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日子,姜榆三人到黃州已經(jīng)有十二天了。
十二天里,三人除了東奔西跑了解情況,做些表面功夫,什么都沒查出來。
反觀他們,不僅絲毫沒有擔(dān)憂之色,反倒每天在刺史府吃好喝好睡好,過的好生自在。
漸漸地,無論是官府的捕快還是刺史府的下人,心里都開始犯嘀咕。
不是說巡撫使是帝京響當(dāng)當(dāng)?shù)膮柡θ宋铮榘甘侄我涣鲉幔?p> 咋跟傳言里的一點都不一樣?
還沒他們大人為百姓做的多呢。
果然,傳言只是傳言,毫無依據(jù),不可信。
不為百姓做實事的官員會得不到民心,要是再加上每日只會吃喝玩樂,就會引起百姓的反感。
比如刺史府的下人。
他們對姜榆幾人越發(fā)看不順眼,礙于身份差距不敢當(dāng)面硬剛,只能背后偷偷做點手腳。
像飯菜送的不及時啦,送過去的時候加點料啦,打掃的不干凈啦,炭火送的晚啦,又或者是偷偷在房間里放些嚇人的小玩意啦等等一系列小把戲,他們通通玩了個遍。
戲劇性的是,姜榆幾人一次都沒中招。
在飯菜里加料?
不好意思,他們每頓飯都要用銀針驗過。為了防止里頭放了無毒的藥物,殘陽也會用自己的方法再驗一遍。
房間里放嚇人之物?
不好意思,比這可怕百倍千倍的他們都見過。
姜榆向來睚眥必報,當(dāng)然不會讓人白白的欺負。她又是個“文明人”,非常討厭用暴力解決問題。
于是,她決定用禮尚往來的方式。
簡單來說,就是把你送給我的還給你的意思。
看,不罵人,不打架,文明解決,多好。
自食其果的下人們之后果真安分如雞。
出了這么個小插曲,枯燥的日子突然也沒那么乏味。
姜榆一直待在別院,哪里都沒去。
她需要時間整理信息。
祁炎告訴她的,祁畫告訴她的,來之前她自己了解到的,以及最近的發(fā)現(xiàn),亂七八糟蹲在一塊,像一團亂麻,層層交疊。
不過就算再怎么亂,也能肯定張常海必然與西域人有勾結(jié),很大一種可能是他們要將陵城和紅城的毒人一事再度重演。
是否能把可能變成一定,還得等毒物檢驗出來才知道。
檢驗對象是前些天從南街小巷那女孩她爹的血液,還有一些他們暗中收集到的,沒有被張常海處理過的死者血液。
一名死者中毒說明不了什么,群體中毒才有說服力。
姜榆從帝京出來的急,沒帶驗毒的藥汁,費了好大勁才找到能做替代品的藥。
效果差不多,唯一的缺點就是檢驗的時間長了點。
姜榆一邊開始檢驗血液,一邊梳理信息,思考接下來的對策。
這天下午,姜榆去找張常海要官府卷宗室鑰匙,她要去看卷宗。
張常海病好了些,彼時正被夫人一口一口喂著喝藥。聞言下意識就想問去卷宗室干什么,想了想,還是沒說,直接給了鑰匙,并貼心詢問是否需要他陪同前往。
姜榆禮貌婉拒,表示有人給她帶路。
內(nèi)心:“別以為我看不出你想派人監(jiān)視我的小心思。”
臨走時,她看了看張常海,又看了看他的夫人,夫妻恩愛的場面十分和諧。但她覺得哪里不對,可又說不上來。
吳二蛋是昨天被姜榆叫回來的。
他很聰明,除了報告文淵閣的情況外什么都不問,老老實實做個聽從吩咐的木樁子。
府衙跟刺史府隔了一條街。
迎接姜榆的是個捕頭,姓陳。知道她的來意,沒有多問,直接把人帶到了地方,之后便以要帶人去巡街為由告辭離開。
走到長廊的盡頭,拐個彎,確定姜榆二人看不見了,他小聲叫來手下,吩咐他們把這里盯死。
姜榆叫吳二蛋守在門口,自進了卷宗室。
一待就是好幾個時辰。
陳捕頭出去一趟,回來天都黑了,來這邊一看,原先在大門口站崗的四個手下抱著酒壺倒在地上呼呼睡的正香。
他發(fā)覺不對,一人一腳踹醒,低聲喝道,“怎么回事?我不是叫你們盯死這里,一只蒼蠅都不要放出去嗎?!”
四個手下被踹的肋骨一陣陣的疼,腦袋也清醒了過來,其中一人道,“先前有小廝過來送酒,說是刺史大人賞的,人人有份,小的們就收下了。喝了一會兒后只覺頭暈?zāi)垦?,再后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p> “一群蠢貨!”
陳捕頭氣的直罵,連忙往卷宗室走。
一進去,發(fā)現(xiàn)吳二蛋還在卷宗室門口守著。
咋,還沒走?
他上前,表示天色已晚,卷宗室不能開放,請他們離開。
吳二蛋側(cè)身讓路,讓他自己進去跟大人說。
陳捕頭皺了下眉,進去了。
視線環(huán)顧一圈,哪有人的影子?
他愣了下,突然意識到了什么,暗叫不好,轉(zhuǎn)身飛奔出去。
吳二蛋看著他的背影,呵呵呵地笑。
一群笨蛋,連人從你們面前過去的都不知道。
還偷偷摸摸吩咐手下在這盯死。
盯誰?
盯誰你們也盯不住。
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他們這么笨。
看著一向眼睛長在頭頂,瞧不起他們兄弟七個的捕快和衙役們亂作一團,吳二蛋心情頗好,慢慢悠悠,哼著小曲兒走出府衙,往文淵閣去了。
大人吩咐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接著干自己的活兒去。
此時的姜榆,早已到了礦山。
說看卷宗,當(dāng)然不是真要看卷宗。
去礦山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作為黃州所有怪事發(fā)生的起源地,姜榆是一定要來這里看看的。之所以一直沒來,自然是因為張常海。
心眼一籮筐如他,估計早就清理了現(xiàn)場,備好人手等著她自投羅網(wǎng),去了也白去。
所以,急不得。
要挑個恰當(dāng)?shù)臅r機。
像無頭蒼蠅似的到處亂跑十幾天,總算成功轉(zhuǎn)移張常海的注意力,還有了意外收獲——把人累病了,暫時沒精力過來對付他們。
正好,機會來了。
至于為什么去卷宗室,當(dāng)然是想要找個合適的方法甩掉跟著她的尾巴。
張常海不能親自“陪同”左右,必定叫手下暗中跟隨監(jiān)視。
在他的地盤看丟了人,那些尾巴回去不會好過,也省的她動手。
怎么逃出府衙?
這就要感謝我們的吳四蛋也就是王三以及他的衙役朋友。
事先在卷宗室外給她準備好了衙役的衣服,姜榆進到卷宗室換上,再加上呼延卓爾給的人皮面具,以及送酒小廝的配合,她就那么順理成章大搖大擺的走出去了。
再說從府衙去到礦山的路。
殘陽,呼延卓爾,祁畫,吳二蛋四個人輪番在耳邊轟炸了一天一夜。呼延卓爾又給她畫了一個簡便的地圖,一直在她眼前晃,晃到她眼暈都不停。
姜榆是路癡,不是傻子,都這樣了再記不住,那必然是長時間跟這幫老奸臣勾心斗角浪費了她珍貴的腦細胞。
回去得跟皇上說,賞錢多加。
礦山的入口,不出所料有人把守。
姜榆來的這座礦山,就是祁炎碰到張長海的那個,也是黃州最大的三座礦山之一的鳳歧山。
黃州礦山很多,分布不均勻,基本都在遠郊,離百姓居住的地方遠。因其又多又雜,為了均合兵力,每處看守的官兵人數(shù)都差不多。
時下天涼,把守的官兵都不愿意在外頭站著。入口邊上有個新蓋的木棚,棚里放著四五張桌子。官兵們?nèi)齼蓛蓢谝黄?,喝著熱茶聊著天?p> 姜榆現(xiàn)在的臉不是自己的臉,貼著從呼延卓爾那順來的人皮面具。她手里拎著兩三個食盒,扮作來送飯食的衙役過去。
官兵們見到生面孔也未懷疑,只當(dāng)是什么時候官府里又來了新人,關(guān)注點全在食盒上。挨餓受凍一整天,總算有的吃了,一股腦的全涌了過來。
打開蓋子,精美誘人的飯食展現(xiàn)在眼前,一群人口水直流,捧著食盒就到一邊吃去。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人陸陸續(xù)續(xù)全都倒在了桌子上。
姜榆撕了人皮面具,搖搖頭。
誰送來的東西都敢吃,真不怕毒死你。
她想了想,用這些人之中某個不知名的人士的劍在桌上刻了幾個字:
“下次要記住,老巫婆的毒蘋果不能隨便亂吃哦?!?p> 刻完又覺得不對。
她又不是白雪公主后媽。
又劃掉,又刻。
“下次要記住仙女的毒蘋果不能亂吃哦?!?p> 還是不滿意。
她可不是仙女。
仙女不會有毒蘋果。
再劃掉,再刻。
依舊不滿意。
就這么刻刻劃劃,直到一張完美的桌子馬上就要被劃成體無完膚的大花臉,姜榆煩了,在最后一塊兒能看清的位置刻下一句話,扔劍走人。
“你媽沒告訴過你不能吃陌生人給的東西嗎?”
——
在姜榆的意識里,山路大多崎嶇難行,泥濘不堪,古代更甚,左邊是深谷溝壑,右邊是萬丈深淵,稍有不慎就會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可當(dāng)她沿路一直向山上前行,才發(fā)現(xiàn)事實并非如此。
上山入口是一條極長的,沿山而修的石階路,階面平滑。為了保證安全,石階兩側(cè)搭了扶手,路的中間還修了方便獨輪車上下的小道。走到石階路的盡頭便能看見山中的各個小道,每一條都以砂石水泥鋪筑,其平整程度,絲毫不亞于現(xiàn)代的盤山公路。
姜榆不解。
這樣一座礦山,是否真的需要大費周章的修路?
在現(xiàn)代,工具和技術(shù)水平十分完善的情況下,修盤山公路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況古代什么都沒有。
姜榆回頭看了看身后有些陡峭的石階路。
什么都沒有的話,唯一能用的就只有人力。
這么大的山,修路不是易事,需要的材料皆為重物。春夏秋還勉強,冬天雪大路滑,稍有不慎腳下一滑,可能就會掉下山崖,尸骨無存。
為了修路,又死了多少人呢?
如此龐大的工程,且先不說是否合理。按照慣例應(yīng)先上報朝廷,由朝廷撥款撥物,再派專人過來與地方官一同管理。修路成功后會記錄在冊,留存于檔,當(dāng)?shù)匾环?,皇宮一份。
來之前黃州近年來大事小事的卷宗她來來回回看了八百遍,怎么就沒看見有礦山修路這回事。
勞民傷財還能做到悄無聲息,讓百姓毫無怨言。
張常海,真是好本事啊。
姜榆走到石階路的盡頭,面前有幾條岔路,她按照地圖,走了中間那條,邊走邊觀察周圍的環(huán)境。
到處都是冷硬石頭,山體高聳,仿若入云,遺世獨立般停駐在此。
路是平坦的,但不妨礙有斜坡。數(shù)不清到底沿路爬了多少個坡,姜榆總算走到了半山腰。
祁炎告訴她,半山腰是最開始出現(xiàn)礦洞坍塌的地方。
姜榆拿出地圖看了看,順著上邊的路線往前走。
沒走兩步,突然被什么東西扎了腳。
姜榆移開腳,發(fā)現(xiàn)腳下踩著的是塊石頭。
石頭外形很獨特,身子圓圓的,頂端卻十分尖銳,整體很像雨滴的形狀,摸著十分光滑。周身被黑色的細沙包裹,上面附著一些不知名的銀色細點,隱隱閃著亮光。
世界上還有黑色的沙子嗎?
好奇怪的石頭。
姜榆撿起來看了看,覺得沒什么用,隨手扔到了一邊。
又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時辰,姜榆看見了祁炎說的礦洞。
應(yīng)是有人來清理過,遮住洞口的碎石已被運到了外面,現(xiàn)下可以進出礦洞。
礦洞前不遠處有一棵大樹,滿身焦黑,無花無葉,已然徹底死去。無論樹干還是枝杈,千瘡百孔,散發(fā)著一股惡臭的味道。
姜榆突然想起,上來的這一路所見的花花草草,皆是如此。
看這樣子,應(yīng)當(dāng)是被什么腐蝕了。
她頓了頓,準備過去看看。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