下，微臣愿意與老將軍共赴邊關，驅逐匈奴，直搗匈奴王庭！”衛(wèi)青言辭誠懇！他貴為皇親國戚，身居大司馬大將軍之職，統(tǒng)率大漢兵馬，卻謙虛謹慎，不驕不躁，不卑不亢，已實屬難能可貴。
“諾！微臣愿與大將軍同舟共濟，討伐匈奴！”李廣慷慨陳詞！
“準奏！”漢武帝劉徹說話，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散朝后，老將軍李廣豪氣不減當年，急赴軍營交割而去。
衛(wèi)青剛出大殿，早已恭候的黃門侍郎，素來令人生畏的后宮總管熊興，和藹可親，滿臉笑容，上前殷勤地挽留，請到了未央宮的玉堂殿。
漢武帝劉徹已換下朝服，正在揮筆批閱奏折，衛(wèi)青趕緊恭身參拜，卻被姐夫一個隨意的手勢給止住，君臣寒暄已畢，劉徹直入正題：“此戰(zhàn)，只可勝，不可敗。”
“諾，微臣謹記陛下教誨，運籌帷幄，不敢絲毫懈?。 毙l(wèi)青語氣懇切而堅毅。
“陛下，請用參湯?！闭Z音幽若柔美，貴為皇后的衛(wèi)子夫，絕對是大漢帝國最美最可愛的女人，她親手捧著一尊精美玲瓏的琥珀碗，上面飄出熱氣騰騰的白氣，也只有名貴的高麗參湯，才具務如此沁人心扉，芳香四溢的氣息……
衛(wèi)青趕緊向姐姐行禮，衛(wèi)子夫清純艷麗而又賢惠典雅，雖已身懷六甲，仍然不放心，自己精心伺候皇上。
最近，軍國大事繁忙，宮里宮外，皇上圣躬勤政，經(jīng)常夜以續(xù)日操勞，衛(wèi)子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劉徹喝了一口參湯，淡淡一笑：“龍城飛將軍，匈奴聞風喪膽?！?p> 衛(wèi)青深以為然，身為主將，卻很謙虛，贊賞李廣為人：“老將軍武功蓋世，戎馬一生，所向無敵，堪稱匈奴人的克星?！?p> “看來，此戰(zhàn)，伊稚斜不服氣，準備得很充分，志在必得。”劉徹淡然冷笑，一手端碗繼續(xù)喝著參湯，一手翻閱著案上一卷卷竹簡。
“啟奏陛下，伊稚斜大單于調兵遣將，擺開了一個大陣，朔方太守和代郡太守，兩路的密報，幾乎相同，都說，匈奴營賬鋪天蓋地，長達幾百里?！?p> “好哇，來得正好?！?p> “陛下，微臣此番請戰(zhàn)，誓必大破匈奴，驅逐出漠北之外！”
“有把握，生擒伊稚斜嗎？”
“微臣盡力而為?！?p> 君臣之間曾是患難之間，軍中無戲言，劉徹很欣賞衛(wèi)青人品，穩(wěn)健沉勇，從不虛言，身為皇帝，當然不喜歡將軍說大話，而有時也要打破常規(guī)，出乎敵人的意料之外，出其不意，攻其無備。
劉徹有滋有味的喝著參湯，笑指墻壁上一幅巨形地圖上，某一處狹長的神密區(qū)域，侃侃而談：“瞧瞧，善者不來，來得不善，伊稚斜的眼睛，緊緊盯著李廣呢，重兵，可能就放在這兒……”
衛(wèi)青神情肅穆，頷首點頭：“嗯，李老將軍英勇善戰(zhàn)，可惜，年事已高，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可，以身犯險啊?！?p> “是么？”劉徹搖頭一笑：“你這樣想，伊稚斜會怎么想？”
“呃，陛下的意思是……”
“哼，李廣不是請纓出戰(zhàn)么，想當先鋒？好啊，老將出馬，定當馬到成功。”
“嗯，陛下，可否……”
“不，就讓李廣為先鋒，一馬當先，直取匈奴王庭?！?p> “哦，陛下英明神武，微臣佩服，佩服?！?p> “佩服甚么？”
“微臣佩服陛下深謀遠慮，英明果斷?！?p> “是么？”
“正是，李老將軍縱橫塞外幾十年，戰(zhàn)無不勝，威名遠揚，伊稚斜大單于必然視為……”
“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是么？”
“陛下圣明?！?p> “衛(wèi)青，你可別光顧著拍馬屁，朕可告訴你喲，此戰(zhàn)拿不下伊稚斜，別回來見朕，尤其是那個左賢王?！?p> “微臣謹遵圣旨?！?p> “唉，要說這李廣，也曾為我大漢江山社稷立下汗馬功勞?！眲厣裆f肅，劍眉如鐵翼，舒展入發(fā)髻，頗顯王者風范！
衛(wèi)青連連點頭，垂眉而思。
劉徹手端琥珀碗，緩緩地咽下一口濃郁的參湯，砸砸嘴，輕嘆一聲。繼續(xù)說：“李家世代忠良，將門虎子，可惜命運多舛，從軍幾十年，歷經(jīng)磨難，至今年過花甲，還未封侯?！?p> “陛下，不必過慮，”衛(wèi)青欠身道：“或許，老將軍意在直取左賢王?！?p> “哦？”劉徹笑了笑：“棋逢對手，將遇良才。”
“是啊，老將軍多次與左賢王交鋒，可惜，一直未或全勝?！?p> “李廣可謂壯志未酬，難解心結！”劉徹長嘆一聲，停了停，眉角一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拿不下左賢王，大軍直搗單于王庭，豈不是孤軍深入？伊稚斜的大軍，可能就在那里等著呢?！?p> 衛(wèi)青還想說，卻被劉徹止住。
劉徹長身而起，默然來回踱了幾步，冷哼一聲：“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所以，你要將計就計，伊稚斜大軍一動，你就出手?！?p> “微臣率兵迂回包抄，攻擊伊稚斜大軍側面，攔腰截斷，殺他個落花流水?！?p> “嗯，這一刀，要砍得準，砍得好，務必砍在腰上?！眲卣f話間，瞥見包桑領著熊興進來，一人抱一捆書簡，又有活兒來了。
中貴人包桑，是皇帝身邊的大紅人，在大漢后宮中是德高望重的人物，在包桑的苦心栽培下，名不經(jīng)專的熊興，由小黃門榮升為黃門侍郎，總管后宮的幾千名黃門和詹事。
包桑已是白發(fā)蒼蒼，聽皇帝和衛(wèi)大將軍你一言，我一語的“李廣李廣”，不禁心有余悸，回憶起那段崢嶸歲月，刻骨銘心，就刻在骨子里，他臀部中的那一箭，直今深受困擾，每逢梅雨季節(jié)，疤痕就隱隱作痛。
一瞧見包桑那模樣，劉徹就想笑，幸虧李廣為之報了一箭之仇。
就事論事，包桑據(jù)實稟報，不敢有假話。
包桑感慨萬千：“李老將軍武功蓋世，箭法如神，堪稱寶刀未老哇！”
劉徹翻閱著書簡，不無惋惜：“朕給你配備的可都是大內高手，精兵強將哦?！?p> “是啊，可是……都是奴才無能。”
“也不能這么說，”劉徹若有所思：“呃，可是，十幾個人，怎么奈何不了三個匈奴人，而且還都死了？”
“陛下有所不知，那三個人是有名的獵戶，個個都是射雕勇士，弓馬嫻熟，箭法厲害，非常了得喲?！卑＿€是一臉苦容。
“那又如何？”劉徹嗤之以鼻：“一碰到李廣，個個束手就擒。”
“陛下，匈奴人很狡猾，若依奴才看來，這三個人是誘餌，引李將軍上鉤，有埋伏呢?！?p> “后來呢？”
“后來，李老將軍以區(qū)區(qū)百騎面對匈奴三千多鐵騎，臨陣不亂，將計就計，周旋到底，最后是匈奴人知難而退的?！?p> 劉徹似笑非笑：“哦，一百對三千？”
“啟奏陛下，是三千五，”衛(wèi)青早有耳聞：“李老將軍智勇雙全，膽識過人，明知匈奴人埋伏，毫不畏懼，鎮(zhèn)定自若，還命令手下一百騎兵都下馬，躺在地上喝酒，嬉笑打鬧，匈奴人看了琢磨不透，以為我軍早有準備，故意以李老將軍作誘餌，為防不測，趁早撤退?！?p> “嗯，誘餌，有這么香的誘餌？”劉徹品盡高麗參湯，撫掌一笑：“這個李廣，還懂一點兵法嘛?！?p> 包桑由衷贊嘆：“李老將軍乃是國之柱石，有勇有謀，匈奴人聞風喪膽啊?！?p> 劉徹也有同感：“如此看來，李廣建功立業(yè)，封侯拜將，計不可失，失不再來?！?p> 衛(wèi)青神色凝重：“可是，此一時，彼一時，這一次，太兇險了?！?p> “兵行險道，將出險招，此番出塞，曹襄也披掛上陣了，不必多說了，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有初一，為何不能有十五？”
“可是，陛下……”
“無須多言，朕意已決?！?p> “諾，微臣領旨?！?p> “朕聽說，這個趙信還成精了，在伊稚斜面前出謀劃策，常常以為漢兵不能度幕輕留，如今大發(fā)士卒，其勢必得所欲？”
“陛下，微臣此戰(zhàn)，定當生擒這個敗類，獻于闕下！”
“哼哼，跳梁小丑而已，不足為慮。”劉徹踱步停下，輕嘆一聲：“倒是這個李廣啊，讓朕放心不下，務必好好約束，用心調教才是?！?p> 來回走了幾步，劉徹突然回頭，嚴肅的正視著衛(wèi)青，話鋒一轉：“廟算俊杰不言，誓師將帥相爭，謀略虛實難定，用兵正奇不分，豈非笑話？”
“微臣謹遵陛下旨意。”衛(wèi)青慌忙拜伏于地，屏息凝視，額角溢汗！
“縱然，朕憐惜李廣，可是，身為大漢天子，執(zhí)掌江山社稷，百年基業(yè)，任何策略稍有失誤，終將左右萬家百姓之興衰，影響天下蒼生之甘苦！”劉徹仰天長嘆道：“國計民生，千斤重擔哪！”
衛(wèi)子夫凝望著夫君，熱淚盈眶！
衛(wèi)青抬頭仰望皇帝，神情肅穆！
漢武帝劉徹雙目如炬，傲岸凜然下令：“對內，社稷為重，君為輕！對外，三軍為重，將為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