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家
中午吃的是疙瘩湯就著咸菜。
因為姜有田堵著氣呢，從老姜家出來是真的一粒米都沒帶。
米面雜糧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給湊的，這個一把米，那個一把菜，雖然都不多，但人來人往的，送來的東西也夠一家人吃個七八天的了。
沒有碗，劇葫蘆成瓢也能盛飯，沒有筷子，掰根樹枝就能用。
下午，姜青水和幾個本家兄弟又過來，幫著把磨坊周圍的幾個樹坑填平了，整出個院子的雛形，這才回去。
這一天，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幾乎來了半個村子的人，有幫忙的，也有送東西的，還有過來看熱鬧的。而姜家老宅卻大門緊閉著，就連最愛看熱鬧的姜家老二媳婦也沒有露面。
九歲的半大小子姜靈泰躲在拐角處撅著屁股偷偷看了半天，見有人過來，連忙撒丫子就往老宅跑。
從門縫里擠進(jìn)來，姜靈泰做賊似的啞著嗓子就吵吵道：“爹，娘，我大奶奶和三叔他們真的住磨坊了?！?p> 見沒人理他，他又沖進(jìn)堂屋，興沖沖的對姜老爺子道：“爺，我看見好多人都去了，可熱鬧了?！?p> 姜老漢皺著眉，忍不住問：“都誰去了？”
“我三爺，二太爺，小魚叔，青水叔，哎呀，反正好多人，聽說大奶奶沒吃的，還有人罵爺你是個糊涂蛋?！?p> 姜老漢臉色頓時就黑了。
坐在院子里支棱著耳朵聽兒子說話的姜有成操起腳邊的掃帚就扔了過去，嘴里罵道：“你這兔崽子，咋說話呢？”
姜靈泰連忙挑起來躲避，嘴里委屈的辯解：“不是我說的，是翠芽奶奶說的?！?p> 柳大花放下手里的衣服，站起來道：“爹，要不我去給老三送些面過去？”
不等姜老漢說話，里屋陳氏就陰陽怪氣的道：“送什么送？他不是凈身出戶嗎？這都差不多斷親了，連他爹都不要了，還能稀罕你那點東西？”
姜老漢臉色更不好了。
陳氏撇了他一眼，繼續(xù)道：“早上人家走的時候可是拉了一車東西呢？再不濟(jì)，人家也有五畝良田呢，還能讓餓著？”
想起被帶走的五畝良田，大家的臉色都陰了下來。
柳大花皺眉，說道：“我這不是怕村里人說閑話么！”
姜有成咬牙道：“說什么閑話？就那五畝田最好，都給他了，沒想到老三真是好算計。他咋還有臉說閑話？”
柳大花瞥了眼自己丈夫，又看了老爺子一眼，扭頭進(jìn)屋了。
既然老爺子都沒說啥，她也就懶得管了。自己雖然是長媳，可這上頭不是還有公爹呢嗎？有啥閑話也輪不到自己身上。
晚上，月光撒過斑斑駁駁的樹蔭，晃動在矮小逼仄的小屋門前。
一家人擠在小屋里的地鋪上睡覺。屋子小，又沒有窗戶，即使鋪了厚厚的一層麥秸桿，屋頂?shù)臐駳庖沧屓擞X得憋悶。
也許是一家人擠在一起的原因，姜靈汐奇異的覺得心中分外踏實。很快，她就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她睡了，其他人卻睡不著。
首先是姜靈瑞，好奇完了這新環(huán)境后，就嘰嘰喳喳自豪地宣布了他和妹妹“共同”的神仙夢。
他憋了快一天了，要不是小妹說神仙夢讓別人知道就不靈了，他早就朝小伙伴們炫耀了。
這太神奇了，一個夢到喂妹妹吃仙丹，結(jié)果妹妹真的在夢里吃了仙丹。
加上又有姜靈雪作證，一家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又驚喜萬分。
姜有田想了想，開口道：“娘，看來這倆孩子有仙人保護(hù)呢！”
“嗯，我早就感覺到了，汐兒遭恁大的難都能熬過來，如今還活蹦亂跳的，連塊疤都沒有。我就知道這孩子福大命大。”李氏欣慰的道。
張玉秀愛惜的摸摸小女兒的臉，溫柔地笑道：“這孩子脫了層皮，反而變白了，看這小臉嫩的，睡得真香，一看就是個心寬有福的?！?p> 一家人被小兒女的夢弄得心情大好，沖淡了離家的傷感，說了好一會話，才漸漸有了睡意。
夜里，李氏翻了個身，悠悠的嘆了口氣。
在姜家過了大半輩子，要強(qiáng)了大半輩子，老了老了卻鬧了和離，給個妾讓位，其實她心里苦的很。
“娘，我和玉秀商量好了，咱們現(xiàn)在先湊合著住，等收了麥子，我就給您蓋磚瓦房?！?p> 長這么大，第一次離開那個家，還是以這種方式，姜有田也是睡不著的。
所以老娘的一聲嘆息，他聽在耳，痛在心。
姜有田心里也憋著一口氣，不能讓那一房人看笑話。就是凈身出戶，也不能讓娘住得太寒酸。
“兒啊，咱不掙這一時之氣?！?p> 李氏明白兒子的心情，她故意聲音輕松的道：“娘手里還有三兩銀子，明天我去買些米面吃食，咱先蓋兩間土房子?！?p> 張玉秀也沒睡著，說實在的，離開那青磚大瓦房，她心里是舍不得的。
可婆婆在那個家住不下去了，丈夫要孝敬母親，她也沒什么可說的。
為人媳就應(yīng)該孝敬公婆，丈夫是天，他住青磚大瓦房，她就跟著??；他吃糠咽菜，那么她就跟著吃糠咽菜。
常言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扁擔(dān)抱著走就是這個理。
聽了婆婆的話，她連忙道：“娘，我手里也有二兩多，還有我那鐲子也……”
“你的你先拿著，”李氏打斷兒媳婦的話，接著說道：“你們聽我說?！?p> 張玉秀：“哎，娘你說?！?p> “土房子建成夯土的，加個石頭底和石板檐，頂上用蘆葦荊芭壓實，能撐好些年。”
“咱也不要高，不要好，有個窩遮風(fēng)擋雨就行。等收了麥子，攢兩年銀子，就送瑞兒去學(xué)堂，這才是正理?！?p> 送孫子上學(xué)堂，也是她和離出來的重要原因。
供應(yīng)一個孩子上學(xué)，花銷太大了。
老大姜有成的長子靈昌是大孫子，當(dāng)初六歲就被姜老頭送去啟蒙了。一家人勤儉節(jié)約供他一人尚可。
老二姜有利的長子靈盛，是二孫子，九歲才進(jìn)了私塾。這三年來家里可是勒緊褲腰帶的省吃儉用。
如今老大姜有成的次子靈泰也九歲了，姜老頭可沒有送他去學(xué)堂的意思。
而且靈昌又要考秀才，如果真得考上了，那往后的花銷就更不用說了。
到時候自己的孫子靈瑞想要上學(xué)，只怕比登天還難。
讓個妾的孫子考秀才當(dāng)官光宗耀祖，而自己的后輩做牛做馬拉套養(yǎng)著那群白眼狼，她怎么可能甘心？
所以她才不要這老臉皮，咬牙和離，帶著自己這一房出來過，就是為了能自己做主，讓孫子也上學(xué)堂。
“哎，聽娘的?！睆堄裥汩_心的答應(yīng)著。
“嗯，還是娘有遠(yuǎn)見。我們聽娘的。”姜有田想著，或許自己的兒子也能中個秀才。
見兒子媳婦兒都看得開，沒有因為離開那高門大院而傷感。李氏也不由放松心情，臉上露出欣慰的笑。
農(nóng)村人建土房子并不難，都是就地取材。
首先是夯實地基，俗稱打夯。這項任務(wù)，姜有田的幾個發(fā)小過來幫忙，兩天就弄好了。
然后就是磊半尺高的石頭墻。石頭墻上再用麥秸和泥做夯土墻。
守著鳳凰山，有的是石頭。這簡單的磊砌也難不倒經(jīng)常做活的莊稼漢們。
正好是農(nóng)閑，村里來幫忙的人不少。
一是鄰里鄰居的住著，伸把手是應(yīng)該的。二是這青黃不接的時候，來干活吃口好飯，也能省下家里的口糧不是？
人多好干活，砌墻的砌墻，編蘆葦荊芭的編蘆葦荊芭。
所謂的蘆葦荊芭，就是用蘆葦桿子像編席子一樣，編成一個整個房頂大的粗糙席子。
房子砌好了墻，上好了房梁，架好了椽子，這時候就把蘆葦荊芭拉上去鋪好。
有錢人家在蘆葦荊芭上鋪上瓦，這就是房頂了。
而靈汐她們家沒錢買瓦，就糊上一層泥巴，再加一層稻草。
稻草就如編辮子一樣，一層壓一層，弄好了是擋風(fēng)又擋雨。
人多力量大，加上房子也不高，老天爺也給力，沒有刮風(fēng)下雨。所以也就半個來月。一個像模像樣的農(nóng)家小院就成形了。
正房是三間敦實的土房子。還捎帶了西廂房和灶房。
雖然房子低矮潮濕還不能入住，雖然李氏手里只剩幾個銅板了?？梢患胰丝粗录覅s甭提多高興了。
就是姜靈瑞，都對小伙伴顯擺地道：“看，我家有院子了?！?p> 在他心里，有個院子才叫有個家。即使這個家簡陋得還不如老宅的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