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春風(fēng)得意樓
程千帆盯著小姑娘仔細(xì)看了看。
兒時那個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玩泥巴、哭鼻子的小囡囡的樣子,和面前這個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就像是兩張不同年份的照片放在一起,慢慢地,慢慢地,腦海中的記憶發(fā)揮奇妙的化學(xué)作用,實現(xiàn)了融合和確認(rèn)。
他的眼神中露出驚喜之情,指著對方,笑了說,“你是筱葉,方叔叔家的筱葉。”
“是我,是我呀?!碧企闳~喜悅的連連點頭。
“一別多年,當(dāng)年那個哭鼻子的小囡,都長成了漂亮的小姑娘了?!背糖Х焓至?xí)慣性要揉一揉小姑娘的腦袋,反應(yīng)過來對方已經(jīng)長大了,伸出去的手改成了掏煙盒的動作。
唐筱葉害羞,小臉都紅撲撲的。
“走吧,邊走邊說?!背糖Хχf,他撐起臂彎,唐筱葉下意識的將手臂放進(jìn)來。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都是忍不住笑了,找回了小時后那熟悉的感覺,多年未見的生疏感就這么奇妙般的迅速撤離。
兒時玩伴筱葉妹妹的出現(xiàn),讓程千帆驚喜,他的記憶跨越時空,仿佛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童年。
唐筱葉不姓方,隨母姓唐。
程家和方家當(dāng)年是鄰居,雙方家里的孩子慣會一起玩耍。
最重要的是,父親程文藻和母親蘇稚芙彼時還沒有犧牲,有爹有媽,有玩伴,那是程千帆最快樂的時光。
特別是在此時,唐筱葉的出現(xiàn),讓倍感孤獨(dú)、精神疲憊、感覺整個世界都不值得相信的程千帆的內(nèi)心多了一絲柔軟。
這份柔軟,源自于回憶。
唐筱葉也在觀察程千帆,她瞥到千帆哥哥另外一支手臂習(xí)慣性的微微叉在腰間,小姑娘的內(nèi)心里有一絲感動,也有一絲莫名的辛酸。
她比程千帆小五歲。
她有一個姐姐,比程千帆大五歲。
炎熱的夏天,三個年齡形成等差數(shù)列的孩子在樹蔭下,歡聲笑語,跳著剛學(xué)的舞蹈,微風(fēng)吹動樹梢,陽光穿越枝丫,在孩子們的身上投下斑駁的光點,這是他們最美好的童年記憶。
……
程千帆找了個咖啡館。
“筱葉,你一直在外面等我?”程千帆點燃一支煙,隨口問道。
“是的?!碧企闳~點點頭,“我不知道怎么找千帆哥哥,又不敢一個人進(jìn)去?!?p> “下次有事情,就直接對警衛(wèi)說,找巡捕房的程千帆警官,他們會打電話叫我的?!背糖Хf道,“嘗一嘗這個蛋糕,對了,你今天特意來找我,有事嗎?”
“千帆哥哥,我哥哥被巡捕房抓了?!碧企闳~緊張的說,“你能幫忙放他出來嗎?”
“木恒兄?”程千帆訝然,“他什么時候回國的?”
方木恒是方家的長子,此前一直在國外留學(xué),當(dāng)年聽說是準(zhǔn)備在國外定居了的。
“一二八后,哥哥就回來了。”唐筱葉說起方木恒,眼神中是驕傲的神采,“哥哥說,國家混亂,他沒有辦法,只能逃避,但是,國家被侵略了,他必須回來保護(hù)?!?p> “他回來后做什么工作?”程千帆淡淡的問。
沒有從程千帆的表情中看到有驚嘆佩服,沒有從程千帆的口中聽到贊嘆的話語,只得到了這樣淡然的提問,這讓唐筱葉略失望又有些不理解。
她此前一直認(rèn)為她最自豪的哥哥和她最喜歡和崇拜的千帆哥哥一定能夠產(chǎn)生靈魂和思想的共鳴的,兩個人都是好男兒,都是她心目中最好的哥哥啊。
……
“哥哥在《申報》工作。”唐筱葉說,“他昨天被巡捕房抓了,他們說他是紅黨?!?p> “方叔叔知道了嗎?”
“爸爸說不管哥哥了,也不愿意出面找人幫忙。”唐筱葉帶了怨氣說道,“爸爸不喜歡哥哥做得那些事情?!?p> “木恒兄是紅黨嗎?”
“不是,當(dāng)然不是。”
“我知道了?!背糖Хc點頭,他掏出一張鈔票放在桌子上,“我會打聽一下,如果木恒兄確實不是紅黨,我會幫忙疏通,如果他確實涉紅,我也無能為力。”
說完,程千帆轉(zhuǎn)身離開。
唐筱葉愣了下,開口道,“千帆哥哥。”
程千帆停下了腳步,回頭望著可愛美麗的小姑娘。
小姑娘美麗的眼眸凝視著他,“千帆哥哥,筱葉有些不認(rèn)識你了。”
“時間可以改變很多東西。”程千帆吐了口煙圈,苦笑一聲,“筱葉,木恒兄的事情,我盡力而為?!?p> 看著小姑娘開口要說話,他招了招手,侍者端著煙灰缸過來,程千帆將香煙摁滅,“筱葉,千帆哥哥真誠的對你說句話,好好學(xué)習(xí),幸福生活,別的事情不要去胡亂碰,也不是你能碰的?!?p> “千帆哥,國破家亡,誰還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小日子?”
“政治,不是小姑娘能碰的?!背糖Х蟻硪嗔巳鄬Ψ降男∧X袋,生氣的小姑娘扭頭的避開了。
“走了?!背糖ХD(zhuǎn)身,他擺擺手,馬靴踢踏作響,推開咖啡館的門,聲音漸漸遠(yuǎn)去,背影也漸漸消失。
……
小姑娘站起來,雙手撐著桌面,看著他的背影和聲音就這么消失了,淚水順著臉頰滑落。
她不理解,也有些驚慌。
小姑娘的記憶中那個陽光、熱情、開朗、勇敢、正義的千帆哥哥的身影被淚水打濕、變得模糊了。
“還真是和小時候一模一樣的脾氣呢。”程千帆搖頭笑了笑,小姑娘高興了會親昵的纏在他身旁,叫他‘千帆哥哥’,惹她生氣了,會嘟著嘴,一個人哭鼻子,稱呼也會變成了‘千帆哥’。
盡管多年未見,但是,從這次的言談交流中,程千帆就得出了自己的判斷,當(dāng)年的黃毛丫頭現(xiàn)在很好,她善良、害羞卻絕不怯懦,熱愛這個國家,也愿意,似乎也可能正在做著一些事情。
這讓程千帆既欣慰,又擔(dān)心。
最終擔(dān)心勝過了欣慰和高興。
腦海里,一個自私的聲音告訴他,要阻止小姑娘的‘冒險舉動’,他寧愿自己承擔(dān)更多的工作和付出,承擔(dān)更多的危險,以茲來換取小姑娘的幸福和安全。
他們這些人不惜拋頭顱灑熱血去戰(zhàn)斗,不就是為了同胞,為了親友能夠安全,能夠幸福生活嘛。
筱葉是千千萬萬的同胞之一,這很合理,他給自己找了理由。
程千帆用這種近似冷淡的態(tài)度來對待唐筱葉,還因為,他知道自己就是一個大麻煩,一個隨時可能爆炸的火藥桶,他愿意和敵人同歸于盡,卻不想因為自己連累和傷害親友。
方木恒!
程千帆的腦海中開動思索,他知道梁遇春所部在昨天的行動中抓捕了一個記者,卻沒想到這個涉紅的《申報》記者竟然就是方木恒,是筱葉妹妹和芍藥姐姐的兄長。
方木恒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是同志?
暴露了沒?
還是只是同情革命的朋友?
或者是別的什么身份?
看來自己有必要和這位素未蒙面的木恒兄見個面了,正好有現(xiàn)成的理由。
……
城隍廟,春風(fēng)得意樓。
修肱燊說要請覃德泰喝茶。
竟然真格兒只是喝茶。
法國留學(xué)歸來的修肱燊和覃德泰聊起喝茶之道來,竟是頭頭是道。
程千帆在一旁侍奉,添茶倒水,還被修肱燊嫌棄說功夫不到家。
“千帆年幼無知?!背糖Хе?jǐn)而又不失親近的笑說,“所以才更需要老師和覃總的多多教誨呢?!?p> “現(xiàn)在知道自己年幼無知了?”修肱燊冷哼一聲,“沒腦子的蠢貨?!?p> “哎呦呦,修主任?!瘪绿┲雷约涸撻_口了,“你就偷著樂吧,小程我知道,在警校的時候就是優(yōu)等生,入了巡捕,做事情也是頂好的?!?p> “千帆頑劣,實不敢當(dāng),讓覃總費(fèi)心了?!背糖Хs緊說道。
“頑劣倒不至于。”覃德泰看了程千帆一眼,“誰沒有個年輕氣盛控制不住脾氣的時候,你小子,有才,是干巡捕的料,改了那些小毛病,前途不可限量?!?p> “覃總教誨,千帆銘記于心?!背糖Х⒄?,敬了個禮。
“來來來,覃兄,嘗嘗這茶?!毙揠艧稣泻粽f道。
“修兄的茶,定是頂好的?!瘪绿┕笮?。
程千帆在一旁眼觀耳聽,琢磨其中之味,嘆為觀止。
“你怎么還在?”修肱燊看了一眼,嫌棄說道,“我可告訴你,今兒個別來煩我。”
“好你個修主任。”覃德泰笑罵說道,“我就知道你親手泡的茶,沒可能白喝到?!?,說著看向程千帆。
“覃總,本來也無事,這是我來茶樓的路上沾了事。”程千帆趕緊匯報說,簡單扼要的講述了他在巡捕房門口遇到了方家小姐唐筱葉,對方央求自己搭救方家公子方木恒的事情。
“老方家的小子啊?!瘪绿u搖頭,“這個老方,也不打聲招呼?!?p> “聽唐筱葉所說,方老板氣壞了,打算讓方木恒在里面冷靜冷靜?!背糖Хf道。
“你打算怎么做?”覃德泰沉吟片刻,輕捻茶盞,問。
程千帆皺了皺眉頭說道,“這是席能閣下親自部署的行動,事關(guān)重大,按理說我應(yīng)該盡量回避,只是方家同我家頗有淵源,也對我兒時多有照顧,我自是不能袖手旁觀。”
說著,程千帆停頓了一下,“只是,我能做的也不多,最重要的是他方木恒到底有無涉紅?!?p> 他看著修肱燊和覃德泰,“方木恒其人我不了解,穩(wěn)妥起見,我打算見一見他,才好再做打算,能救則救,救無可救,也當(dāng)讓他在里面過的舒服點?!?p> “很好,有情有義,又不失原則。”覃德泰撫掌笑說,“修兄,你有一個好學(xué)生啊?!?p> “覃兄?!毙揠艧鰯[擺手,虛手指了指,“難道這臭小子不是你的下屬?”
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相視大笑。
豬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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