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別過腦袋,兩只手把玩著香煙:“劉煒,你騙了我,所以別指望我會哭?!?p> 劉煒雙眸緊閉,已經(jīng)聽不清他講的話。
“我還記得三歲那年夏天,我故意揭開了你隔壁宿舍那個田嬸嬸的泡菜壇子,讓人家好不容易腌制的泡菜臭了……”江梓的雙眸在燈下閃爍著,他垂頭笑了笑,“結(jié)果田嬸嬸拿著竹竿子追著我跑了玻璃廠一圈半,你看到了還和人家田嬸嬸對罵,說泡菜壞了就壞了,賠就是了,犯不著打我?!?p> 他梗了一下,又繼續(xù)說:“還有白叔叔,我拿著畫筆在他晾曬的床單上畫了一個大烏龜,被你發(fā)現(xiàn)了,我以為會被你打一頓,沒想到你抱起我就開溜,還說讓我跑快點兒,不然就要被發(fā)現(xiàn)了?!?p> “誒劉煒,你還記得嗎,當(dāng)時江明遠來接我的時候,我以為你要把我賣了,當(dāng)時還去警察局告你買賣人口?!苯鞑挥勺灾鞯男α寺?,許是覺得停尸房太冷了,他伸手把白布給劉煒挪上去了點兒,“我以為你不要我了,當(dāng)時跟你氣了好幾個月,跟著江明遠回去,他硬要教我寫字,我不想寫他就威脅我,說還把我送回玻璃廠,最后我一個字沒寫,他推了我一把,額頭撞在桌子上出血了?!闭f著,他撩開自己額頭上的發(fā)絲說,“這里起了一個包,到現(xiàn)在還沒好。”
講到這兒也沒人應(yīng)他,江梓又靜靜盯著他的臉看了好久:“劉煒,你說你長得這么普通,要是以后我記不起你來了怎么辦。”
還是沒人應(yīng)他。
“算了,忘了就忘了吧?!苯餮鹧b談了一口氣,“我一輩子要認識很多人,忘不忘也不是自己說的算,煒哥這么偉大,應(yīng)該不介意我忘記你吧?!?p> 他說他四五歲的事情都記不太清,但他又覺得以前的樁樁件件還是能回憶起來。
劉煒對他很好,他要星星恨不得都給他摘下來,但江梓從小除了有些調(diào)皮以外,沒做過出格的事情。
他常常調(diào)侃自己沒文化,唯一覺得自豪的是,給江梓取了這么一個名字,用沈雁書的話來說,他的名字單聽很難聽,但知道是哪兩個字后覺得還行,聽到這個解釋,她突然覺得江梓的名字有種說不出的好聽。
其實江梓也在遺憾,遺憾他為什么沒有喊劉煒爸爸,為什么江明遠回來橫中插一腳。
“煒哥?!苯髯谝粋€跟床一般高的凳子上,頹然的弓著腰,他掏出剛在劉煒身上發(fā)現(xiàn)的打火機,把煙叼著點燃了,陰冷的停尸房瞬間被一陣煙味洗禮。
“你還沒有看到我未來媳婦兒的模樣,你還沒有參加我的婚禮,你就不怕我單身一輩子?”
他吸了一口煙就看一眼劉煒,不知道為什么,劉煒的臉龐越看越陌生,他都快要不認識這個人了。
他沒說話了,靜靜的抽煙,煙霧彌漫在整間屋子里,底下全是煙灰,他抽了一支又一支,也是第一次一次性抽這么多煙。
到第五支的時候,他咳嗽了好幾聲,才又喊了劉煒:“你教我,要珍惜當(dāng)下,不要作踐自己的命,因為我的命不僅屬于自己,還有一半屬于你?!?p> 其實對于劉煒來說,他不僅是救了江梓,還是找到了一個寄托,因為如果沒有江梓的話,他可能早就跟著他的那個她而去了。
所以他才盡力教江梓,在世一場,要好好活。
“其實我挺不樂意叫你煒叔的,思卿順子他們一個個比我喊的還順口?!苯鲹鄣粞澩壬系臒熁?,滅了手上的煙揉了一把自己疲憊的臉,直到清醒了一點兒,他又看著劉煒的臉出神。
劉煒從來不會打他罵他,管他但又不會干涉他,兩人親近的像父子,但又沒有父子間那種無拘無束。劉煒?biāo)苄⌒囊硪怼?p> 但是現(xiàn)在看來,劉煒只是一個溺愛自己孩子的老父親,稍不注意會毀掉一個孩子,可每當(dāng)江梓這么想,他又覺得,如果劉煒自己有孩子,應(yīng)該不會像溺愛他這么溺愛自己的孩子,因為江梓不是親生的,隨時可能離開他。
“煒叔,你是不是很高興?”
高興能夠擺脫一個煩人的他,高興能夠解脫不受病魔糾纏,高興能夠去見他的未婚妻。
江梓失望落寞的掖下眼皮,像一只被人拋棄的小狐貍,狡黠的眼眸沒有光澤,很惹人心疼,劉煒常說,他要是個女孩子,怕是要被人寵翻天,長得可愛漂亮,嘴巴會哄人。
只可惜他是個男孩子,要堅強,也要自己為自己撐保護傘。
他動了動唇說:“可是我不高興?!?p> 他沒家了,每天面對著一個他不喜歡的人,在空曠沒有人情味的屋子里跟個游魂似的找不到歸宿,連心都是空的。
“你是高興了,可是我不高興?!彼种匦抡f了一句,柳葉眼末端染了一層紅色,睫毛濕潤了。
第二天江梓醒來是在程乾家里,他著急忙慌穿好衣服就出去問程乾:“煒哥呢?”
“……”程乾放下切菜的刀,耐心道,“煒叔填了器官捐贈,身體已經(jīng)被推去火化了,有思卿和順子守著?!?p> “程乾!”江梓忍著打人的心情說,“我才是那個替劉煒收尸的人,還有,器官捐贈什么時候的事兒了,我同意尸體火化了嗎?你們什么都知道,憑什么不告訴我?”
程乾放下刀,按住他的肩膀:“你聽我說,煒叔說,他不能永生,但他的器官是有價值的,而且是煒叔的意愿,你還能改煒叔的意愿嗎?”
江梓沒話說,轉(zhuǎn)身進了臥室穿上鞋問:“在哪個火葬場?”
“城南那個?!?p> 他嘭的一下關(guān)掉門,下了樓在街邊攔了一個車就趕去了火葬場,盛思卿和趙順剛剛出來,趙順哭紅了眼睛,懷里抱著一個小小的盒子。
看見江梓,他才停下了哭泣,把劉煒的骨灰盒遞給他,沒說一句話。
江梓在身上擦了擦手,接過四四方方的盒子,他很冷靜的說:“我們絕交吧?!?p> 趙順剛要理論,盛思卿及時攔住他。
烈陽曝曬,少年的臉跟少年一樣毫不畏懼,光逐漸柔了點兒,是后頭那棵樹遮住了烈陽,光撒下,照在江梓和盛思卿的臉上。
半晌,盛思卿點頭:“好?!?p> 江梓把小盒子抱在自己胸前,轉(zhuǎn)過身:“從此以后,我們各自走各自的路,是生是死,也跟彼此沒有關(guān)系,最好——老死不相往來?!?p>
流玥晨
煒哥下線了,心里還是挺惆悵的,人總要經(jīng)歷一些離別,希望我的小可愛能夠在這次離別中學(xué)會長大。小可愛終于鼓起勇氣跟思卿說了絕交,他是我刻畫的人物中最重情義的,他怕思卿跟順子被卷入這場斗爭中,而第一世的沈雁書是我刻畫的人物中最薄情的。各自安好,思卿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