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的手，停在朱紅殿門前，在沉默了一瞬后，他選擇轉身看向王凝。
因為王凝的話，于他，是正中下懷。
不過，該有的戒心，他還是保持著，臉上的神情，也沒有因為那句話顯出松快，一如既往的緊繃。
王凝見寧遠回頭，滿意的笑了笑，拿起銀簽，叉起最后一塊蜜瓜舉向寧遠，誠心推薦道：“圣上要吃嗎？這蜜瓜，可甜了?！?p> 寧遠的眉心，又深鎖了幾分，冷聲問道：“你剛才的話，是什么意思？”
王凝見寧遠對蜜瓜不感興趣，便直接放進嘴中，言語含糊說道：“字面上的意思?！?p> “王凝！”寧遠有種被耍的感覺，聲音也高了幾度，聽得朱紅殿門外立刻涌上幾個人影。
王凝看了一眼寧遠一眼，問道：“圣上，您就是這樣沉不住氣的嗎？”
寧遠的忍耐已經(jīng)到了極致，他本來就不喜歡王凝，再加上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王凝言語挑動，他更加難受，直接沖上前，一把揪住王凝的衣襟。
卻沒想到，王凝的外服，只是簡單披上，里面除了一件褻衣，什么都沒穿。
他一扯，光滑如緞，潔白如玉的肩頭便輕易露了出來。
寧遠一怔，頓時愣在原地，臉頰，耳根，全都紅得厲害。
王凝也嚇了一跳，她沒想到身為一國之君的寧遠，會如此沉不住氣，完全一副小孩子的心理，逗了兩下，就帶著一副要打架的氣勢沖了過來，還真的動起手來。
在看看自己清涼的肩頭，王凝深感自己吃虧了，連忙扯過外服，整理好衣襟后又將隨意披在腰際兩側的絲絳系好，沒好氣道：“圣上，我們雖是夫妻，但您這樣粗魯，臣妾實在有些惶恐?！?p> 寧遠轉過身子，深吸了一口氣，道：“你竟然如此穿著！簡直有失體統(tǒng)！”
王凝怕熱，又想著是在自己寢殿，侍奉的人除翠兒之外，也全都被她打發(fā)出去，所以怎么涼爽怎么穿，卻獨獨忽略了，自己還有個掛名夫君，可以隨時過來。
這一茬，是自己的過失。
不過。
王凝很快就反駁道：“我在自己家，自己宮里，自然想怎么穿就怎么穿，何況夏日炎熱，穿得太多是自己難受，難不成圣上在自己寢殿，也穿得里三層，外三層？”
“你！”寧遠第二次氣結，不過卻沒轉過頭，只道：“你這般伶牙俐齒，簡直不可理喻！”
王凝反駁幾句后，明顯不想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了，她站起身，繞過山水屏風，走到自己床榻前，蹲下身子，伸手摸進床底。
寧遠的余光，透過緊繃的屏風繡面，看到王凝彎下的柔軟腰肢。
他抿了抿嘴唇，眉心皺得更緊，繼續(xù)轉身，背對著王凝的方向。
隔了好一會兒，王凝終于摸索到自己要的東西，小心翼翼的拿了出來，卻是一張周身泛黃，疊了很多次的書頁。
王凝站起身，興奮的跑到寧遠面前，揚了揚手中東西，得意道：“這就是我和圣上說的，兩全其美的法子?！?p> 寧遠看著王凝笑靨，腦中又閃過剛才他扯過王凝衣襟的畫面，不知怎么的，他忽然覺得口干舌燥，喉頭發(fā)澀，連帶著還咽了幾下口水，半天沒有說話。
“喂，大哥，你這個時候發(fā)什么呆啊！”王凝看著寧遠失神的雙眼，揮動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外服寬大的袍袖滑了下去，露出半截玉臂。
玉臂上還有一點殷紅如血的守宮砂，頓時讓寧遠回過神來，他看向王凝，道：“這是什么？”
王凝道：“這是圣上想要的東西，一封前朝皇后的請辭書?！?p> “請辭書？”寧遠的思緒還在狀況外，一時間還沒跟上王凝的節(jié)奏。
“沒錯?！蓖跄溃骸耙驗槌兼膊檎伊饲俺碜?，發(fā)現(xiàn)前朝三百四十多年，的確未有廢后一事，臣妾當時就想，既然沒有廢后，那會不會有皇后主動請辭呢？于是抱著這個想法，臣妾又找了一邊卷宗。”
“沒想到，還真被臣妾找到了，就在前朝太宗皇帝時期，便有位胡皇后，以無子為由，請辭后位，這一舉，不但得到朝臣贊賞，連皇帝都大贊賢德，不僅應允其愿，還破例讓其回歸本家，更賜了無數(shù)金銀，保她余生富貴?！?p> “臣妾想，若臣妾以無子多病，德行有虧為由，向圣上請辭皇后之位，那是不是于圣上，臣妾而言，是個仁義兩全的好法子。”
寧遠的眼睛，越聽越亮，仿佛載滿無數(shù)星河，璀璨耀人，可當寧遠伸出手，想去拿過那張泛黃書頁時，王凝卻收回手，道：“不過，臣妾有個要求?！?p> 寧遠就知道，王凝沒有這么簡單，眼中的光，一下就熄滅了，負手冷聲道：“什么要求？”
“臣妾也想回歸本家，不留在宮中。”
寧遠看著王凝，“就這么簡單？”
王凝微笑：“就這么簡單?！?p> 王凝說得痛快，寧遠卻覺察出異樣，沉聲打量了王凝一番，眼神也變得陰郁，“你是王凝？”
如果是王凝請辭皇后之位，那他便能忠孝兩全，既不用害怕群臣在朝堂嚼賢德皇帝無廢后的舌根，也不用害怕太后以王氏之名，向自己施壓。
此舉對他，百利而無一害。
只是，王凝，為何要這樣做？
皇后之位，不是她最珍視的嗎？
王凝一愣，不知寧遠怎么突然問出這么一句話，眼珠立刻不安的轉動了幾圈，結結巴巴道：“你，這是，這是什么話，我，我不是王凝，還能是誰。”
寧遠看著披頭散發(fā)，臉色蒼白，貌美卻不減分毫的王凝，沉默的點了一下頭，道：“朕只是疑惑，你為何會主動請辭后位，你不是一向貪慕虛榮，視名分如命嗎？”
“臣妾不是貪慕虛榮，臣妾是對您仰慕已久，舍不得離開您呀！”王凝反應很快，立即含情脈脈的看著寧遠，露出一副愛而不得，傷春悲秋的表情，道：“不過，臣妾已經(jīng)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也徹底想清楚了，強扭的瓜不甜，圣上不喜臣妾，與其兩個人痛苦，不如臣妾一個人受著?！?p> 說罷，王凝還吸了吸鼻子，佯裝啜泣。
寧遠一怔，看著王凝顫抖的肩頭，心下閃過一絲愧疚，剛才還維持的理智，稍有動搖，安慰道：“你也不必如此，朕不喜歡你，你沒必要為朕這么傷感，不值得?！?p> 王凝露出一個微窘的表情，他是在安慰我嗎？還蠻清新脫俗不做作的。
王凝抬袖擦拭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淚，將戲進行到底，“圣上，臣妾明白，臣妾會盡快將請辭表呈給圣上的，還望圣上多賞賜點金銀給臣妾，讓臣妾余生，不至于過得心傷，身也傷?！?p> “知道了?！睂庍h承諾道：“到時朕一定不會虧待你，你回家以后尊榮，一切如舊，依舊按照皇后份例來?！?p> “真的！”
王凝興奮的眼前一亮，眼角眉梢都洋溢著即將發(fā)達的喜悅。
寧遠一愣。
王凝立即捂住心口，露出病美人的嬌弱神情，“臣妾失態(tài)了?！?p> “無礙。”寧遠心事已了，對待王凝也沒有之前那般漠然，說話的聲音也開始有了溫度。
于是，寧遠第一次，心甘情愿的留宿未央宮，與王凝一起，研究請辭表內容，和上書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