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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花接木案

38.趙王的決意

移花接木案 甌南生 10415 2022-06-18 10:00:00

  在鄭脩混入韓國的同時,毛遂身為趙勝的使者,在準備了幾日之后,坐著華麗的馬車出發(fā),并最終到達了楚國郢陳的令尹府。

  這個相貌平平的年輕人不僅穿著趙國的華服,玳瑁簪、珠玉鞘也是一樣都不少,顯得極為華貴,不知道的還當他是個大夫級別的貴族。

  聽聞是趙勝差人前來,黃歇在府上接見了毛遂。

  可要入室之前,毛遂忽然發(fā)現(xiàn)門前那一雙雙以上等珠玉所裝飾的精致鞋子,原先還有些驚異,但轉(zhuǎn)念一想,自己可是趙國相邦的使者,趙勝又是黃歇的至交好友,室內(nèi)坐著的應該都是些達官顯貴,最差也得是黃歇最親近的門客。既然如此,能穿得起這樣規(guī)格的珠履,也就不足為奇了。

  “在下趙國相邦門客毛遂,僅代我家主君攜禮前來,見過楚國令尹?!泵煨卸Y。

  “這個趙勝,也太客氣了。使者請上座?!秉S歇也禮貌著。

  現(xiàn)場除了黃歇之外,厲炎、軫云也都在場,待黃歇向毛遂一一介紹過后,毛遂覺得自己猜得沒錯,這兩位也都是縣級干部,楚國本就富足,他們給自己置辦一雙珠履也不算什么。

  不過,此時毛遂發(fā)現(xiàn)對面的上座還空著,不知是有什么貴客還沒來。

  “春申君,今日府上是還有其他客人會來拜謁?”毛遂好奇著。

  “哦,是有個故人之子,早前來信,算時間,今日也該到了?!秉S歇回答。

  “稟主君,衛(wèi)人呂不韋求見?!庇幸黄蛷那∏蛇@時進來通稟。

  “請進來?!秉S歇示意完,對毛遂笑說:“我說什么來著,這就來了。他近幾年也有在邯鄲做生意,有些名氣,不如借此機會引薦于使者。使者,不會介意吧?”

  “毛遂不敢,我倒是也想見見春申君的朋友。”對于這種更高圈層的引薦,毛遂一個初出茅廬的士人,自然是來者不拒。

  無論在什么歷史時期,人脈總是重要的。

  不一會兒,呂不韋也進來了,手里還提著一捆匣子,“衛(wèi)人呂不韋,見過黃公……不,應當叫您令尹了?!?p>  “哎!不韋,快上坐,讓我好好看看你,都長這么大了!還記得你出生當日,我也在場!”黃歇仔細地端詳著已經(jīng)開始蓄須的呂不韋。

  “見過厲大人、軫大人?!眳尾豁f補充完,也入席,而后看著毛遂作揖道:“敢問這位貴客是……”

  “容我介紹一下,這是趙國相邦的使者毛遂。這是衛(wèi)國的商賈呂不韋,《三不韋》的‘不韋’,剛從韓國陽翟來?!秉S歇引薦著。

  “原來是平原君府上的人才。不韋在邯鄲也待過一陣,平原君門客眾多,時常能見到他帶著上百人出行,專管他人不敢管之事,頗具墨者俠士風范?!眳尾豁f抬了抬向毛遂作的揖,表現(xiàn)得非常尊崇。

  毛遂也十分友好地回了一揖,“過獎了。毛遂資歷尚淺,還未曾為我家主君真正效力?!?p>  “不韋,記得上次見你,還是我去秦國之前的好幾年,你那時是成童了嗎?”黃歇回憶著。

  呂不韋回答:“剛好是不韋為成童那一年,想來至今已過去十五年了,今年我都至而立之年了。聞您已回楚國拜相,早就該來看您了,只是家父身體抱恙,家中生意忙得緊,今年也是我第一次走這么遠。十五年沒見了,您看著卻是青春依在啊?!?p>  “說笑了,說笑了。你父親身體還好嗎?”黃歇關(guān)心著。

  “年紀大了,多多少少都會有些不適?,F(xiàn)在都住邯鄲了,平日里都有仆從照顧著,我也盡量不出遠門,多陪陪老人。謝令尹關(guān)心了。對了,這是家父要我?guī)淼奈鍖Τr老山參,門外還有我從陽翟選來的二十只韓盧,都是報答您先前向我們購買玉珠的,還請笑納?!眳尾豁f將手中的禮物交給了仆從,仆從又轉(zhuǎn)交到了黃歇案前。

  黃歇拆開了第一個匣子,看了看,點頭道:“嗯,著實是品相極好的朝鮮老山參,有些年頭了,不好找吧?”

  “我們一介商賈,出身低賤,無權(quán)無勢,被那些貴族瞧不起,若不是受到令尹與信陵君的多番照顧,方今也不至于小有成就。薄禮一份,何足掛齒?”呂不韋表示。

  “那便替我謝過你父親的好意?!秉S歇笑納了。

  “呂先生此番來郢陳,可是有什么大生意要做?”毛遂搭了句話。

  “不,就是專程來看令尹的,過幾日便動身前往邯鄲了。若是時間上方便,毛先生不如同我一道,路途遙遠,也好有個伴?”呂不韋邀請著。

  “求之不得啊?!泵鞈?。

  黃歇熱情道:“二位在郢陳多住一段時日吧,就當是自己家了。不韋啊,多跟我講講你這些年在外經(jīng)商的事……”

  就這樣,黃歇請兩位貴客好好吃了一頓,完了吩咐仆從將毛遂安排到上舍去住。

  門客的住所一般是與主人家自用的府邸相連的,但又各自相對獨立,可以經(jīng)由少數(shù)內(nèi)部通道抵達,但夜里一般是有門禁的,有專門的武士把守,有點類似于王城與王宮的關(guān)系。

  王城是都城內(nèi)各類官員辦公、居住的主要場所,王宮則是國王的私人宅邸,但同時在白天或特殊情況下的夜晚也有議政、辦公的用途。

  但這毛遂走著走著,半天都沒走到頭,這楚國令尹府著實令他感受到比趙國相邦府大了太多。有專門用于辦公的、藏書的、宴飲的、存兵器的、養(yǎng)奇珍異獸的、養(yǎng)戲優(yōu)的、養(yǎng)家妓的……一座接著一座,看都看不完。

  他尋思著這楚國王都搬到陳縣也不過十六年,黃歇回楚國也才一年,給他置辦的令尹府都闊成這樣,王宮該有多大?

  路上他還看到了之前呂不韋說過自己帶來的二十只韓盧,被仆從送去與秦國特產(chǎn)的細犬養(yǎng)在了一起,黃歇似乎在府中特意培育這些猛犬。

  除此之外,沿路還碰見了不少行走于令尹府的士人,都是穿著珠履的,能有這么多貴客在府上隨意進出的?

  毛遂越看越不對勁,不禁去問仆從:“這來來往往的衣著華貴的文士、武士,都是府上的貴客?”

  仆從回復道:“回使者,他們都是我家令尹的門客?!?p>  “門……門客?”毛遂大驚,“你家令尹,到底給門客們發(fā)了多少雙珠履?”

  仆從想當然道:“全發(fā)了啊。”

  “???全……全發(fā)了?”毛遂更為吃驚。

  “是啊?!逼蛷牟恢罏槭裁磳Ψ椒磻@么大。

  “全發(fā)……那不就得三千雙?每雙十枚玉珠,那就是三萬枚!”毛遂算了算,簡直不敢相信,但事實卻又明晃晃地擺在眼前。

  “是的,基本都是通過方才那位呂先生購得的。這還不算什么,門客們都能調(diào)用府上的馬車,連享有的各類玉器都是我家主君贈予的,方才您所見的細犬、韓盧也都可供他們郊外田獵所用。”仆從又擴充了下令尹府的待遇。

  毛遂聽完這些,嚇得不敢多說什么了,生怕說多了,反而暴露了自己見識淺薄,被對方瞧不起。

  仆從看毛遂不說話了,又補充道:“對了,我家主君還吩咐我,等呂先生走了,把那五對山參,取來三對給您,囑咐了其中兩對給平原君,剩下一對您自己留著?!?p>  “這……這朝鮮老山參,就這么隨手轉(zhuǎn)贈了?”毛遂更加詫異。

  仆從回答:“對啊。因為當著呂先生的面直接轉(zhuǎn)贈不太好,故而吩咐我私下贈予。另有一批禮物,我家主君早早準備好了,遲些我替您去取。不僅有平原君的,也有您的,有好幾車呢?!?p>  聽完了仆從的話,毛遂頓時羞愧難當,這趟來楚國自認是淺見寡識了。

  過了一段時間,被好好款待過后的毛遂與呂不韋同時離開了郢陳,同路去往邯鄲,現(xiàn)已入城。

  “據(jù)說,春申君那為門客鑲嵌在履上的三萬枚玉珠,大多是由你那購得的?”毛遂問著呂不韋。

  “沒錯,珠玉之贏百倍,故而我親自來謝春申君?!眳尾豁f回答。

  “你好像還挺景仰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的。”毛遂隨口一提。

  “當然。這三位與孟嘗君一樣,門客都能達到三千人。但春申君最具大略,也比我更會做生意。”呂不韋推崇著黃歇。

  “做生意?”毛遂有些不解。

  “別看那些珠履成本頗高,但有些人才是買都買不來的,他們要的是切切實實擺在眼前的禮遇。春申君不僅效法了商鞅立木取信,還采用了燕昭王千金市骨,利與禮,兩者皆有之。另外,扶持一質(zhì)子為王,此利何止百倍?九年之后,他已然貴為令尹,坐擁十三個縣的封地,儼然一位小國國君啊?!眳尾豁f表示黃歇的投資非常成功。

  毛遂聽完這番解釋,笑道:“你也常聽這些故事?”

  呂不韋道:“不僅喜歡聽故事,也喜歡看書。”

  “哦?都喜歡看哪幾家的書啊?”毛遂也起了些興致。

  “儒、墨、法、名、兵、農(nóng)、陰陽、無名,各家都讀過一些?!眳尾豁f隨手從身后拿起了一卷《道經(jīng)》,并揚了揚。

  “那你是跟春申君一樣,幾乎通讀百家了?!泵煨稳葜?。

  “通讀可不敢當,只是略懂。我們當商賈的啊,終生不能為士,更別說像春申君他們那樣當官養(yǎng)士?!眳尾豁f感嘆著舊法度的不公。

  “但說到利,還是你們這些商賈拎得清?!泵靺s認同著這一點。

  “還是說說別的吧。先生,說起這質(zhì)子,不韋在邯鄲經(jīng)商的這些時日,聽聞趙國關(guān)著不少質(zhì)子?!眳尾豁f借機打聽著城內(nèi)的一些情況。

  “那可多了!”毛遂自豪著。

  “看來先生對此很清楚啊,那秦國的有幾個?”呂不韋繼續(xù)探問。

  “嗯……”這個問題雖然毛遂知道,但似乎有點打臉,“就一個,但不是關(guān)在邯鄲,而是聊城?!?p>  “那質(zhì)子是誰?”呂不韋對此很感興趣。

  “趙異人,當今秦國太子柱一個不受寵的庶子。八年前趙奢將軍還健在,于閼與之戰(zhàn)中擊敗秦將胡傷,秦國不得已送這名王孫為質(zhì)求和,其后寡君封趙奢將軍為馬服君。”毛遂講解著這名質(zhì)子的來歷。

  “我聽說秦國的太子,兒子很多啊,但偏偏就是沒有嫡子?!眳尾豁f接著問。

  “是這樣的。楚國的華陽公主,當年不正是由春申君送進秦國的,至今應該剛好十年,卻無所出。那個秦太子啊,在這十年又讓妾室接連生了好多兒女,光是公子都十來個了。算上十年前已經(jīng)生過的那些,該有二十幾個兒子了。”毛遂對秦國王室的事還是挺清楚的。

  “那這個叫異人的王孫,先生見過嗎?”

  “沒見過,但聽說也已經(jīng)到加冠的年紀了。這質(zhì)子嘛,日子不會太好過的,尤其是現(xiàn)在趙、秦之間關(guān)系緊張?!泵鞊u了搖頭。

  “這么說,平時沒什么人能接觸得到這些質(zhì)子?”呂不韋問。

  “這些質(zhì)子,除了大王、相邦、平陽君,基本沒人能見他們,大多時間都被鎖在府上,偶爾被允許出門也會有人貼身跟著。楚王命好一些,在楚國當質(zhì)子時同時也給秦王當了女壻,據(jù)說那小孟嬴公主還事事向著他,因此沒吃過多少苦?!泵熘赖梅浅6啵涣钠饋砭湍苷f個不停。

  呂不韋點了點頭,“這質(zhì)子確實不太好當,恐怕往日連女人都碰不了吧,有也是其他王室配給他們的。秦王就納了燕國的宗室女為妾,楚王也娶了秦國公主。但好在她們都是向著夫君的,這要是個細作,可就不好辦了?!?p>  “是啊??蛇@話又說回來,當過質(zhì)子但能活著回國的,成為王的可能性還是比較大的。遠的不說,你就看現(xiàn)在的秦王和楚王,哪個早年沒當過質(zhì)子的?當質(zhì)子,那是拿命去為國立功啊,還回得了母國,就會被優(yōu)待。但你我都知道,十個質(zhì)子里都不定能有一個回得去。那秦王嫡出的悼太子,不就死在了魏國,倒讓身為庶孽的二王子趙柱撿了個便宜,成為了新太子。還有若不是春申君面對強秦還舍命相助,目今坐在楚國王位上的,還指不定會不會是上官子蘭。”

  聽過了毛遂的這些分析,呂不韋佩服道:“先生說的著實在理啊。這把自己丟出去做質(zhì)子,就像是經(jīng)商啊,誰也不知道自己手里頭囤的貨明日會是個什么價。就說那和璞吧,不開之前,誰知它里頭能值得十五座城池?”

  毛遂聽完笑了:“呵。你啊你,一心只想著利。那所謂的和氏璧啊,根本不可能值十五城。誰得了它,反而就給了強者開戰(zhàn)的借口?!?p>  呂不韋也笑了,“我只是打個比方啦,先生不必過于較真?!?p>  “好啦,我也到我家相邦府前了,咱們?nèi)蘸笤僖?。”毛遂看見相府越來越近,打算下車?p>  “好嘞。停車?!眳尾豁f吩咐著車夫。

  可當毛遂一下車,趙勝卻急急忙忙從府里出來了。

  毛遂趕忙上前行禮,“主君,臣奉您之命已從楚國歸來。春申君送了您……”

  “辛苦你了,回頭再說吧。大王急召,我先去趟王宮?!壁w勝說完便上了車。

  很快,趙勝抵達趙王宮,趙豹也已經(jīng)在場,但卻不見廉頗、虞信、樂乘等人。另外,負責占卜的筮史也在場,正準備燒一片龍骨。

  這是趙王丹正式執(zhí)政的第四年,在這短短的四年之間,不僅是太后去世,連觸龍、繆賢、趙奢、樂毅、田單等一眾內(nèi)外老臣也都不約而同地相繼去世,藺相如也是久病不起,這讓趙國君臣非常頭疼,因為趙國明明還在國力的上升期,如今趙廷的陣容卻是遠不及秦廷。

  趙勝也是不得已,第三次出任趙國的相邦。

  “三叔,您來了!”趙王激動得連王座都坐不穩(wěn)。

  “大王急召臣入宮,是發(fā)生什么事了?”趙勝問道。

  “三叔莫要驚慌,寡人只是做了個奇怪的夢,于是請筮史與二位叔父一同問卜,看此夢當作甚解釋?!?p>  聽完趙王的解釋,趙勝舒了口氣。

  筮史上前道:“大王,人已到齊,請將夢境言于臣等?!?p>  趙王開始形容:“昨夜,寡人夢衣偏裻之衣,乘飛龍上天,不至而墜,見金玉之積如山。筮史,寡人不知此夢究竟是兇是吉,請為寡人占之?!?p>  這是說趙王夢中穿著一件兩邊顏色不同的衣服,坐在飛龍背上往天上飛,可飛到半空卻墜落,但見到了金玉堆積如山。

  “臣遵命?!?p>  于是筮史點起了火,眾人靜靜地觀望著。

  一會兒之后,龍骨在高溫灼燒下裂開,筮史仔細端詳了幾遍,回復道:“夢衣偏裻之衣者,殘也。乘飛龍上天不至而墜者,有氣而無實也。見金玉之積如山者,憂也。”

  “那……那這究竟是兇還是吉?”趙王不明白了。

  “大王,可大兇亦可大吉。只是,要看大王接下來遇到的事情,會怎么去處理了?!斌呤氛f了句模棱兩可的解釋。

  “大王,可能就是個普通的夢,沒什么特殊含義?!壁w勝安慰了句。

  “這場夢境無論是不是與現(xiàn)實有關(guān),接下來幾日,咱們還是都留心些吧。”趙豹提醒了句。

  趙王道:“三叔、四叔,你們說的都有理。對了,上黨郡的事你們聽說了嗎?”

  趙豹回答道:“聽說了。韓國原先是要讓馮亭取代靳黈為郡守,將上黨郡拱手于秦國求和,但誰知那馮亭接任郡守之后,不僅不交出上黨郡,還與靳黈一起守起了城。無論秦國、韓國遣使去問話,他們都不應答了。那韓王氣得,將馮亭之妻韓姬都給拘禁了,可馮亭就是不出面,也不知道究竟在謀劃些什么?!?p>  趙勝想要為趙國取得上黨郡,但他知道趙王還太年輕,總是優(yōu)柔寡斷,因此他派門客李園偽裝成馮亭去接收上黨郡的事并未告知趙王等人,他只想著“馮亭”趕緊來信獻城,好讓他說服趙王接受這么大的一塊地。

  “若秦國真的得到了韓國上黨,那趙、秦兩國的國境線又將會被大大地拉長,又沒了太行山的阻隔,邯鄲將在秦國面前暴露無遺。不如想想,日后該怎么應對吧?!壁w勝也提醒了句。

  同一時間,韓國上黨郡,鄭脩正在持續(xù)他的演說。

  “鄭道已絕,秦兵日進,韓不能應,不如以上黨歸趙。趙受我,秦必攻之;趙被秦兵,必親韓。韓、趙為一,則可以當(擋)秦矣。”

  但靳黈還是懸而未決,額角的汗珠更多。

  鄭脩慫恿著:“我到上黨已經(jīng)有二十七日了,再不做決定降趙,只怕秦軍將會進行強攻。”

  “可這……這是韓國的土地,我將它獻給趙國和獻給秦國,有多大的區(qū)別?”這是靳黈的顧慮。

  鄭脩激動道:“你跟我說這是韓國的土地?韓國有把這當成自己的土地嗎?十七城??!韓國還未立國時,這些地就已經(jīng)是韓氏的封地了,近百萬民眾就這么拱手于他國!你醒醒吧!現(xiàn)在秦國的漢中郡、黔中郡、河東郡都是從楚國和魏國奪來的,秦法嚴苛,那些萌隸過得是凄慘不堪。你我身為上黨郡的太守,能情愿看著治下百姓被秦人奴役?”

  “不!絕不!”靳黈堅決著。

  “那還等什么?”鄭脩反問。

  “可趙國真的敢冒險接納咱們嗎?趙王會善待這十七城的萌隸嗎?”靳黈袒露著自己的顧慮。

  “只要你和眾將士愿意攜全郡歸趙,我就有信心讓趙王善待上黨百姓?!编嵜懺S諾道。

  “你說話可得算話?!苯W反復向鄭脩確認著。

  “稟……稟告二位將軍……”這時一名通傳兵進來。

  “說?!编嵜懙?。

  通傳兵怯懦道:“馮將軍,您的妻子被押到城下了。”

  “什么?”兩人同時訝異地看向門口。

  很快,鄭脩和靳黈都往城頭去,但鄭脩躲在女墻之后,不敢露面。

  城下,弓弩射程之外,韓陽將囚車之上立起一木,韓姬被綁在上面。

  “靳黈!你讓馮亭出來!他離家這么久了,也該想念家人了吧?看看我把誰給他帶來了!”韓陽大聲叫囂。

  “你怎么喊都沒用!那個馮亭妄想向秦國請降,已經(jīng)被我關(guān)了!”靳黈為馮亭說了句謊話。

  “關(guān)了?你詐我!他今天要是不出來,他這漂亮的妻子就活不成了!”韓陽并不相信。

  接收到如此危險的信號,靳黈在盡量減少動作幅度的前提下,眄視了一眼鄭脩,只見鄭脩狠心地搖搖頭。

  靳黈一咬牙,只道:“他的妻子與我何干?你要殺便殺!說這么多!”

  “你……他當真不要他妻子的命?”韓陽氣急敗壞。

  “你要嫌臟了你的手,要不推進些,我?guī)湍阋患錃⒘税?!”靳黈故作無情道。

  聽靳黈放出了這樣的狠話,韓陽轉(zhuǎn)向身旁的少年問道:“良,看來這靳黈是不會開門了。馮亭要么被關(guān)了,要么是真無情?!?p>  “或許,馮亭沉得住氣。”少年猜測道。

  “那你說現(xiàn)在怎么辦?”韓陽沒了主意。

  少年上前幾步道:“馮亭!我知道你在聽著!我是相邦張平幼子張良!我告訴你,你的妻子已經(jīng)懷有身孕,若她死了,你的孩子也沒了!你忍心嗎?”

  “不!我沒有懷孕!”韓姬終于開口了。

  靳黈又往鄭脩那看了一眼,鄭脩卻猛搖頭,嘀咕道:“不可能,就那一次,已經(jīng)四十多天過去了……不對!四十多天……難道……”

  “把湯鑊給我推出來!點火!”

  聽見韓陽的吩咐,幾個下屬將另一輛車上的湯鑊抬了出來,里面加滿了水,并在底下加上柴,點起了火。

  鄭脩通過女墻的直角之后,眼睜睜地看見一股青煙由湯鑊之下直直地上升,只等水被燒沸。

  “古有樂羊食子、吳起殺妻!馮亭,要不這次我也分一杯羹給你吧,讓你也跟樂羊、吳起一樣出出名!”

  眼前的一切駭心動目,靳黈只好問道:“要救嗎?要救,就得開城門。”

  面對這個問題,鄭脩癱在了地上,靠在墻角,反復糾結(jié)了一陣,抬眼看向靳黈,還是搖著頭堅定道:“上黨……不能獻給秦人,絕不能!”

  得到鄭脩的肯定,靳黈一邊去解開冠纓,一邊道:“有你這句話,我就該信你?!?p>  說完,靳黈已經(jīng)摘下頭盔,背對著丟下了城頭。

  “咻——咻——咻——”

  上百支羽箭由兩邊樹叢向著韓陽一行幾十人射來!

  “殺?。 ?p>  聽到動靜,鄭脩終于趴到城頭去看城下情況,一支兩三百人的伏兵出動,韓陽一方寡不敵眾,還沒等真正打起來,就已經(jīng)丟下囚車跑路了。

  但可以清楚看到,城下一具尸體都沒產(chǎn)生,想必是靳黈事先吩咐好要手下留情,目的只在嚇退來者。

  伏兵以最快的速度將囚車趕到了城門前,城門開出一條僅供一車駛?cè)氲目p,兩三百人與囚車瞬時魚貫而入,城門又迅速閉合。

  “韓姬!你沒事吧?”鄭脩已經(jīng)下了城樓,拔劍將綁縛韓姬的繩索劃開。

  掙脫束縛的韓姬一把倒在了鄭脩懷中,勉強笑道:“夫君,我就知道你不會放著我不管的。沒事,我就是受了些驚嚇。”

  這一幕,又令鄭脩似曾相識,他察覺自己是真的在意韓姬。

  “張良說你有身孕了?”鄭脩趕忙去把脈。

  韓姬回答道:“不,他不知道我懷孕了,只是故意嚇你的。”

  鄭脩猛地一看韓姬,道:“你的意思是……你確實懷孕了?”

  “呵?!表n姬不由得輕笑了一聲,捂了捂上唇,道:“你都把著脈了,還問我?!?p>  鄭脩這才注意到了韓姬的脈象,不可思議道:“的……的確是懷上了?!钡芸煊肿载煹溃骸斑@些天讓你受欺負了?!?p>  “沒有的。我怎么說也是宗室之女,可殺但不可辱。”韓姬盡量不讓對方擔心。

  “那你……之后再也回不了韓氏了?!编嵜懺俣茸载煛?p>  韓姬聽到這話雖然也有些失落,但還是說:“我既已嫁入你馮氏,你又背離韓氏,我也只能隨你了?!?p>  聽過韓姬的自白,鄭脩的心情非常復雜。

  所謂“男女同姓,其生不蕃”,鄭氏與韓氏同為姬姓子孫,理應不得通婚,但現(xiàn)在鄭脩卻和韓姬有了夫妻之實,韓姬身為他人的妻子還懷上了他的血脈。

  再者,鄭脩并不是馮亭,他騙取了韓姬的感情和身體,而且他的目的是毀滅韓國。造化弄人,鄭氏與韓氏即將有共同的后代。

  “咳咳?!边€沒等鄭脩往更深處想,一直站在后面的靳黈提醒了聲。

  此時鄭脩和韓姬才注意到,他們被上黨軍民圍成了一圈,就這么靜靜地看著他們。

  靳黈用劍鞘敲了敲已經(jīng)撿回來的頭盔,對著大家道:“各位父老、戰(zhàn)友,這是新上任的郡守——馮亭將軍。想必大家也都聽說了,咱們的大王不要上黨了,想讓我把全郡十七座城邑獻給秦人,不戰(zhàn)而降!我與諸將商議過后,覺得不能這么做。為什么?因為那秦人就是虎狼!還不講信義!在他們的統(tǒng)治之下,從事工、商等業(yè)的人將沒有活路,士人也不許讀書,秦人的生活里只有耕與戰(zhàn)!若收成不好或出戰(zhàn)不利,咱們自己與家人都有可能會被貶為奴隸,去當勞工贖罪。這樣的秦國,大王竟要咱們?nèi)ァR娢掖叽俨粍?,于是派馮亭將軍來接替我?!?p>  這時大家都對著馮亭夫婦指指點點,有怨氣,但似乎靳黈在當?shù)睾苡型麄冞€并未當面做出什么出格的舉動。

  靳黈繼續(xù)說:“可馮亭將軍一到上黨,不急著跟我交接,而是說咱們的大王是靠不住了,秦國也不是個好的歸宿,勸說我們應當降趙。他說他會與趙國交涉,盡可能為咱們爭取更多應得的利益?!?p>  聽過這段話之后,大家似乎又對馮亭另眼相看。

  “剛開始,我也不太相信他。但直到方才,韓陽和張良以馮亭將軍已有身孕的妻子為質(zhì)要挾,他卻還是堅持不開門,一心只為上黨百姓考慮。我明白了,他是真的要與我等共存亡!將軍,是靳黈糊涂,請受靳黈一拜!”靳黈說完單膝跪地,面對囚車作揖。

  “將軍,請受我等一拜!”在場的軍民也都下跪行禮。

  鄭脩有些愣住了,他覺得他此刻就是那個一心為民的馮亭??嘈慕?jīng)營這么多年,為的就是向韓國報仇,但沒想到住在這塊韓國原始的土地上的人們,都這么信任他,這讓他良心感到極為不安,他似乎應該真的要替他們?nèi)タ紤]。

  “大家,起身吧?!编嵜懙卣f了句。

  靳黈起身后,對鄭脩道:“將軍,降趙之事宜早不宜遲,請將軍做主,盡快與趙國聯(lián)絡?!?p>  “好!我當即刻修書!”

  而另一方面,跑遠了的韓陽對張良道:“良,我剛剛演得怎么樣?”

  “不錯了,像是真的?!睆埩夹φf。

  “怎么說我跟韓姬也是同族,她曾祖父多年前又為國而失蹤,多半也是遭遇不測了,那伏兵要是再遲點出來,我還真不忍心殺她。那馮亭也是心狠,只差親自出面說要分自己一杯羹了?!表n陽忽然又表示有些后怕。

  張良道:“目前來看,這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既然咱們早已打探到馮亭在勸說靳黈降趙,就這么將計就計,把戲給做真了。今天這一幕,足以讓秦國也知道咱們?yōu)榇伺^了,但上黨還是不愿獻城。就讓那個自作聰明的馮亭,替咱們將兵禍轉(zhuǎn)移到趙國,讓他們和秦國斗去,咱們也能得到喘息?!?p>  “相邦果然好計謀!”韓陽露出了奸詐的面目。

  張良卻道:“你以為這都是我父親出的主意?”

  “難道不是?”韓陽有些摸不清了。

  “哈哈哈哈哈!”張良大笑一聲,管自己往前走去。

  “哎你別走啊!快同我說說,是誰這么聰明?”韓陽跟了上去。

  但張良不語,只是輕搖著頭在那笑。

  三天之后,也就是鄭脩到了上黨的第三十日,趙王再次同時急召趙勝、趙豹這兩位叔父入宮。但不同的是,這次趙王要單獨見他們。

  平陽君趙豹先到,于是先見趙王,“大王,是有什么要事?”

  趙王大喜道:“四叔,夢境應驗了?!?p>  說完,寺人遞給趙豹兩枚竹簡,趙豹念道:“韓不能守上黨,入之于秦。其吏民皆安為趙,不欲為秦。有城市邑十七,原(愿)再拜入之趙,財王所以賜吏民?!?p>  念完,趙豹大驚,猛地一抬頭,“這是……”

  還沒等趙豹問完,趙王笑問:“馮亭入城市邑十七,受之何如?”

  趙豹緊緊捏著竹簡,作揖,勸諫道:“圣人甚禍無故之利。”

  趙王面色一沉,問道:“人懷吾德,何謂無故乎?”

  趙豹憂色更重,分析道:“夫秦蠶食韓氏地,中絕不令相通,固自以為坐而受上黨之地也。韓氏所以不入于秦者,欲嫁其禍于趙也。秦服其勞而趙受其利,雖強大不能得之于小弱,小弱顧能得之于強大乎?豈可謂非無故之利哉!且夫秦以牛田之水通糧蠶食,上乘倍戰(zhàn)者,裂上國之地,其政行,不可與為難,必勿受也?!?p>  趙豹的意思很明確,認為韓人狡詐,趙國不應該接受這筆不義之財,免得惹禍上身,還不到非得跟秦國掀起大戰(zhàn)的時候。

  現(xiàn)在趙國內(nèi)部人才匱乏,而秦國卻人才濟濟,趙豹比較內(nèi)斂,因此他的想法相對保守,一心求穩(wěn)。

  年輕氣盛的趙王聽完,感覺叔父還將自己當成小孩,當場打了臉,不悅道:“今發(fā)百萬之軍而攻,逾年歷歲未得一城也。今以城市邑十七幣吾國,此大利也。”

  “大王!可……”

  “四叔不必多言了,幫寡人看看三叔來了沒?!壁w王直接將趙豹的話打斷。

  趙豹了解趙王的性子,只好告退。剛出門,趙勝就到了。

  “三哥,你可以進去了。”趙豹失落地說。

  見趙豹如此,趙勝不多問,徑直入室,“大王,你找臣?!?p>  “三叔,請看,這是上黨郡守馮亭的來信!”趙王又寄希望于趙勝。

  趙勝也接過了竹簡,看完還沒等趙王問,就直接說:“發(fā)百萬之軍而攻,逾歲未得一城,今坐受城市邑十七,此大利,不可失也。”

  一聽趙勝的想法與自己不謀而合,連說的話都幾乎一樣,趙王開心道:“善!”

  見趙王贊同著自己,趙勝繼續(xù)道:“不僅是白白得到十七座城池這么簡單,秦軍費盡心思要得到這些地,為的就是來日攻趙。大王,請盡快受地,以免生變。”

  “只不過……”方才還自信滿滿的趙王,此刻卻多了一份憂慮。

  “大王是在顧慮秦國將會出兵爭奪吧?”趙勝太了解這個侄子了,準確地推測到了對方的想法。

  趙王問道:“受之,秦兵必至。武安君必將,誰能當之者乎?”

  趙勝回答:“澠池之會,臣察武安君小頭而面銳。瞳子白黑分明,視瞻不轉(zhuǎn)。小頭而面銳者,敢斷決也。瞳子白黑分明者,見事明也。視瞻不轉(zhuǎn)者,執(zhí)志強也??膳c持久,難與爭鋒,廉頗之為人也。勇鷙而愛士,知難而忍恥,與之野戰(zhàn)則不如,持守足以當之。”

  趙王當機立斷道:“那就由三叔為使前去受地!廉頗將軍領(lǐng)兵五萬,準備前往上黨!”

  于是,趙勝當天便出使上黨郡,片刻未敢停息。

  靳黈帶著上黨郡大小文武官員都來迎接,唯獨不見鄭脩,趙勝奇怪道:“太守馮亭呢?”

  靳黈與部將們相互看了看,最終看向了門后,又回頭道:“太守關(guān)在門后,垂涕而不敢見使者?!?p>  趙勝以為這個李園是要將戲演足了,于是不再強求,而是對著上黨諸將道:“敝國使者臣勝,敝國君使勝致命,以萬戶都三封太守,千戶都三封縣令,皆世世為侯,吏民皆益爵三級,吏民能相安,皆賜之六金?!?p>  聽完趙勝的任命,門后傳來鄭脩的聲音:“吾不處三不義也:為主守地,不能死固,不義一矣;入之秦,不聽主令,不義二矣;賣主地而食之,不義三矣?!?p>  之后,已經(jīng)六十多歲的老將廉頗也接到了命令,領(lǐng)著五萬人馬,浩浩蕩蕩開入位于邯鄲西側(cè)不過百里的上黨郡。

  “兩位應當就是馮亭將軍與靳黈將軍了吧?!绷H作揖。

  “廉將軍,久聞大名。”鄭脩和靳黈也作揖。

  “郡中現(xiàn)有守軍多少?”廉頗問及。

  鄭脩回答:“守軍有五萬,但上黨內(nèi)外有民近百萬。戰(zhàn)時,至多可再急征民兵十萬,只不過那就需要趙國當?shù)叵蛏宵h輸送大量軍資?!?p>  廉頗點了點頭,“我此次帶了五萬,那咱們目前大概控制兵力二十萬。不過上黨山地不便于騎兵作戰(zhàn),因此我?guī)У倪@五萬幾乎都是徒兵,那些騎兵需要隨龐煖將軍留在北方抵御匈奴,咱們才能在此安心與秦人作戰(zhàn)?!?p>  鄭脩回應:“應該的,將軍周到?!?p>  廉頗一如既往地冷靜道:“走,帶我去長平看山勢,開始加固防線。之后,就看秦軍幾時會有異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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