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約字士少，豫州刺史祖逖之弟。在兄長祖逖死后任豫州刺史，并接掌其部眾，但不僅不能延續(xù)兄長北伐事業(yè)，更無法抵抗后趙石勒進攻，失去其兄早前北伐所收復(fù)所有失地。咸和二年，與蘇峻起兵反叛，被逼投奔后趙。咸和五年被石勒誅殺，宗族被滅。
——第三十七回題引
詩云：死后留田三萬頃，不如生前教子孫；創(chuàng)業(yè)猶如針挑土，敗家卻似雪山崩！話說東晉咸和三年，成漢玉衡十八年，漢趙光初十一年，前涼建興十六年，后趙太和元年，乃西元三二八年也。東晉討叛聯(lián)軍于是年九月?lián)魵⑻K峻，陶侃遂令向叛軍展開反攻。此時蘇峻部將匡術(shù)將京師百官家屬禁于石頭城后苑，不令百官稍出。光祿大夫陸曄及弟陸玩前來游說匡術(shù)道：“今驃騎大將軍已死，將軍尚為叛軍守耶？陶、溫二公一旦破城，則將軍滅族矣。不如奉帝歸降勤王之師，反為功臣?！笨镄g(shù)以為然，于是舉兵以苑城歸附討叛軍，率百官皆赴西軍大營。劉超、鐘雅聞百官皆走，亦謀劃奉成帝出石頭城以赴西軍，卻因謀事不密，被蘇峻之弟蘇逸得知，即令任讓率兵入宮，收劉、鐘二人。成帝抱持二人不放，哭謂任讓道：“公還我侍中、右衛(wèi)，勿令殺之?！比巫尣宦?，自成帝手中奪二臣殺之，于是成帝不得出城。
再說溫嶠既殺蘇峻，遂遣冠軍將軍趙胤引兵一萬，前來攻打歷陽。祖約此時部眾離散，守城不住，只得率家眷棄城北走，渡過淮河，來投襄國趙主石勒，并請發(fā)救兵，意欲復(fù)奪歷陽。石勒納祖約之降，但因前趙余部未靖，故不從其借兵之請。卻說趙漢皇帝劉曜既死，太子劉熙深恐石勒軍馬再至，便與南陽王劉胤商議，欲謀西保秦州，投奔上邽。尚書胡勛諫道：“今天子雖崩，喪師損眾，但我大趙境土尚且完整，將士不叛。石勒兵若再來時，我當(dāng)并力拒之；若不能拒，走未晚也。何故敵未至而先謀逃竄耶！”劉胤大怒，便以胡勛阻撓眾謀之故，請?zhí)酉铝顢刂?。遂領(lǐng)百官出奔上邽，境內(nèi)征鎮(zhèn)聞之紛紛棄逃，關(guān)中由此大亂。長安守將蔣英、辛恕因見太子西逃，遂率眾數(shù)十萬請降于后趙。趙王石勒大喜，派石生引兵前往受降，駐守長安，以圖西進。次年八月，前趙南陽王劉胤又率眾數(shù)萬進攻長安，各地戎夏之眾亦起兵響應(yīng)。石生率眾堅守長安，劉胤久攻不下。九月，石虎奉命率兵來援，激戰(zhàn)于長安城外，與城中石生內(nèi)外夾擊，再次大敗前趙兵，乘勝西進攻陷上邽。遂擒殺劉熙、劉胤及王公卿校以下三千余人，徙前趙臺省文武、關(guān)東流民、秦雍大族九千余人至襄國，坑殺屠各族眾五千余人于洛陽。前趙至是徹底滅亡，將漢主劉淵所創(chuàng)基業(yè)傾覆一空，令人喟嘆。
前趙既滅，此時在隴西略陽秦州刺史府中，略陽公蒲洪正在向其恩師諸葛靚問計，今后行止如何。史說蒲洪字廣世，生于晉太康六年，略陽臨渭人，部落小帥蒲懷歸之子，家族世代為氐族酋長。蒲洪為人好施舍，多機變有謀略，勇猛威武，善于騎射。太康六年夏，諸葛靚攜全家至于荊南武陵桃花源，安頓家眷已畢，即攜趙緒、關(guān)越二位侄孫，自夷陵逆江而上，緣巴郡至于蜀中，再至平陽，繼蜀漢征西將軍馬岱之志，助漢主劉淵復(fù)國。并以五胡令傳檄隴右，聯(lián)合諸氐羌族落以應(yīng)趙漢，平定河西。后劉聰篡逆，至靳準叛亂，這才復(fù)至于略陽，以五胡令傳與蒲洪，并授予鬼谷兵法，令為鬼谷門第二十七代掌門。趙緒、關(guān)越亦各將祖?zhèn)鞅议T槍法、刀術(shù)授之，蒲洪自此文武雙全，兵法韜略亦無以倫比。諸葛靚三人傳授文武道法已畢，遂辭別而去，復(fù)歸武陵桃花源中隱居不出。蒲懷歸死后，蒲洪盡掌其父部眾，為氐族酋長，氐族人皆敬畏服從。永嘉四年之時，前趙主劉聰派使者任命蒲洪為平遠將軍，蒲洪不受，自稱護氐校尉、秦州刺史、略陽公。當(dāng)時正逢永嘉之亂，蒲洪于是散發(fā)財物，召集英杰之士，詢問安危變通之計。同族人蒲光、蒲突便大聚氐族各部，推舉蒲洪為盟主，以略陽為都城，練兵筑壘自保。太興二年，前趙主劉曜在長安稱帝，蒲光等威迫蒲洪投降前趙，蒲洪被劉曜封為率義侯。此番劉曜被后趙石勒俘殺，太子劉熙亦亡，蒲洪懼后趙來攻，正在憂慮，適逢恩師諸葛靚云游至此。蒲洪大喜，故此問計于師如何行止，以保族人平安。
諸葛靚今年已八十四歲高齡，但因修行有術(shù)，須發(fā)如墨，便如四十年前往即墨嶧陽山之時，并無甚大區(qū)別。今見蒲洪相問，于是捻須笑道：“為師恐你逞一時之勇，壞了數(shù)十年后天下一統(tǒng)大業(yè)，故為此事來也。十年之后，你將有嫡孫出世，名為苻堅。彼時某將收關(guān)門弟子，乃是青州王猛，使其前來佐之，相助汝孫成就不世大功。今當(dāng)潛龍勿用之時，不可妄動無明之火，亦休露沖天之志。石虎將來河西，子可暫時屈身歸降，不可與戰(zhàn)。待其多行不義自行毀亡，則是你父子見龍在田、飛龍在天之時也?！闭f罷呵呵大笑，出門而去。蒲洪急追出府門欲挽留時，諸葛靚早已不見。其后不久，后趙大將石虎果然率軍來攻河西，大破羌族集木且部，俘虜數(shù)萬人，秦州、隴西全部平定。蒲洪乃奉恩師意旨，舉全族請降于石虎。石虎大喜，上表薦舉蒲洪任監(jiān)察六夷軍事、冠軍將軍，命管理河西事務(wù)，石勒并皆從之。
按下秦隴，再說江南。咸和四年二月，陶侃、溫嶠、庾亮、郗鑒等各路討叛軍合兵，共擊石頭城。溫嶠臨陣斬殺蘇碩，但石頭城堅固，連打三日不下。此時城中卻有建威長史滕含，私募怨恨蘇峻兄弟之健士五千余人，自城中殺起，直至東門，欲大開城門迎接陶侃之軍。蘇逸聞之，令任讓率兵平叛，任讓部兵卻自潰敗逃，并無戰(zhàn)心。滕含義軍于是擒獲蘇逸及韓晃，皆亂刀斬之，取其首級。義軍大開城門，引溫嶠軍入城，滕含自引將士入宮，保護后妃及公卿百官。滕含部將曹據(jù)懷抱成帝以出，直至溫嶠船上，請兵衛(wèi)護天子。陶侃、溫嶠等拜見天子，頓首號泣，紛紛請罪道：“臣等不能早發(fā)義兵，使陛下為賊所困經(jīng)年，死罪也！”成帝亦哭泣，且不忘慰撫眾臣道：“非是卿等盡忠竭力，朕安得復(fù)見今日耶！”君臣哭罷多時，復(fù)又欣喜。滕含執(zhí)任讓及西陽王司馬羕至船，成帝大恨，急命殺之。陶侃與任讓有舊，欲為其請命，成帝大哭道：“此賊殺我劉侍中、鐘右衛(wèi)時，朕扯衣而求，彼不肯饒，今豈能敕其罪耶！”終令殺之。并殺西陽王司馬羕及其二子，并彭城王司馬雄。其后軍士來報，叛軍將領(lǐng)張健、韓晃、馬雄等人，亦被郗鑒部將誅殺。至此，蘇峻、祖約叛亂全部平定。
司徒王導(dǎo)請?zhí)熳蛹鞍俟偃氤?，令取故?jié)以為儀仗前導(dǎo)。陶侃見了，不由當(dāng)眾譏笑道：“當(dāng)初蘇武牧羊所持之節(jié)，似不如是之新也?！蓖鯇?dǎo)面有慚色，心中大為不悅。成帝于是與百官還于建康，見宮闕皆被蘇峻燒為灰燼，遂暫時以建平園為宮。溫嶠出班，謂群臣道：“今宮闕全毀于火，若將復(fù)為營造，奈民皆貧乏，庫無余積，國用不足。我欲奉鑾駕西遷豫章，公等以為何如？”三吳豪強世族不以為然，皆請遷都于會稽。司徒王導(dǎo)曰兩者皆不可行，力排眾議道：“夫建康乃古之金陵，帝都舊里。孫仲謀、劉玄德皆謂‘王者之宅’。古之帝王不以豐儉移都，但茍務(wù)本節(jié)用，何有雕弊之憂哉！若農(nóng)事不修，則樂土亦為廢墟矣。且北寇游魂皆伺我之隙，一旦遷都示弱，竄于蠻越之地，求之望實懼非良計。今宜鎮(zhèn)之以靜，休養(yǎng)生息，群情自安?！比撼冀苑湔摰溃骸八就街娔碎L遠之計，我等計不及此也?！庇墒遣粡?fù)遷都，命褚颯為丹陽尹，以治理京師。褚颯臨難受命，于是收集散亡，京邑遂安。
陽春三月，江南似錦，成帝宴會群臣，敘平蘇峻、祖約叛亂之功，大賞將士。陶侃因功拜為侍中、太尉，封長沙郡公；郗鑒為侍中、司空，南昌縣公；溫嶠為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加散騎常侍、始安郡公；陸曄進爵江陵公，滕含為襄陽太守。其余因功賜侯、伯、子、男爵者甚多，各自有差。卞壺、桓彝、劉超、鐘雅、羊曼、陶瞻等死難者，均加贈恤。由是陶侃移鎮(zhèn)巴陵，溫嶠還鎮(zhèn)江陵。庾亮復(fù)與成帝相見，自謂因執(zhí)政不善而至大亂，幾致社稷傾覆，乃叩首謝罪，求外鎮(zhèn)自效。成帝準奏，于是出任豫州刺史，領(lǐng)宣城內(nèi)史，鎮(zhèn)守武昌，以殷浩為參軍。蘇峻叛亂部將路永、匡術(shù)、賈寧等，因中途復(fù)叛蘇峻歸朝，赦罪不治。司徒王導(dǎo)表奏成帝，欲封賞路永，溫嶠說道：“不可。路永首為亂階，后雖悔悟反歸朝廷，未足贖其大罪。今得全首領(lǐng)，為幸多矣?！庇谑峭鯇?dǎo)乃止。陶侃初討蘇竣之時，湘州刺史卞敦首鼠兩端，擁兵不赴，又不給送軍糧。如今亂平，陶侃恨其舊惡，上表奏道：“卞敦從叛，請檻車收赴廷尉，以糾其罪?！蓖鯇?dǎo)止道：“喪亂之后，首惡既辦，余眾宜加寬宥?！蹦吮碜啾宥貫閺V州刺史，遷于邊遠之地。卞敦見受朝廷冷落，亦自思己過，未幾憂愧而卒。
按下晉帝論功行賞不表，且說祖約棄歷陽攜家北逃，率宗族及親信數(shù)百人至于襄國，投降后趙天王石勒。石勒令人將祖約安頓于京郊，但因鄙薄其為人，久久不愿接見。祖約至此寄人籬下，自無話可說，幸有資財，于是在京郊購宅置產(chǎn)，求田問舍，欲打點過幾年田舍翁日子；只是心存不甘，惟盼趙王他日回心轉(zhuǎn)意，復(fù)來召見重用。當(dāng)年九月，秦隴之地盡歸于后趙，羌酋姚弋仲亦向石虎請降。石虎表奏姚弋仲為六夷左都督，又請將氐、羌民眾十五萬人遷至司、冀二州定居，石勒一一準奏。自此，后趙便為江北第一大國，威并天下。
話說河南國王吐延雄勇而多忌，被羌酋姜聰以佩劍刺傷。姜聰雖被諸將當(dāng)場誅殺，吐延雄亦自知重傷難保，不敢抽劍，急召部將紇扢埿，令輔佐已子葉延，保據(jù)白蘭。囑托已畢，即抽劍而死。葉延既立，以《左傳》載有“公孫之子得以王父字為氏”之語，因其祖名吐谷渾，故而定其國名為“吐谷渾”，其后子孫也皆以此為姓。吐谷渾者，其實乃是鮮卑部酋長慕容廆之庶兄，其父慕容涉歸分部落一千七百家隸之。及慕容涉歸病卒，慕容廆嗣位之后，偶發(fā)與吐谷渾兩個部落馬群相斗。慕容廆埋怨其兄管理馬群不善，召而怒斥道：“先公分建疆域，牧場有別，奈何不令馬群自相遠離，而坐視其斗耶！”吐谷渾聞言大為不悅，遂負氣答道：“馬為畜牲，好斗是其常性，何便遷怒于人！賢弟若要乖別甚易，某當(dāng)去汝于萬里之外，再不相見?！庇谑且洳勘娭蓖餍?。慕容廆大悔，急使人追勸其兄歸還，吐谷渾終不復(fù)返。依鮮卑族習(xí)俗，謂長兄為“阿干”，慕容廆追思兄長吐谷渾，遂作“阿干之歌”，歲暮窮思，經(jīng)常歌之。西晉末，吐谷渾率部西遷到枹罕，其后部族擴展，統(tǒng)治今青海、甘南及四川西北羌、氐部落，建都立國。至其孫葉延，始以祖名為族名國號，表過不提。
咸和三年，石勒自稱趙天王，行皇帝事，以程遐為右仆射、領(lǐng)吏部尚書。程遐于是進言于趙天王道：“天下初定，陛下應(yīng)明罰敕法，顯示順逆。昔漢高祖斬丁公，赦季布，便是此意。大王自起兵以來，褒忠誅逆，中外歸心，惟江左叛臣祖約猶存我國，竊實為不解。且近聞祖約在襄國大引賓客，又占奪陛下先人田里，地主多銜怨切骨，大王何故尚事姑容，不申天罰哉？”石勒本謂祖約對晉室不忠，違背其兄祖逖遺愿，存心鄙薄，至此聽了程遐之言，于是殺心頓起，其意已決。遂與程遐定下計謀，使人傳書與祖約道：“聞祖侯遠來，未暇歡敘；今幸西寇告平，國家無事，可率子弟來會，借表積誠?！辈⒃跁屑s訂會期。
祖約得了石勒之書，當(dāng)然十分欣慰，驚喜不置。將屆約定之期，遂挈子弟登殿，求見趙天王石勒。至于宮中，石勒佯稱有疾，令左仆射程遐接待。程遐即按所定之計，將祖約邀入別室，引與共飲；卻暗派人詐托祖約言語，前往盡召祖約親屬一并進宮與會。祖約飲酒之間見全族俱至，不禁動疑，且又見室外甲士趨集，料知兇多吉少。因自思處于深宮之中，無法脫身，索性拚命喝酒，尚望得能醉死，省得眼見全家遭刑。偏偏程遐瞧透祖約本意，待其半醉，便離座大聲道：“天王有令！祖約叛國不忠，罪應(yīng)誅夷三族。”此語出口，甲士應(yīng)聲突入，立將祖約拿下，其所有親信數(shù)十人亦均被驅(qū)出，牽往市曹。祖約至此一聲長嘆，思及當(dāng)初戴洋之語及內(nèi)史桓宣之諫，復(fù)思兄長祖逖所遺子孫皆到襄國，自己今日被殺，不知他們今后依靠何人！兄長祖逖當(dāng)年辛苦所創(chuàng)基業(yè)，皆被自己毀于一旦，實乃悔之不及。
正在心中翻滾如浪，悔不當(dāng)初之間，忽聽哭號聲起，驀見一群蓬頭少婦及垢面童兒，由兵役押解前來。祖約看時，不正是自己家眷？兄長子孫亦在其中。人群中忽奔出一個數(shù)歲稚子，趨至祖約身旁，手牽衣襟，哭呼外祖。祖約當(dāng)時雙手未縛，將稚子抱起泣道：“外孫，外孫！外祖不該背國，害你幼兒餐刀，如今悔也遲了。”旁邊走過甲士，將其外孫奪去，擲諸地上，跌個半死。稍時一聲炮響，刀光四閃，可憐祖約闔家男子百數(shù)十人，都做了無頭之鬼。就中只有祖逖庶子祖道重，由后趙左衛(wèi)將軍王安買囑兵士留下，未被押赴刑場，算是為祖家留下一支血脈。余下婦女妓妾，也算赦免，但皆沒為官奴，分充羯人諸胡為婢妾去了。祖逖與劉琨聞雞起舞，擊輯中流，赤手北伐以復(fù)豫州，至此全部化為云煙！
再說晉成帝于蘇峻之亂后重又還都建康，當(dāng)時庫藏空竭，百官俸祿無力支給，只余綀帛三千端。王導(dǎo)令于庫中取出數(shù)匹，拿到市上售賣，士民皆不肯買。王導(dǎo)于是聚集百官，與眾商議道：“今朝中庫藏空乏，有司官俸皆無著落，恐日久必廢政事。今搜府庫，得綀帛三千端，令人試售于市，民皆不愿購。此時若征賦稅以為官俸，則民怨復(fù)起，不可制也。我有一計，列位諸公皆領(lǐng)綀帛至家，俱要制作綀帛單衣穿著上朝；則上行下效，必有人增價而搶購。”于是百官朝賢即領(lǐng)帛自散，各回家做成綀帛單衣，穿于身上，搖擺過市，步行上朝。滿城士庶見此，翕然仿效，皆制綀帛單衣穿之，以為時尚潮流。于是綀帛踴貴，價值數(shù)倍于常時。王導(dǎo)此時方令將庫中三千端綀帛出售于市，每端售金五兩，共得金一萬五千兩，折算白銀八萬兩，以充國用。不但百官俸銀無憂，修葺宮殿亦足夠使用，宮殿遂得重建完成。
始安公溫嶠既受江州刺史之職，于是留下部分軍資在京，辭帝引軍還藩。行至牛渚，自率親隨登舟而行，下令眾軍涉水以渡。左右急稟道：“此處江面水多怪異，深不可測，人皆不敢涉水而渡。望將軍征集舟船以渡眾軍，休使其白白喪了性命?！睖貚恍?，因聞犀角有分水功能，于是下令點燃私藏犀牛之角，臨水照看。當(dāng)下軍士將犀角當(dāng)作火把燃起，向水底照耀，只見水下燈火通明，無數(shù)水怪各呈奇形怪狀，有乘馬車者，有穿紅衣者，在江底絡(luò)繹而過。溫嶠這才相信水中有怪，遂出賞金征舟而渡。當(dāng)夜，溫嶠夢到一人立于榻前，怒謂己道：“某與公幽明有別，各不相擾，何取犀角相照，使我族露形于凡人耶！”醒來之后，便覺齒痛。溫嶠心甚惡之，因令醫(yī)官拔齒，而得中風(fēng)之癥，至江州旬日而亡。奇哉！一代江南名士，竟如此死于幽冥之事，終年四十二歲，朝廷謚曰忠武。溫嶠既卒，王導(dǎo)表奏劉胤為江州刺史，繼承故主溫嶠之位。陶侃及郗鑒皆奏不可，說劉胤雖然慣于戰(zhàn)事，但恐非方伯之才，不足以鎮(zhèn)守州郡。王導(dǎo)不從，終使劉胤就任江州。當(dāng)日回至府中，將此事與家人說之，其子王悅亦勸道：“自江陵至于建康，三千余里；且有流民萬余，布于江州。江州乃國之南藩，要害之地，而劉胤驕奢成性，又時在醉鄉(xiāng)之中；每日倒臥床榻理政，則不有外變，亦必有內(nèi)患矣?！蓖鯇?dǎo)雖知其子之言甚是有理，但因圣旨已發(fā)，劉胤已離京赴任，遂不更易。
當(dāng)時庾亮代陶侃鎮(zhèn)守武昌，染病在床。聞?wù)f戴洋善于風(fēng)角占候，于是令人請來，命卜吉兇。戴洋觀其風(fēng)角，說道：“武昌之地，有山無林；政可圖始，不可終居。山作八字，數(shù)不及九。昔吳王壬寅年來創(chuàng)立宮城，至巳酉之年復(fù)下秣陵。陶公治此，亦涉八年。則土地盛衰有數(shù)，人心去就有期，不可更也。公宜更擇吉處鎮(zhèn)之，武昌不宜久住。”瘐亮改容相謝，說道：“卿言甚為有理，使某頓開茅塞。然今我有疾，尚請先生替我卜之?！贝餮髲?fù)觀風(fēng)角已罷，又道：“昔蘇峻作亂之時，公曾于白石洞中祈福，許以亂平之后，以賽牛酬神。其愿至今未酬，故為鬼卒前來纏索，宜急還之，其病自愈?！扁琢粱腥淮笪?，再拜道：“先生真乃神人也，某果有此愿，未曾酬之?！庇谑羌笔谷艘耘＞迫グ资催€愿，當(dāng)夜其病果愈。
東晉朝政甫安，后趙又發(fā)兵南侵。趙將劉微率眾數(shù)千，乘海船襲擊晉境東南諸縣，南沙都尉許儒被殺。石勒稱帝當(dāng)年，又派監(jiān)軍郭敬南攻襄陽。南中郎將周撫屯襄陽，驚奔武昌，襄陽遂陷，中州流民自此并皆降附后趙。晉廷問罪于周撫，坐免其官。郭敬于是毀其城池，遷襄陽百姓于沔水之北，另建樊城戍守，石勒遂命郭敬為荊州刺史。次年正月，劉微又乘海舟侵擾晉境婁縣，攻掠武進，晉司空郗鑒派將迎擊，劉微引兵退卻。十二月，劉胤既任江州刺史，到任后果如王悅所言整日矜豪縱酒，不恤軍政大事。當(dāng)時郭默被征為右軍將軍，往求資借，劉胤慳吝不予。適逢有司奏報成帝：“朝廷庫藏空竭，百官俸祿惟資江州漕運給之。而劉胤私運于路，以私廢公?！庇谑浅⒃t命將劉胤免官。劉胤方自預(yù)備申訴，郭默趁機誣告劉胤大逆，且引部眾襲斬之，遣使傳首京師。后懼朝廷見罪，于是招引譙國內(nèi)史桓宣為黨，桓宣不從，并固守譙郡以待。咸和五年正月，郭默傳劉胤首至于京師，王導(dǎo)見到劉胤首級，明知郭默誣枉好人，但以其驍勇難制，恐為大亂，于是只得將錯就錯，乃令懸劉胤首級于水軍大營，復(fù)以郭默為江州刺史。當(dāng)此奏本一上，滿朝文武大嘩，乃至議論紛紛。
陶侃在巴陵聞知此事，投袂而起，勃然大怒道：“若說劉胤奢吝好酒有之，但其手下無兵，何至于謀反？此事必然有詐。”急遣人前往江州打探，回報果是因借貸不允，被郭默懷私憤襲殺，誣其謀反。陶侃探聽確實，遂整兵待發(fā)，欲討郭默，同時修書令人至京，送與王導(dǎo)言道：“郭默今因私憤襲殺方州，公即以其為方州；若他日再殺宰相，公亦欲以其為宰相乎！”王導(dǎo)觀書大慚，遂命收斂劉胤首級，回書隱侃道：“某謂郭默居于長江上流，加以船艦成資，故暫且包容，以伺足下興兵除之。豈非遵養(yǎng)時晦，以定大事者耶！”陶侃得書，觀后棄之于地嘆道：“何謂遵養(yǎng)時晦？是乃遵養(yǎng)時賊也！”于是發(fā)兵前往江州，聲討郭默。
郭默自殺了劉胤，亦恐朝廷問罪，本欲向南占據(jù)豫章。不料陶侃軍隊來得恁快，郭默逃走不及，只得引軍出戰(zhàn)。只經(jīng)一陣交鋒，諒那郭默怎是陶公對手？迎戰(zhàn)不利，只得進城固守。又恐軍心動搖，不肯效力守城，便以糧米堆成壘堡，顯示軍糧有余。陶侃見其固守不出，乃于城外修筑土山，使與城墻等高，兩相對壘。同時檄令庾亮引軍至湓口，至三月中旬，各路軍隊會齊。郭默部將本來畏懼陶公威名，此時見庾公亦至，不由大駭，均無戰(zhàn)心。陶公布置各路軍馬將江州城團團包圍，卻不令攻城，只親筆寫下勸降書數(shù)百道，每日令善射者射入城中四方，勸令城內(nèi)軍民生擒叛臣郭默獻城以降，則皆恕無罪，且有封賞。列位看官！這一條攻心之計果然厲害，不弱于十萬大軍威力。旬日之內(nèi)，城中軍民皆知陶公書中內(nèi)容，各懷反正之意。延挨到五月，郭默部將宋侯發(fā)動兵變，捆綁郭默父子出城，向陶公投降。陶侃在軍營門前命將郭默斬首，傳首至建康。郭默在中原時曾多次與石勒交戰(zhàn)，石勒部下皆懼之，此時聞?wù)f陶侃兵不血刃擒拿郭默，于是更加敬畏陶侃。之前蘇峻亂時，其部將馮鐵殺陶侃之子投奔石勒，任為邊將。陶侃于是致書石勒，以實情告知，石勒為向陶侃示好，即令誅殺馮鐵，傳首與陶公。此時即平滅郭默之亂，朝廷即下詔陶侃領(lǐng)江州刺史，都督江州軍事，部下增設(shè)左右長史、司馬、從事中郎四人，掾?qū)偈?。陶侃于是領(lǐng)兵回到巴陵，移鎮(zhèn)武昌。
列位看官需知，王導(dǎo)和陶侃對郭默不同態(tài)度，其實意在爭奪江州，并非王導(dǎo)昏憒，以至不明是非，不問對錯。王導(dǎo)對郭默擅殺劉胤表示容忍，在于欲籠絡(luò)郭默，以對抗陶侃。陶侃發(fā)書指責(zé)王導(dǎo)并迅速出兵，亦是要將江州控制在手，利用王導(dǎo)理虧在先，致令其措手不及。陶侃通過郭默擅殺劉胤之機奪得江州，亦獲長江上中游控制權(quán)；且因劉胤亦乃王導(dǎo)當(dāng)時力薦，今我替你報仇除害，公尚有何話說？由此可見政治斗爭往往口是心非，笑里藏刀，殺政敵于無形，自古如此。陶侃既得江州，兵鎮(zhèn)武昌，于是表任張夔之子張隱為參軍，范逵之子范珧為湘東太守，以劉弘曾孫劉安為掾?qū)伲稚媳戆澝诽?。張夔、范逵、劉弘、梅陶四人，皆是陶公故舊，當(dāng)初有恩于己者。自此凡是微賤時滴水之恩，餐飯之惠，陶侃必定加倍報答。此后陶侃曾欲舉兵廢黜王導(dǎo)，但因庾亮調(diào)解及郗鑒反對，這才作罷。陶侃駐守武昌，部將皆謂應(yīng)于江北邾城駐兵鎮(zhèn)守，陶侃不答。后見眾人反復(fù)提請，陶侃于是率領(lǐng)將佐過江圍獵，縱覽地勢，指點江山，謂諸將道：“諸公且看，邾城懸隔江北，內(nèi)無所倚，外接敵寇。即便派兵駐守于此，敵寇來時，相救不及，復(fù)渡江不成，必致?lián)p軍喪眾，辱我國威。且懸城于江北，勞師糜餉，又何益于江南？長江乃御寇天險，故魏文帝曹丕天塹之論，某其從之?！北妼⑦@才恍然大悟，再不復(fù)諫。其后荊州刺史庾亮派精兵萬人駐守邾城，至咸康五年，后趙派兵來攻，邾城孤立無援，終于兵敗城陷，損失慘重。此乃后話，亦證陶公今日之遠見卓識。
按下東晉，復(fù)說涼州。且說前涼建興十八年五月，涼王張駿率兵收復(fù)舊地，至于狄道，并設(shè)置五屯護軍，與后趙分境而治。趙王石勒遣孟毅拜張駿為征西大將軍，涼州牧，加九錫。張駿恥為趙臣，拒不接受，并扣留孟毅，不予遣歸襄國。九月，休屠王羌叛后趙，被后趙大將石生擊破，奔逃涼州。張駿見后趙強盛難敵，遂遣孟毅返歸，復(fù)令長史馬冼隨其還國，向石勒稱臣入貢。石勒大喜，這才正式稱帝，立世子石弘為皇太子，設(shè)立百官，分封宗室。封別子石宏為大單于，中山公石虎為太尉，復(fù)進爵為王。石虎不喜，歸謂其子石邃道：“我征戰(zhàn)二十余年，方成大趙功業(yè)，大單于乃封與黃口小兒！某當(dāng)報之，使其死無噍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