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的天成山，總是攏著一層薄薄的霧氣，下過霜后愈顯寒涼。
方紫嵐獨身一人走在林中，在枝葉掩映下，看不清她的神情，卻能明顯感受到她身上的肅殺之氣，濃烈得連鳥雀走獸都不敢靠近。
“紫秀?！币坏狸幱舻穆曇趔E然響起，驚起鴉聲一片。
“既然來了，不妨現(xiàn)身一見?！狈阶蠉雇Ｗ×四_步，隨手擲了一枚暗器出去，打斷一根樹枝的同時，有人落在了她的身后。
之后一人接著一人，紛紛落在方紫嵐四周，她環(huán)顧了一圈，滿意地頷首道：“不錯，人都到齊了?！?p> “紫秀，你活膩了嗎？”十殿閻王之首秦廣王陰惻惻地盯著方紫嵐，她絲毫不怵，漫不經(jīng)心地理了理衣袖，“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殺我徒弟，這般挑釁，不是活膩了是什么？”秦廣王說著，神情愈發(fā)怨毒。
方紫嵐勾起唇角，笑道：“徒弟？難道不是私生子嗎？”
“你……”秦廣王面露驚色，方紫嵐臉上笑意更盛，“說起來你該感謝我才是，若是公子得知你在外有這么個私生子，怎么會輕易放過？”
她頓了一頓，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聲，“我差點忘了，這就是公子告訴我的，如若不然我從何處得來的消息？還有楚江王同父異母的弟弟，仵官王那結了親的表妹……”
“閉嘴！”楚江王聽不下去，吼道：“平白無故，你為何要殺了他們？”
“平白無故？”方紫嵐拖腔拉調地重復了一遍這個詞，神情凌厲了幾分，“當年的藏劍山莊與萬花山莊何辜？吳升楊志清等人又何辜？我們殺人，何時會問緣由了？更何況道上規(guī)矩便是這樣，我若不殺人祭旗，你們會乖乖來此赴約嗎？”
“既然如此，不必廢話。”宋帝王拔刀相向，“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們亡?！?p> “正合我意。”方紫嵐話音還未落，人已如離弦之箭般沖向了離她最近的泰山王，手起劍落，便過了兩招，刺傷了對方的肩膀。
其他六殿紛紛出手，一時之間林中刀劍爭鳴之聲不絕于耳，方紫嵐邊守邊攻，勉強能不落下風。
這樣下去不行，方紫嵐緊咬牙關，他們有七人，而她只有一人，一旦時間拖得久了，她體力消耗過大，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既然如此，上官敏在此先謝過方大人了?！鄙瞎倜粽f完，便準備抱拳施禮，卻被方紫嵐攔了下來，“這本就是交易，你不必言謝。”
“可是我沒有做好。”上官敏坦蕩直白，方紫嵐淡聲道：“雖說如此，但現(xiàn)在這個結果我還算滿意。因此我們的交易仍有效。”
“我……”上官敏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最終卻還是沒有說出來。
方紫嵐頗為玩味地看著上官敏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由地嘆了口氣，“上官敏，這副謹小慎微畏首畏尾的模樣可不像你?！?p> “那方大人覺得，我應是什么模樣？”上官敏低下頭，神色黯淡了許多。
“我覺得如何是我的事，不過你的模樣應由自己決定?！狈阶蠉苟ǘǖ卮蛄恐媲暗纳倌辏潭處讉€月的時間，卻好似變了一個人。
方紫嵐沉默片刻，而后再次開口道：“上官敏，你既然敢來我面前要士官軍籍，那么說明你還愿意留在軍中。未來幾何我不好說，但你已經(jīng)決定了，就不要害怕，若不走到最后誰知道會發(fā)生什么?！?p> “方大人說的是。那么多人為我而死，我不能讓他們白白丟了性命?！鄙瞎倜籼痤^，眼中帶了淚光，“敢問方大人一句，我在軍中，方大人可會真心待我？”
“那是自然?！狈阶蠉购敛华q豫地點頭道：“我這個人雖說記仇，但也是恩怨分明。你我之間，你尚未做任何錯事，反倒是我于你，遺憾頗多。”
方紫嵐說著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上官敏忍不住多問了一句，“那你可曾后悔？”
“談不上后悔?！狈阶蠉股袂樘谷?，“人若是要往前向上走，勢必會傷害到別人，你日后習慣了便好，沒什么好后悔的。”
“方大人當真如此認為？”上官敏不甘心地追問，方紫嵐微微一笑，“即使后悔又能如何，這世上還有后悔藥嗎？”
“上官敏，今日我便教你一回?！狈阶蠉剐Φ靡馕渡铋L，“縱使后悔難受，也絕不要說出來。你的感受別人不會在乎，反而會給別人傷害你的理由。就算是自欺欺人，也要走下去，直到有一天你足夠強大，能把謊言變成現(xiàn)實，那才是真正的不悔無怨?！?p> “所以方大人留著我，也不后悔？”上官敏咬了咬牙，終究把心底的話問了出來。
方紫嵐眼中笑意更盛，“當然。我早就說過，若有朝一日你站在了我的對立面，與我有生死之爭，只要你有那個本事，盡管動手便是。但若是沒有本事，我也不會對你心慈手軟。你可聽明白了？”
她的話仿若一束光，徑直照進了上官敏的心中。
短短數(shù)月發(fā)生了太多事，他茫然之中隱約覺得自己要追尋些什么，卻總是什么都握不住的無能為力。
直到此刻，他才豁然開朗。
往事不可追，后不后悔都于事無補，他只能活在當下，拿到士官軍籍在軍中安身立命。
終有一日他會弄清楚真相，為上官家正名。
方紫嵐見上官敏默然不語，終是忍不住問道：“不過，我且問你一句，經(jīng)此諸事，你可恨我？”
“不會?！鄙瞎倜舸鸬煤敛华q豫，“比起怨恨，我更相信上官家的清白。”
他頓了一頓，篤定道：“我既姓上官，便要無愧于上官世家之名。只要我還活著，就絕不會白活。終有一日，我會讓上官家重振往日之風?！?p> 少年的眼眸仍是清亮如初，然眼底交纏著的野心與肅殺之色，卻是無論如何都掩藏不了的。
方紫嵐愣了一瞬，隨即勾起唇角，輕笑道：“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