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滿堂藥草的清苦香氣中，方紫嵐微微皺眉，費力地睜開了雙眼，便被眼前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來。
穹頂之上，無數(shù)寶石綴于其間，仿夜空星象，匯聚萬千燦爛，是難以言喻的震撼。
“你醒了。”一身玄色祭服的女子逆光坐在不遠處，方紫嵐看不清她的臉，只能憑聲音和背影依稀辨認(rèn)出，應(yīng)是不久前見過的那位汨羅大祭司。
“這是陰陽閣……”方紫嵐顫顫悠悠地坐直了身體，“我為何會在此處？”
“你傷得太重，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會帶你來此處?！贝蠹浪疽贿吿魭幉模贿呌挠牡溃骸爱吘?，你如今是忠正世子夫人，我與你走的近了，會有風(fēng)險?！?p> 聞言方紫嵐愣了愣，下意識地問道：“大祭司，我們是不是見過？”
“見過?！贝蠹浪緵]什么猶豫道：“不過，我見過的，是你這副軀殼之前的主人?！?p> “你說什么？”方紫嵐的聲音抖得厲害，大祭司回眸看了過來，“你曾見過狄戎的爾雅公主，她能看得出，我如何看不出？”
她眸光深邃，像是漩渦一般，引人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方紫嵐定定地看著大祭司，一字一句兀自鎮(zhèn)定道：“果然，我身上的蠱毒，與巫族和陰陽家都有關(guān)。”
“不愧是大京的先越國公?！贝蠹浪竟戳斯创?，輕笑道：“不知方紫嵐從何處招來了你的魂魄，竟生生改了命盤?！?p> “你……都知道？”方紫嵐只覺后脊發(fā)寒，面前的大祭司沒有戴面紗，柳眉櫻唇，臉龐白皙清秀，整個人看似細瘦文弱，但卻透著一股老氣橫秋之感，像是深秋落滿枯葉的池水，死氣沉沉。
“招魂之術(shù)，是我教給她的?！贝蠹浪緫浧鹜簦锌溃骸爱?dāng)年的方紫嵐，威逼利誘，跪地哀求，什么樣的手段沒有用過？我也是難得心軟，這才教了她……”
方紫嵐不敢置信道：“你是說，我會穿越來此，是你們招來的……”
“穿越？”大祭司重復(fù)了一遍這個詞，頷首道：“不錯，這個說法倒是很貼切?！?p> “為什么……”方紫嵐死死抓著被褥，強壓心緒，勉力維持著最后的理智，“她為什么要用招魂之術(shù)？你又為什么，會幫她？”
“為什么？”大祭司看著方紫嵐，仿佛是在問她，卻更像是透過她，在問曾經(jīng)的方紫嵐。
“我曾經(jīng)也這樣問過她。”大祭司收回了視線，隨手拿過一旁的金銀花，“她和我說，大抵是怕了?！?p> “怕？”方紫嵐低聲念著這個字，有些不可思議，天下第一的殺手紫秀，相府方家的三小姐，竟會說出怕。
“她不敢一死了之，怕無顏面對為她丟了性命的人。卻也不敢手刃仇人，因為舍不得?！贝蠹浪緹o可奈何地?fù)u了搖頭，“瞻前顧后，生生將自己磨成了什么都怕的模樣?！?p> 方紫嵐抿了抿唇，緩緩閉上了雙眼，“所以，她來找了你？”
“她不知從何處知道了招魂之術(shù)，便求我為她另尋一魂魄，替她活下去。”大祭司若有所思道：“只是，我沒想到，她會找到你?！?p> “我有什么不同嗎？”方紫嵐忽然睜開雙眼，神色冷如寒冰，“不過都是被她、被你、被所有人利用罷了?！?p> “招魂之術(shù)后，我為她推演了一次命盤，發(fā)現(xiàn)什么都算不出了?！贝蠹浪菊f著，微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氣，“原本，我見到她的第一眼，便知她往后生得凄苦，死得寂寥，但你替代她之后，一切都變了。事到如今，你還覺得，自己是被利用的嗎？”
方紫嵐咬了咬唇，“大祭司，你究竟想說什么？”
“你身中蠱毒，屢屢傷重，鬼門關(guān)前走了不知多少回，卻仍有命在，已是奇跡?！贝蠹浪镜穆曇舫亮藥追?，“招魂之術(shù)后，被改變的，不止方紫嵐一人之命?！?p> 方紫嵐緘默不言，聽大祭司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以為是意外。直到適才，在無極殿前，你跳入深坑救下忠正世子的那一刻，我聽到了神的聲音。”
她神情肅穆，好像神明近在咫尺一般，“這是我繼任大祭司之后，第一次感知到神諭。”
“我不信鬼神。”方紫嵐倏然開口，卻如寒冬風(fēng)雪，令人遍體生寒，“大祭司，你的神，神諭，天命預(yù)言，可以擺布任何人，但休想擺布我?！?p> “你可以不信鬼神，可你不能不相信宿命?！贝蠹浪揪o緊盯著方紫嵐，似是神明附身顯靈，振振有詞道：“北境起，北境終。宿命輪回，不外如是。天下，必大誅殺而后定?！?p> “什么意思？”方紫嵐皺了眉頭，卻見大祭司有剎那的失神，宛若傀儡似的喃喃道：“百余年前，陰陽家最有天賦的大祭司，為了自由，毀了陰陽家百年基業(yè)。最終她的女兒還是回到了這座宮廷，這便是陰陽家大祭司的宿命?！?p> “大祭司？”方紫嵐頭皮發(fā)麻，掙扎著想要下地，然而傷重難行，還未起身就跌坐了回去，疼得齜牙咧嘴。
“我心甘情愿以此宿命為籠，永囚其中?！?p> 大祭司說完了最后一句，就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整個人俯在桌案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方紫嵐心中涌起一陣莫名的悲涼，還有，隱隱約約的不甘。
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方紫嵐聽到了自己的聲音，“什么宿命，我命由我，不由天?！?p> “我知道，這才是你……”大祭司說的斷斷續(xù)續(xù)，語氣卻滿是欣慰與艷羨，“不像我，心被困住了，困在一處，便永遠，走不出去了，她也是這般……”
方紫嵐聽到此處，再也忍不住。她拼盡全身力氣，從床榻上下來，踉踉蹌蹌地走到了大祭司身邊，“你……”
“你看，這是金銀花……”大祭司截住了方紫嵐的話頭，將手中的金銀花展在她面前，見她點頭道：“我認(rèn)得此花?！?p> “金銀花還有一個別名。”大祭司稍稍緩和了些許，氣息卻仍是起伏不定，“叫做忍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