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清？”幔帳四垂的床榻上傳來一聲咳嗽，隱約有人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
聽到響動(dòng)，紅荷站起身走了過去，居高臨下地看著榻上渾身是血的人，“哥哥，事已至此，你還要和方紫嵐糾纏不休嗎？”
紅泰悶咳幾聲，沒有說話。他傷得不輕，若非紅荷及時(shí)趕到，他怕是撿不回這條命。
但紅荷依然披麻戴孝，放出了飛凌山大當(dāng)家已死的消息。紅泰知道，她是為了保護(hù)自己，可若是讓方紫嵐知道，會(huì)不會(huì)難過？
“哥哥，你還念著方紫嵐？”紅荷皺了眉，“她明知鬼門黃雀在后，卻不管不顧，將你和鐘靈寺所有人都當(dāng)作餌拋了出來……”
“小荷……”紅泰忍不住開口，紅荷卻置若罔聞，“如果不是夏侯家插手，我就只能給你收尸了。哥哥，你為什么不能想想我？”
她說著紅了眼眶，“我無兒無女，夫君也死了。萬一將來有什么不測(cè)……”
她沒有說下去，聲音也染上了哭腔，“哥哥，我只有你了?！?p> 聞言紅泰長(zhǎng)嘆了一口氣，這些年有孫叔在他們兄妹身邊，看著紅荷有人照料，他便總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匕阉笈帕擞峙?。好像是骨肉至親，便不會(huì)覺得虧欠。
可如今細(xì)想來，這些年若說虧欠，他虧欠最多的人，反倒是紅荷。
先是為了利益干系把紅荷嫁給了尹泉章，后是為了掩埋真相將尹泉章推出去送死，害的紅荷年紀(jì)輕輕便要守寡。
甚至于今時(shí)今日，他為了方紫嵐，拋下紅荷，實(shí)在是個(gè)混賬哥哥。
“好了，別哭了?！奔t泰伸出手，卻連紅荷的衣角都未夠到，就虛虛地垂了下去，使不出半分力氣。
見狀紅荷也沒了責(zé)怪紅泰的心思，別過臉道：“我去看看藥熬好了沒有?！?p> “小荷！”紅泰喊住了轉(zhuǎn)身欲走的紅荷，又是一陣咳嗽，依稀能辨出一句“你別怪方紫嵐”。
紅荷氣得咬牙切齒，“怎么，我便是有心怪她，難道還能一刀殺了她不成嗎？”
紅泰張了張口，卻沒發(fā)出聲音，于是紅荷自顧自道：“哥哥，她是什么人？就算拋開了郡主身份，也是鬼門之主心心念念的紫秀，忠正王府榮寵尊貴的世子夫人，哪里輪得到你替她擔(dān)心？”
紅泰被噎得說不出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紅荷離開。
眼下東南的水已經(jīng)被攪渾了，但夏侯家出手，謝琛難保持身公正，加之世家牽涉其中，誰都不知道那場(chǎng)公堂會(huì)審將走向何方。
即便方紫嵐假傳皇后懿旨保住方家，也不過是一時(shí)。若是那些賬本流出……
紅泰不敢想下去，他知道那些賬本有一部分在方立輝手中，有一些透過千金坊流到了方紫嵐手中，還有很多在他手中，可是他們?nèi)撕掀饋?，真的就拿到所有的賬本了嗎？
毒蟲毒草的交易記錄，嶺南那五家人都有留存。往汨羅運(yùn)送人骨之時(shí)，巧借的名目也未必經(jīng)得住查……
只要有心，牽扯的就不止一兩人。
方紫嵐或許是鐵了心要所謂的公平，可一旦招惹上那些人，只怕就是奢望了。
*
方紫嵐一邊喝藥，一邊和蕭璇兒對(duì)賬本，“蕭姑娘，這些出自千金坊的賬本……”
她刻意頓了頓，蕭璇兒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是有什么不對(duì)之處嗎？”
“沒有?！狈阶蠉固ы戳诉^去，“賬本是真的不能再真了。只不過……”
蕭璇兒掌心全是汗，“方三小姐有什么話，不妨直說?！?p> “數(shù)量對(duì)不上?！狈阶蠉怪毖圆恢M，“千金坊若要包庇什么人，大可提前和我知會(huì)一聲。都是自家人，犯不著這么見外?！?p> 蕭璇兒下意識(shí)地?cái)[手道：“方三小姐言重了……”
“言重？”方紫嵐打斷了蕭璇兒的話，淡聲道：“鐘靈寺之事，千金坊難道全然不知嗎？”
蕭璇兒愣了愣，方紫嵐徑自道：“我逼死燃燈大師，萬大哥可會(huì)記恨于我？”
“方三小姐此言何意？”蕭璇兒斂了神色，方紫嵐定定地看著她，“我不是要問罪。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我不是不明白，只不過凡事得有個(gè)度?！?p> 蕭璇兒抿了抿唇，“方三小姐僅憑這些賬本，就覺得千金坊也不清白嗎？”
“我沒這么說?！狈阶蠉购仙腺~本，“如今萬大哥還被慕容清扣著……”
“方三小姐，事已至此，我也不必和你遮掩。”蕭璇兒截住了方紫嵐的話頭，“千金坊少不了人情往來，自認(rèn)算不得清白，但也談不上有罪。既然你提及我家姑爺，那我便與你交個(gè)底?！?p> 方紫嵐微微頷首，示意蕭璇兒繼續(xù)說下去，“不勞煩方三小姐。人，千金坊甄氏能救。至于旁的，千金坊也不會(huì)插手。方三小姐，你可滿意了？”
“若是千金坊甄氏能救，為何拖到現(xiàn)在？”方紫嵐說罷，不待蕭璇兒答話，便又道：“代價(jià)太大了，還是我來吧?！?p> 她說著，拿出銀甲軍那半塊令牌，擺在了桌案上，“縱然鬧得再難堪，慕容清暫時(shí)也不會(huì)和我翻臉?！?p> 蕭璇兒低頭看了眼那半塊令牌，“方三小姐，你這是要把它還回去？”
“不還?！狈阶蠉箵u了搖頭，“好不容易弄到手的東西，豈有隨便還回去的道理？”
聞言蕭璇兒眼中閃過一抹疑色，方紫嵐勾了勾唇，“蕭姑娘，你覺得慕容清那日離開時(shí)，情緒如何？”
蕭璇兒不明白方紫嵐為何突然提起這個(gè)，但還是道：“想來是惱了?！?p> “這就對(duì)了。”方紫嵐面上笑意更盛，憤怒是常人面對(duì)恐懼的一種應(yīng)激反應(yīng)，不體面不好看，但勝在直觀明顯。
“什么對(duì)了？”蕭璇兒忍不住追問，方紫嵐沒有看她，“有些事，輸贏是一輩子的。云姝輸了，便把命賠了進(jìn)去。我贏了，贏的不僅是這半塊令牌，還有慕容清的恐懼。只有他怕我，才會(huì)真正尊重我?！?p> 恐懼的何止慕容清一人？蕭璇兒心中一哂，“恭喜方三小姐，現(xiàn)在慕容清是真的怕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