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爹曾對俺說過,每次上戰(zhàn)場打仗前,都要反復在心里默念,‘戰(zhàn)場即墳場,權當自己已經是埋進土里的尸骸。不要被恐懼支配,不要讓你的眼睛離開你的敵人,不然的話,你就再也無法從土里面出來了.....’”劉備軍營中的某個角落,一個硬是從戰(zhàn)場上活下來的小兵低垂著腦袋,夢語般嘀咕道。
“你爹怎么這么煩??!沒事教你那么多話干啥!”身旁的同伴覺得自己快要瘋了,這貨已經嘴碎了一晚上了,直到現在還不消停。
“害~你就體諒他一下吧,昨天射到他身上的箭是淬了毒的,夜里經過搶救,他才有幸撿回一條命,可后遺癥卻是,在傷口愈合前,每隔一刻鐘會有一次強烈的陣痛,如果不靠著跟人說話,或者自言自語轉移一下注意力,他可是會瘋掉的。算起來,今天第四十九次陣痛差不多就要來了?!庇忠粋€同伴開口道。
“啊?。?!”
“你看,來了。”
“既然如此,不如現在我一刀送走他得了,省的他最后沒瘋,我瘋了!”
“哈哈,那你也得受著啊”
“憑什么!”
“他估計后面會被上頭提拔為小都統(統十人為什長、統百人為百夫長、統千人為千夫長、統三千人為小都統、五千人為大都統)”
“啥!為什么?”
“因為昨天的事情。”
“昨天?你指的難道是......”
“沒錯,就是昨天戰(zhàn)事陷入膠著狀態(tài)時,左將軍他老人家不知道從哪兒突然就冒了出來,嚇了周圍人一跳,其中就有這小子,我想,應該是左將軍他眼見打了一年的漢中了,到最后卻是連個門檻(陽平關)都還沒邁過去,氣急敗壞之下打算不死不休一定要在昨天拿下陽平關,可你說這不是鬧著玩呢么,三軍統帥,豈可親戰(zhàn)?幸好最后法護軍及時趕到,把人給勸回去了,不然......哦對了,就是在掩護左將軍撤還途中,這小子幫法護軍擋了致命的一箭,也因此才會有醫(yī)官愿意耗費大半夜的時間搶救他?!?p> “這可真是......我還是現在弄死他得了,省得將來他騎在我頭上為所欲為,畢竟我跟著小子可有不少“積怨”?。 ?p> “哎呦喂??!你個莽漢來真的?。?!哎哎!我說,你小心點??!你不知道自己手勁是有多大嗎?沒個輕重,要真把他整出什么毛病,我也吃不了兜著走??!”
瞧著打鬧起來的仨個小兵,蹲在暗中觀察的法正忍不住樂了——偷聽底層的士兵閑聊,是他在這枯燥乏味的軍營生活里的一大樂趣。
他時常想啊,若是沒了這些個活寶,那他這一天天的得多難熬啊。除了工作,只剩工作。
“說起來,那種一天到晚都不停歇工作的人,活著真不會覺得累嗎?”法正抬頭仰望天空,這一刻,他想起了一個人。
不過找樂子歸找樂子,客觀存在的憂患不會因為你刻意的遺忘而消失不見。
“該去見主公了。”法正回過神來,站起身走向了劉備的大帳。
“主公。”法正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孝直,你來了?!眲錄]有轉頭去看法正,仿佛一尊石像開了口。
“主公,你莫不是一晚沒睡吧?”法正在快速而仔細的打量一番劉備后道。
“不敢睡啊。”劉備沒有絲毫遮掩回避的意思,大方的承認了。
“有何不敢?主公,不妨說與正聽聽吧?!?p> “準確說,我昨晚并不是沒睡,睡了,但后面被驚醒了,也就不敢睡了。你或許要問為什么,因為我做夢了,我夢到了一個人,一個熟悉的人。你知道是誰嗎?”
法正搖搖頭。
“是士元。”劉備說出了那個人的名字。
“龐......士元嗎?”法正一時間有些恍惚。
不知真實還是幻覺,他在聽到這個名字后,目光下意識的一斜,竟看見了龐統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看似呆滯實則精芒內斂于其中的雙眸直勾勾盯著他,嘴角撅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
“孝直.....”龐統向法正打招呼。
“看看你把主公鬧騰成什么樣了,別擅自死掉啊?;斓埃 狈ㄕ睦餂]好氣的罵道。
“孝直,我以前睡覺是不做夢的,昨晚是我人生當中做的第一場夢,夢里,士元沖我笑了一下,然后轉過身去,漸行漸遠,無論我怎么叫喊,都無法讓他停下轉過身來看看我,無論我怎么追逐,我們間的距離不僅沒有縮短反而更加的遙遠,最終,他的背影被一片迷霧吞噬,就剩下我一人留在空蕩蕩的空間里彷徨不知所措。那一刻,我感覺心臟無比的痛,痛到令我驚醒?!?p> 劉備說著說著,眼睛模糊了起來。
“想不到昨天的事情會對主公造成如此大的影響......”法正心想道。
“孝直,我是不是老了啊?!比握l都能聽出,劉備這話里的酸楚。
“主公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了,這可不是老人了嗎?”法正毫不避諱的說出這句話,“說句晦氣話,這個歲數,人已經是躺進棺材里了,鬼知道什么時候棺材板會合上,連帶著生前所有愿望一起,永遠封存于無盡的黑暗之中。但這又能怎么樣呢?有生就有死嘛,莊子講過,這是自然之理。如果古來成大事者,整日因為壽元問題惶惶不可終日,之后如何去成就大事?主公,這不像你,一點也不像你?!?p> “孝直......”
“高祖四十有八才在沛縣起事,伐秦滅楚。前后歷時七年,終定天下,立我大漢朝四百年之基業(yè),足可見英雄只要有一個崇高的目標,然后不渝地追求,不管為此花費多長時間,不管開始追求的時候,年庚幾歲,最后一定會成為壯舉。士元也好,主公麾下將士也好,全天下黎明百姓都好,他們的犧牲實屬無可奈何,也許冥冥之中真有所謂命數的存在,但不管如何,不僅是主公,我、我們也都為此感到悲哀,但也正因如此,我們更加不能因此就被悲哀打倒,我們要更好的握緊刀劍,將這亂世終結,讓所有人從終極的悲哀和傷痛中解脫出來,重新迎來書中所描繪得太平之世!”
“這些我都懂,孝直,我都懂,只是眼下陽平關僵局,到底該如何打破!我總不能再和夏侯小兒僵持一年、兩年、三年吧,就像攻打劉璋時那樣,就像......雒城時那樣,我已經等不起了,我現在才發(fā)現忍不是最難的,我忍了半輩子了。等才是最難的,尤其是瞎等。也不想再失去任何東西了!尤其是已經擁有的?!?p> “主公莫急,正,已經想出對策了?!?p> 法正的話猶如破曉的黎明般,將希望的曙光灑在了劉備的心頭,“真的?快、快說??!”
“兵法有云:出其不意,方能制勝!既然陽平關防線如此難啃,那不如我們避實擊虛,繞開陽平關防線,從其它方向進攻漢中!”
“此話怎講?”
法正找來輿圖,“主公且看,陽平關偏西南這一片是米倉山北麓山區(qū),其中最核心的一處便是這里!”
“這里是?”
“定軍山!”
法正的笑容愈發(fā)自信,他不等劉備接著發(fā)問便繼續(xù)說道,“經過正這段時間的調查,正發(fā)現陽平關所處,南北山地之間的距離連三里地都不到。主公的大軍根本沒辦法鋪開,就算夏侯淵全線后撤,但只要守住這一個點,不論我們如何進攻,夏侯淵還是能將我們死死堵在關外。主公再看這里,定軍山與陽平關之間,距離雖有五公里,可如果主公以陽平關外圍、定軍山兩處為支點,依照山勢在險要之處布防的話,不僅可以使兩地間的道路暢通,又可擴張攻擊面。夏侯淵收到消息后,肯定會來堵我們。只是,失去了陽平關這個屏障,他夏侯淵還堵得住我們嗎?”
“孝直!”劉備激動地握住法正的手,“上天能把你賜給我,吾之幸也!”
“但是——”法正話鋒一轉,好了,希望了給了,人也振奮了,也該讓人冷靜冷靜了。
“主公若采納此計,還需提前完成幾個步驟,因為我們要南渡沔水,然后翻山越嶺,千里挺進定軍山,所以輜重運輸成了個很大的問題!原本自蜀中往陽平關外圍我軍駐地運輸輜重就已經很艱難了!更何況將來要往更遠的定軍山運。因此必須先要修出一條通往定軍山的道路。另外,我們受阻陽平關期間折損的兵馬以及損耗的糧草等物資也需要進行一次大規(guī)模補充,這些都做完后,才可以正式啟動這項計劃?!?p> “這......孝直,蜀中之力,恐已凋敝!”劉備神色一變道。
法正知道劉備猶豫了,這在他的意料之內。
“主公,您相信孔明嗎?相信他可以為主公您,處理好一切,足食足兵嗎?”
輕淺的一句話,重重敲擊在劉備心頭,讓他如夢初醒般緩緩的站了起來。像是魔怔了一般喃喃自語道,“對呀!孔明!這個時常締造奇跡的年輕人!有他在,一切就皆有可能!看來我真的是老了,腦子犯糊涂了,竟然小瞧孔明的本事了?!?p> 劉備帶著幾分自嘲的苦笑搖搖頭,但更多的是驕傲和自豪。能讓孔明這樣的奇才為自己效力,還不是咱人格魅力強嘛。
“那主公,就由正去給孔明修一封書信?”
“嗯,拜托你了。”
“諾?!?p> 看著法正離開的背影,劉備陷入到了回憶之中,他又想起了當初三顧茅廬時的場景,“孔明啊,自從你我在隆中會面的那一刻起,宿命的烙印便永久刻在了我們的靈魂之上,命中注定我們將踏上一條既遙遠,又艱難的道路,但是,我堅信,我們一定會攜手抵達終點,因為那里,埋藏著我們共同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