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時彭樂乘醉深入，雖然心內(nèi)不懼，但手腳卻不似清醒之時靈便，幾番沖殺下來，便被敵刃刺得肝肚俱出，身受重傷。彭樂大叫一聲，以手將流出肚腸重新納入腹內(nèi)，扯斷身上戰(zhàn)袍裹住勒緊，復(fù)入陣而戰(zhàn)。宇文護兵眾無不大駭，不敢攖其鋒芒，如避蛇蝎。
——第一百零九回題引
詩云：秦王帳前兩員將，左謂鄧羌右張蠔；今見彭樂盤腸戰(zhàn)，不弱戰(zhàn)神高敖曹！閑言少敘，書接上文。且說柔然頭兵可汗屢次帶兵南下，侵?jǐn)_西魏邊境，西魏丞相宇文泰亦效東魏高歡之策，派中書舍人庫狄峙為使北行，到達柔然汗廷，與頭兵可汗訂立和親條約。從此柔然可汗與兩魏皆成姻親，亦不再入侵西魏，就此南北和平共處，各自休養(yǎng)生息，暫休兵戈。按下北朝一分為二，再說江東江山一統(tǒng)。話說南梁大同二年，茅山道士陶弘景病卒，終年八十五歲。史說陶弘景字通明，丹陽秣陵人，自幼博學(xué)多藝，好養(yǎng)生之術(shù)。齊高帝蕭道成做丞相時，引陶弘景為諸王侍讀，拜為奉朝清，后棄官隱居茅山。梁武帝蕭衍早年與陶弘景交游，即位后恩禮有加，屢以手敕招之，陶弘景拒不出山。若國家每有吉兇征討大事，梁武帝無不諮於陶弘景，占驗奇準(zhǔn)，時人謂之“山中宰相”。平生著有《真靈位業(yè)圖》、《真誥》等道教經(jīng)籍，晚年受佛教五大戒，主張儒、釋，道三教合流。曾遍歷名山，尋找藥草，著《本草經(jīng)集注》、《肘后百一方》等。及陶弘景亡故，朝廷謚號為貞白先生。
東魏天平三年春正月，丞相高歡自率萬騎奔襲西魏夏州，皆不許引火作炊，行四日而至，縛槊為梯，夜攻入城，擒刺史斛拔俄彌突，釋而復(fù)用。乃留都督張瓊率兵鎮(zhèn)守，遷其部落五千戶而返。西魏靈州刺史曹泥與其婿涼州刺史劉豐復(fù)叛降東魏，西魏于是發(fā)兵圍打靈州，以水灌城，深三尺有余。東魏丞相高歡遣阿至羅引三萬精騎越過靈州，繞出西魏師之后，西魏軍只得退走。高歡遂率部眾迎曹泥及劉豐出靈州，徙其遺民五千戶而歸，以劉豐為南汾州刺史。二月，東魏司馬子如、高季式召文學(xué)奇才左光祿大夫?qū)O搴宴飲，致孫搴大醉而卒，高歡親臨吊祭。司馬子如叩頭請罪，高歡說道：“卿既折我右臂，須為我求可代之者！”司馬子如乃薦中書郎魏收，高歡以其為主簿，卻不如意。高季式復(fù)薦司徒記室陳元康，能夜中暗寫文書，下筆千言立就。高歡召見大喜，即授大丞相功曹，使掌管機密，復(fù)又遷升大行臺都官郎。當(dāng)時相府中軍國之事繁多，高歡但問陳元康，無所不知。高歡若是騎馬外出，必留陳元康隨行在后，自于馬上宣布號令九十余條，后問陳元康，其便于馬上屈指數(shù)之，皆能記憶。陳元康時與功曹趙彥深一同掌管相府機密，時人并稱“陳、趙”，皆為高歡器重。
回說當(dāng)高歡與孝武帝矛盾加劇，賀拔岳被高歡以離間計害死之后，孝武帝又將其次兄賀拔勝倚為心腹。而長兄賀拔允在高歡相府任職，愈加尷尬不安。高歡雖因念舊多次力保賀拔允，但整日面對諸多群臣諂媚間言，心中亦常懷狐疑。孝武帝終與高歡決裂，戰(zhàn)敗西奔長安，高歡恐賀拔允與孝武帝暗通消息，遂以請其外出狩獵為名，將賀拔允引至林中小樓，鎖閉餓死。于是賀拔允薨，享壽四十八歲，洛陽軍民無不為之嘆惋。高歡亦知賀拔允在朝中人望，恐犯眾怒；復(fù)又想起當(dāng)年在爾朱兆帳下之時，若非賀拔允以一顆門牙代價，為自己換來五萬六鎮(zhèn)精兵，也無自己今日。于是自覺對此位故不住，遂親往賀拔允府中吊祭，追贈其為定州刺史、五州軍事，使其子襲爵，厚加賞賜不提。高歡即殺賀拔允，忽想起賀拔勝尚為荊州刺史，在外擁有重兵，且地近南梁，實乃心腹大患。于是矯皇帝詔旨，以另有重用為名，命賀拔勝急速率軍返回洛陽。賀拔勝接旨啟行，于路心中狐疑，不知吉兇如何。此時雖不知長兄被高歡所害，但已得三弟賀拔岳死訊，知是為高歡及侯莫陳悅合謀所殺。念及此番是高歡相召入京，其中必有詭計，便越思越懼，于是行至襄城便令駐扎于此，猶豫不前，派出心腹前往洛陽打探。心腹打聽清楚，急馳馬還于襄城回報：“大老爺賀拔允已被高歡害死，孝武帝出逃長安，投奔宇文泰；高歡已在洛陽另立孝靜帝，建立東魏國，專等將軍上鉤。”
賀拔勝聞?wù)f長兄亦被高歡害死，不由心膽欲裂，大哭死而復(fù)醒。繼而勃然大怒，便回軍南陽，遣右丞陽休之奉表入長安請降，后令刺史府長史元穎代理荊州事務(wù)，自己毅然率部西入關(guān)中。賀拔勝行至淅陽，接到孝武帝詔命，被朝廷任命為太保、錄尚書事。來使并附上宇文泰親筆私書，內(nèi)中暢敘敬慕之意，請賀拔勝西入長安，自己當(dāng)引軍東來相迎。但詔命到時，高歡已經(jīng)攻陷潼關(guān)，駐軍華陰，去路斷絕。賀拔勝只得率眾返回，但荊州已被高歡部下大將侯景占據(jù)，賀拔勝與戰(zhàn)不利，終被侯景擊敗，只得率殘部數(shù)百人南奔梁朝。梁武帝蕭衍早聞賀拔勝大名，聞其來投不勝之喜，待以貴賓之禮，亦將其部眾妥為安置。賀拔勝留在江南三年，屢次向梁武帝借兵請求北討高歡，但蕭衍不敢輕易向東魏啟釁，都婉言拒絕其請。
梁大同二年秋七月，賀拔勝見部下皆懷思?xì)w之心，然而梁武帝待己甚厚，乃不敢輕易再求借兵北還。前荊州大都督史寧對賀拔勝道：“我聞武帝陛下甚是寵信朱異，無不聽從。將軍何不厚結(jié)朱異，請其美言數(shù)語，使令我等北歸？”賀拔勝乃聽從史寧之言，攜禮卑辭求見朱異，厚結(jié)其心。史說朱異字彥和，吳郡錢塘人，其父朱選之在南齊曾做吳平縣令。朱異少時游手好閑，不務(wù)正業(yè)，成為鄉(xiāng)里之患。成年后改變志向，立意進取，發(fā)奮讀書，遍覽《五經(jīng)》、尤明禮易，涉獵文史，兼通雜藝，博奕書算，皆其所長。二十一歲時，梁武帝令求異能之士，五經(jīng)博士明山賓推薦朱異，得為梁武帝講述《孝經(jīng)》和《周易》。蕭衍聞而大喜道：“朱異實異也。”因己對《五經(jīng)》亦相當(dāng)精通，故將朱異視為珍寶，命為任中書通事舍人，使旦夕在側(cè)，至死不移此職。朱異亦專會察言觀色仰人鼻息，故此得武帝寵信終生，數(shù)十年絲毫不衰，甚至惟言是聽，把攬朝政。朱異雖是佞臣，畢竟胸懷學(xué)問，亦喜忠臣良將，且對賀拔兄弟頗懷仰慕之意。見賀拔勝屈己來求，于是欣然應(yīng)允，奏請梁武帝，竟許賀拔勝攜史寧及盧柔等一眾降將盡皆北歸，武帝蕭衍且親為餞別于南苑。賀拔勝乃率眾北歸，為感念梁武帝厚恩，約束部下眾人，從此凡見到禽獸向南者，皆不許射殺。秋八月，北雁南歸之時，賀拔勝引部眾向北行至襄城。東魏丞相高歡聞知，遂遣侯景以輕騎前來邀截。
賀拔勝等人聞東魏騎兵將至，因兵少不敢對敵，乃棄舟登岸，自山路而逃，從者凍餒不堪，途中死者過半。千辛萬苦終至長安，詣赴宮闕謝罪。西魏文帝甚為感動，親下座執(zhí)賀拔勝手泣道：“當(dāng)年奸臣作亂，至于朝廷傾覆，乃是天意，非卿之過也?！彼烀R拔勝為太師。丞相宇文泰亦著意結(jié)納，并令盧柔為從事中郎，與蘇綽同掌機密。東魏丞相高歡聞南梁縱賀拔勝北歸，乃命定州刺史侯景督率諸將，南征梁朝。侯景領(lǐng)命南征，將兵七萬侵犯楚州，俘刺史桓和，進軍淮上，蕭衍使司州刺史陳慶之迎擊。侯景早知陳慶大名，不敢正面對壘，遂寄書勸其投降。陳慶之哪里肯去聽他？率軍突襲敵營，一舉擊破侯景大軍。時值天氣大寒，雪滿征途，侯景盡棄輜重而逃，七萬大軍頓時瓦解。梁武帝恐北軍人多勢眾，急遣侯退、夏侯夔等將前去增援。軍至黎漿之時，陳慶之已擊破侯景，收其輜重而還。蕭衍聞報大喜，進號陳慶之為仁威將軍，因大雪難行，遂罷北伐之師。是年冬豫州饑荒，陳慶之奏請開倉放糧賑濟災(zāi)民，使大部災(zāi)民得以生存。以李升為首八百余戶豫州百姓，請求為陳慶之樹碑頌德，梁武帝下詔批準(zhǔn)。大同五年十月，陳慶之病卒，時年五十六歲。梁武帝以其戰(zhàn)功卓著，追贈為散騎常侍、左衛(wèi)將軍，賜鼓吹一部，謚號武。于此與前文照應(yīng)，非復(fù)述其事也。
南梁大同三年春正月，梁武帝在南郊祭天，大赦天下。高歡欲征西魏，先遣使向南梁請和，梁武帝許之。當(dāng)年關(guān)中饑荒，高歡乘機發(fā)兵三路西征：以司徒高敖曹領(lǐng)兵攻上洛，大都督竇泰攻潼關(guān)，親領(lǐng)兵直趨蒲坂。便令于黃河上架三座浮橋，欲渡河西進。宇文泰升帳聚將道：“高歡架橋示渡，實為牽制我軍，欲使竇泰軍得以西入。我聞竇泰帳下皆為精銳之卒，向因?qū)覄俣?。我宜先擊竇泰，則高歡不戰(zhàn)自退矣?！敝T將皆大驚道：“賊中軍在前，我卻舍而襲遠，倘有蹉跌，悔之何及？”宇文泰搖頭道：“我料高歡前番潼關(guān)獲勝，今謂我軍亦當(dāng)自守，必不設(shè)備。雖作浮橋，非旬日可就，此時未能徑渡；我則趁此突出奇兵，不過五日，取竇泰必矣！”行臺左丞蘇綽、中兵參軍達奚武聞罷擊節(jié)稱贊，深以為然。
諸將因此計過于大膽冒險，皆懷恐懼，猶自議論不休，意見不一。宇文泰見不能說服眾將，則率騎六千自廣陽回至長安，征詢直事郎中宇文深意見。宇文深聽罷宇文泰計劃，乃為其分析道：“我若先攻高歡，竇泰必然趕赴來救，我軍則腹背受敵。但我若以輕銳潛出小關(guān)先擊竇泰，高歡為三軍主帥，必然持中軍為重，且浮橋尚未造成，亦難以分身出救。竇泰兵敗，高歡兵勢自沮，我再回師擊之，可獲全勝。丞相勿疑?！庇钗奶嵴菩Φ溃骸叭酥^英雄所見略同，今日是也。我意已決！”遂自長安潛軍東出，兵至小關(guān)，卻令人揚言退保隴右，以迷惑東魏軍。竇泰猝聞西魏軍出其不意而至，不由驚惶失措，急自風(fēng)陵南渡迎擊。宇文泰則出馬牧澤，縱兵襲擊，迅即大破之。竇泰兵敗自殺，傳首長安，所部被俘萬余人。高歡聞報大慟，當(dāng)時見浮橋未完而不能渡，又因黃河冰薄難以赴救，只得命撤浮橋而退。
高歡大軍甫動，早有西魏軍哨探報與丞相，宇文泰復(fù)集眾將商議。眾將到此時皆看出便宜，便請出戰(zhàn)。于是宇文泰一聲令下，大軍自后追擊而至，勢如狂風(fēng)。高歡見敵軍追來，便命主力加緊渡河撤橋，使大將薛孤延殿后。高歡吩咐完畢，尚未轉(zhuǎn)身之時，忽聽左右大嘩道：“主公請速上馬，賊至矣！”高歡被唬了一跳，果見敵軍大至，已有百騎沖上長堤，相距不到五十步。薛孤延大叫一聲：“丞相得罪！”將其攔腰抱起，置于馬上，復(fù)加一鞭，那匹寶馬只一跳便竄上浮橋，向?qū)Π杜苋ァＱ卵幽艘迨T一齊上馬，返身沖入西軍陣中，挺刀沖突縱橫，勢不可擋。這一場好戰(zhàn)！薛孤延率五十騎在敵軍陣中兜轉(zhuǎn)沖撞，從午至晚，只殺得紅塵滾滾，人頭滿地。薛孤延直砍壞十五把鋼刀，身側(cè)最后只余五人，忖度丞相高歡已渡河去運，這才涉河而去。此戰(zhàn)可謂異常慘烈，但終保得高歡一行人平安逃脫。
史說薛孤延是代郡人，少時驍勇果敢，孔武有力。韓樓反叛，薛孤延隨眾屬之，始經(jīng)戰(zhàn)陣。后與王懷等密計討伐韓樓，為韓樓校尉帥乙弗丑所覺，遂力戰(zhàn)攻破乙弗丑，相率部眾以歸朝廷。行臺劉貴上表保舉其為都督，加封為征虜將軍，賜爵永固縣侯。后歸附高歡為都督，跟從高歡起兵反爾朱氏。在廣阿大破爾朱兆，復(fù)從高歡平定鄴城，以功進爵為公，轉(zhuǎn)大都督。又于韓陵擊破爾朱氏主力，加金紫光祿大夫。在赤洪嶺追擊爾朱兆，被封為第一領(lǐng)民酋長。孝靜帝元善見即位之后，被拜為顯州刺史，累加車騎將軍，從高歡西討宇文泰。高歡嘗閱馬于北牧，道逢暴雨，大雷震地。前有浮圖一所，高歡令薛孤延前去視察。薛孤延馳馬按槊直前，未至三十步，卻突遭雷擊，天火燒其臉面不滅。薛孤延大聲喊喝：“何處毛神，敢燒我面？某必殺之！”乃揮刀繞浮圖疾走，其火遂滅。薛孤延回軍，眉鬢及馬鬃尾都被燒焦，猶如灶神。高歡嘆道：“薛孤延乃能與霹靂神相斗耶！”其勇決如此。今因竇泰失利，高歡班師，薛孤延殿后，復(fù)立大功。高歡回師之后，乃重賞薛孤延，遷其為梁州刺史。
高歡兵回晉陽，檢點諸將，因見三路大軍只剩高敖曹孤軍未歸，便急遣使前去傳令，命其自上洛撤軍。回頭且說高敖曹被命為西南道大都督，率軍攻打上洛之事。大軍起行，在渡河之時，高敖曹于岸上祭拜河神，口中念念有辭祝道：“爾河伯是水中之神，我高敖曹乃地上之虎。今經(jīng)公之地盤，便請借道一行，待某得勝還師之時，可與公痛飲一番，絕不食言?！北妼⒙勂渥ＵZ皆笑，于是渡河進軍。因當(dāng)時山道峻隘，又有巴寇堅守，高敖曹轉(zhuǎn)戰(zhàn)前進，雖行軍緩慢，但一路勢如破竹，無人可擋其鋒。兵抵上洛之時，西魏守軍以為是神兵天降，無不恐慌悚懼。城中有上洛人泉岳、泉猛略，順陽人杜窋?shù)龋蛟缏劯甙讲艽竺?，欲密謀出城響應(yīng)。不料被上洛刺史泉企獲知其謀，遂擒殺泉岳、泉猛略，杜窋翻城逃脫，投奔高敖曹大營。高敖曹便以杜窋為向?qū)В瑖枪ゴ蚴嗳眨K攻破上洛堅城，引兵而入。刺史泉企引兵巷戰(zhàn)，力盡被擒，來見高敖曹，立而不跪，并嗔目叫道：“我雖力屈被執(zhí)，非心服也?！备甙讲苜p其剛烈不屈，便笑而釋之，由此以禮勸降，命杜窋代其為洛州刺史。高敖曹攻陷上洛，又欲進兵藍田關(guān)之時，竇泰兵敗訊息忽然傳來，丞相高歡所派令使隨后亦至。來使暗傳丞相高歡之囑道：“竇泰全軍既沒，三軍人心恐有浮動，公宜速還。但因路險賊盛，將軍可棄三軍，只拔身而歸可也?！逼湟馍趺?，欲使高敖曹單身而回，不必再顧眾軍死活。
高敖曹雖得丞相密令，但不忍拋棄眾將，遂率全軍力戰(zhàn)而還。降將泉企、泉元禮父子隨營而退，次子泉仲遵因傷重難行，留于上洛。泉企臨出發(fā)時，密誡二子元禮、仲遵道：“為父生平志愿，不過為一令長足耳。幸逢圣運，位亞臺司，乃為刺史重職。今爵祿既隆，年齒又暮，被擄敵國，前途夷險，抑亦可知。汝等志業(yè)方強，足堪立功報效朝廷。且忠孝之道，不可兩全，此去鄴城途中宜各為身計，勿相隨陷于敵寇之手。但得逃脫回來，汝等亦當(dāng)致力本朝，為父便無余恨。此后努力奉侍朝廷，不得因為父身在東魏，遂虧我兒臣節(jié)。爾其勉之！”乃與二子揮涕而訣，余無所言，左右聞?wù)吣粦崌@。二子泣拜領(lǐng)命，泉仲遵既在上洛養(yǎng)病，泉元禮隨高敖曹東歸鄴城。元禮因其父有言在先，便于東歸途中隨時留意，終得尋機逃還上洛。泉、杜二姓雖皆為上洛土豪，但經(jīng)過高敖曹征伐一事之后，鄉(xiāng)人皆輕杜氏而重泉氏。泉元禮逃歸之后，與弟仲遵陰結(jié)本城豪右，襲殺杜窋，再舉城復(fù)降西魏。西魏孝文帝詔命嘉獎，以泉元禮子孫世襲洛州刺史。泉企自此被羈于東魏，終身不得返鄉(xiāng)，尋卒于鄴城。
且說高敖曹經(jīng)一路奮力拼殺，終于透破西魏重圍，帶全部兵馬退回。當(dāng)沖陣之時，高敖曹每每一馬當(dāng)先，故身中流矢多處，突圍后傷勢嚴(yán)重，躺于車中對部將說道：“我自隨丞相鄴城起兵以來，南征北戰(zhàn)，殺敵無數(shù)，今死于沙場，并無遺憾。只可惜不得見我四弟季式，官封刺史也。”說罷昏厥，被諸將載歸。高歡得知高敖曹臨危此語，立即任命高季式為濟州刺史。不過高敖曹自恃武勇，且敢與河伯平輩論交，約與同飲，亦果然命大，幾度昏厥復(fù)蘇，終未斃命?；剀娻挸侵髮⑾?shù)月，竟傷好如初，且不損武藝，仍能上馬馳驟，勇力不減，眾軍無不視其為神。高歡自是不勝之喜，奏請使任軍司、大都督，并統(tǒng)領(lǐng)七十六位都督，與侯景、任祥等同在虎牢練兵。其后高歡又攻打蒲津，命高敖曹率軍進攻河南。當(dāng)時宇文泰所部不足萬人，得知高歡進兵，便撤軍入關(guān)。高敖曹進圍弘農(nóng)，后聞高歡兵敗，復(fù)退守洛陽。不久西魏大將獨孤信進兵新安，高敖曹只得退到黃河以北。此乃后話，先于此處表過。
小關(guān)之戰(zhàn)至此結(jié)束，西魏軍完勝。東魏陣亡大將竇泰，高敖曹危而復(fù)安，可謂損失慘重。高歡在晉陽命全軍掛孝，為竇泰致祭舉喪，厚加殯葬。竇泰字寧世，大安郡捍殊縣鮮卑族人，乃統(tǒng)萬鎮(zhèn)將竇羅曾孫，贈司徒竇樂之子。擅長騎射，有勇有謀，早年投奔爾朱榮，擁立孝莊帝即位，從平邢杲起義，封廣阿縣開國子。輔佐晉州刺史高歡，從平爾朱兆之亂，孝武帝即位，拜開府儀同三司、相州刺史，封廣阿縣開國公。孝靜帝即位后，遷侍中、京畿大都督，兼任御史中尉，勛戚居臺，內(nèi)外肅然。收服賈顯智，攻破潼關(guān)，可謂常勝將軍。傳說當(dāng)初竇泰母夢見突起風(fēng)雷，到庭院中觀看，見電閃雷鳴，忽然驚醒懷孕。至期不能分娩，很是驚怕，便有巫婆教之：“可涉水渡河，使河水打濕裙子，則易產(chǎn)子?！蹦笍钠溲远梁舆?，忽見一人對其說道：“你該生貴子，但要遷居南方?！备]泰母從之，于是遷到南方居住，不久便生竇泰。此番竇泰將從鄴城出師征討西魏，有惠化尼唱道：“竇行臺，去不回?！蔽闯霭l(fā)前夜三更天時，忽見有紅色衣帽數(shù)千人進入臺中，聲稱“捉拿竇中尉”，宿值侍衛(wèi)皆受驚嚇，其后忽然不見。眾人皆謂是仙人前來指點，便知此戰(zhàn)必敗。其后不久，竇泰果然兵敗自殺。竇泰喪葬事畢，高歡悲痛不已，表奏朝廷追贈為大司馬、太尉、錄尚書事，謚號武貞。
西魏大統(tǒng)三年，東魏天平四年，西元五三七年，關(guān)中大饑。宇文泰乘勝用兵，攻占弘農(nóng)，取倉廩以給軍食。休養(yǎng)五十日，軍士體力稍復(fù)。高歡乘此之際，為與竇泰報仇，親率大軍二十萬兵出晉陽，進攻西魏。又令高敖曹率兵三萬出河南，以為接應(yīng)。謀臣薛琡諫道：“關(guān)西大饑，人以樹皮草根為食，宇文泰故冒死去攻弘農(nóng)糧倉。今我只需以大軍圍住弘農(nóng)，將其軍民逼進關(guān)內(nèi)，西魏求戰(zhàn)不能，求糧不得，不是餓死，即生嘩變。何勞丞相深入險地，冀望戰(zhàn)場僥幸之勝耶？”高歡不聽，堅持出兵。侯景進言道：“不如分前后兩軍相繼而進，互相照應(yīng)，避免一戰(zhàn)失利，不致全軍崩潰。”高歡鑒于前番小關(guān)分兵教訓(xùn)，亦不聽從。乃率軍自壺口經(jīng)蒲津渡黃河，進屯許原西，直指長安。宇文泰親率萬人自弘農(nóng)回師渭南，征諸州兵迎戰(zhàn)。為阻東魏軍逼近長安，不待州兵齊集，即令架橋渡河，進至沙苑，與東魏軍僅距六十里。
宇文泰命令扎住人馬，仔細(xì)看過地形，先派部將達奚武帶領(lǐng)數(shù)騎前往偵察敵情。達奚武領(lǐng)命，率領(lǐng)兩個隨身侍衛(wèi)，改扮成東魏軍士戎裝，一陣風(fēng)似地去了。宇文泰乃一面觀察地勢情況，一面與諸將商議，最終決定使趙貴率五千步兵皆持短刃，在沙苑以東十里渭曲葦叢中設(shè)伏，以擊鼓為號，齊出伏擊。宇文泰向諸將言道：“選于此處設(shè)伏，除蘆葦高密能盡伏步兵大軍之外，亦因此處地形逼仄，葦深土濘，不利于東魏騎兵展開作戰(zhàn)也?！壁w貴應(yīng)命去了。宇文泰安排伏兵已畢，便親帶兵出迎，自為中軍背水列陣以待?；仡櫜贿h處河灘上樹林掩映，其地盡為砂礫，利于騎兵奔馳，遂又分騎兵四千，使部將李弼帶領(lǐng)，置于右翼作為奇兵，藏于樹林之中，只要聽到號角之聲，便從側(cè)翼殺入敵軍陣中，截斷其軍，使其不能首尾相顧，李弼亦領(lǐng)命去了。中軍只余二千老弱，皆衣甲不整，宇文泰命就地露營，待來日大戰(zhàn)。
次日平明，達奚武偵察而回，叩營還報。宇文泰便問敵情如何，達奚武答道：“末將三人化裝成東魏軍士，昨日傍晚混入高歡營內(nèi)，偵知其軍中口令。某只管昂首揚鞭，假作巡營督察官，將其各部軍營都轉(zhuǎn)了一圈，看見有衣冠不整或不遵法紀(jì)兵士，還上前舉鞭亂打一頓，轉(zhuǎn)了個通宵，現(xiàn)已查明高歡軍中部署，如此如此，這才返回復(fù)命?！庇钗奶┐笮?，心中已有計較，乃命擂鼓聚將，分撥已定，命列陣迎敵。說話之間，只聽馬蹄雜踏，震動河岳，高歡引眾大至，與宇文泰兩軍在沙苑渭曲照面列陣。三通鼓罷，雙方分別射住陣角，留出中間三百步空地以為戰(zhàn)場。東魏兵將見西魏軍少，不由信心大增，各欲沖陣，以建大功。即將臨戰(zhàn)之前，東魏都督斛律羌舉忽向高歡建議道：“丞相不可急于交鋒！我觀其只有三二千兵馬，若非有計，怎敢與我二十萬大軍相持？丞相不如引中軍在此與之相持，末將分精騎數(shù)萬去襲擊長安。宇文泰既被我軍牽制于此，長安必定空虛，可一戰(zhàn)而下。敵巢穴既破，宇文泰可不戰(zhàn)可擒也?！绷形豢垂?！若是高歡納此奇計，則西魏必亡，東魏復(fù)可統(tǒng)一江北矣。當(dāng)時從地勢上觀之，高歡軍在西，宇文泰軍在東；而長安亦在西邊，其實已成兩軍互斷對方歸路之局。而其南邊就是渭河，構(gòu)成天然行動障礙。此時高歡若分兵沿渭河西進長安，必然破城，宇文泰乃無計可施矣。前有東魏十余萬主力大軍對峙，宇文泰欲從戰(zhàn)場撤走回救長安，談何容易？且軍陣一動，其局面必不可收拾也。奈高歡為前番分兵致敗所驚，仍不肯從。
高歡雖不愿分兵，但其臨陣常有奇計，此刻見蘆葦草深，突發(fā)奇想道：“如我用火攻，當(dāng)如之何？”于是對諸將說道：“諸公請想，相比分兵襲擊長安與在此地火攻，何則穩(wěn)妥？我軍在西，宇文泰軍在東，今乃隆冬十月天氣，西北風(fēng)烈，燒之如何？”話音未落，身側(cè)眾謀士無不動容，齊稱妙計。高歡大喜，便欲下令，忽惱了身后二將，齊聲說道：“丞相不可！”眾人看時，見是定州侯景與猛將彭樂。侯景見高歡看向自己，便揚聲叫道：“宇文泰另立朝廷，分裂魏國，其罪滔天，豈可如此便宜燒死？今其兵少，一鼓便可擒之，付以廷尉，定車裂之刑，以儆叛臣可也。便請丞相下令，末將愿為先鋒，擒此逆賊！”列位看官！你道侯景何意？顯然別有用心。因高歡崛起，侯景自覺英雄無用武之地，如宇文泰被滅，則自己永無出頭之日矣。但若留宇文泰養(yǎng)寇自重，侯景方可有應(yīng)時而起之機，故此不欲其被燒死。
侯景說罷，高歡沉吟不語，又看彭樂，問道：“公謂火攻不可，卻是甚么道理？”彭樂好飲，這一路上已連飲半囊十余斤烈酒，當(dāng)時已是沉醉，在坐騎上東倒西歪答道：“我等兵眾多出西兵十?dāng)?shù)倍，若是大火燒著，西風(fēng)不起，豈非盡燒我軍？我二十萬大軍皆擁擠一處，旗甲刀杖皆易燃之物，彼皆騎兵，轉(zhuǎn)身即可逃走，我實無必勝之算。丞相不必空費火種，某只請丞相一支將令，率本部兵沖擊，必擒宇文泰來見！”此言方罷，身側(cè)諸將皆欲斬敵首建功，齊聲道：“彭將軍之言是也。我眾賊寡，百人擒一，何憂不克？便請丞相下令！”高歡為諸將士氣所感，不由揚鞭大笑，向前一指道：“如此爾眾即可鳴鼓，群起而攻之可也！”東軍諸將各欲爭功，未等列陣，便爭相率部進攻。宇文泰見東魏軍輕敵如此，當(dāng)即下令擊鼓吹號，全軍出擊。趙貴伏兵頓起于蘆葦叢中，直插入東魏軍陣之中；李弼所率鐵騎更是橫擊而至，沖撞東魏主力中軍，頓時將高歡大軍截為兩段，戰(zhàn)于沙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