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敏怔住了,似是沒有想到方紫嵐會如此說。他自幼長在軍中,向來以征戰(zhàn)沙場為榮,以生不畏死馬革裹尸為一生所求,卻沒想到他最為敬重的人如今對他說,活著就很好了。
“這一戰(zhàn),犧牲了太多人。”方紫嵐像是在對他解釋,更像是自言自語道:“他們變成了一具白骨,一縷幽魂,一抔黃土,被掩埋在戰(zhàn)火之下。然而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我連名字都不知道,既無名,也留不下什么,便已經(jīng)離開了?!?p> 她的聲音低低沉沉,似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哀婉,卻聽一道聲音插了進來,“誰說他們既無名,也留不下什么?”
聞聲方紫嵐心中一驚,她驀然回首,只見李晟軒自他們身后不遠處走來,徑直走到了她的身邊。
方紫嵐行禮道:“參見陛下?!币慌陨瞎倜粢彩且欢Y。
李晟軒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必多禮,“豈曰無名,山河為名。大京江山有他們之功,盛世太平便是他們留于這世間的憑證?!?p> 方紫嵐定定地看著面前的人,過了許久才輕聲道:“多謝陛下。”
“朕要與你道謝才是。”李晟軒躬身道:“若非你主動請纓,死守汨羅城一月之久,大京很難扭轉(zhuǎn)戰(zhàn)局,多謝?!?p> “陛下言重了,臣下不敢受?!狈阶蠉箚蜗ス虻?,上官敏也跟著她一并跪了下去。
李晟軒伸手去扶方紫嵐,“你身上有傷,不必如此,快快請起?!?p> 方紫嵐和上官敏站了起來,李晟軒的目光落在了上官敏身上,問道:“這位是?”
“上官敏參見陛下?!鄙瞎倜袈渎浯蠓?,李晟軒略一沉吟道:“你是上官敬的兒子,上官家留下的那個孩子?”
“是?!鄙瞎倜酎c了點頭,李晟軒若有所思,“沒想到你都長這么大了?!?p> 上官敏不敢接話,方紫嵐暗自忐忑。之前上官家通敵一事,加之三元村那么一出,上官敏的身世根本瞞不住,他們北境幾人的奏折當中,一個比一個寫得清楚——
上官家僅存的男丁,北境呼延可汗唯一的血脈,大漠狼王的繼承人。
好在李晟軒并未多說什么,寒暄了兩句,就讓上官敏先離開了。
方紫嵐心下稍安,就聽李晟軒道:“我軍過不了幾日便能收復失地,在這之后此戰(zhàn)要不要繼續(xù)打下去,如何打?朕想聽聽你的想法?!?p> “我覺得此戰(zhàn)不必繼續(xù)打下去。陛下此戰(zhàn)稱得上是舉大京之力,目的本就是要把汨羅人趕出去,而非將汨羅收入囊中。攻打汨羅,我軍未必能討得好處?!狈阶蠉股袂檎J真道:“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方為上策?!?p> 她說著頓了頓,然后繼續(xù)道:“待收復失地后,我軍不妨就立在汨羅的邊境線上,對其施壓即可。畢竟汨羅國內(nèi)也并非鐵板一塊,慕初睿新帝即位,大肆出兵進犯我大京原是想要立威,卻沒想到反被人打上門來,定是會引起滿堂嘩然,用不著我軍做什么,慕初睿就會被人逼著主動來向我大京求和了。”
李晟軒目光灼灼,“若是汨羅求和,你覺得朕派何人前去談判為好?”
“陛下自有考量,我不敢妄言?!狈阶蠉刮⑽㈩h首,心道這么明顯的坑,她才不會傻傻地往里面跳。
“既然如此,有勞你與諸葛鈺走一趟汨羅了?!崩铌绍幵捯魟偮?,就聽方紫嵐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道:“陛下,我能拒絕嗎?”
聞言李晟軒也不惱,微微一笑道:“你為何要拒絕?”
“風頭太盛不是什么好事?!狈阶蠉构首魍葱募彩椎溃骸爸氨阌腥烁嬲]過我了,可惜我沒聽進去,如今生死關(guān)頭這么滾了一遭,已然悟了。”
李晟軒聽著她胡說八道,皮笑肉不笑道:“朕要聽實話?!?p> “實話就是……”方紫嵐為難地眨了眨眼睛,“我殺了江寒澤,還傷了慕初霽,去了汨羅定是人人喊打,還請陛下饒過我吧?!?p> “人人喊打?”李晟軒輕笑出聲,“方紫嵐,你是那種聽之任之打不還手之人嗎?更何況,汨羅人即便恨你,也是敢怒不敢言?!?p> 方紫嵐的聲音幽怨了些許,“陛下知道,還非要讓我去不可?”
“非你不可。”李晟軒面上笑意更盛,勢在必得道:“朕要的就是汨羅人對你的恐懼,和你對汨羅人的威懾力,這將是談判最有力的保障?!?p> 方紫嵐自知逃不過,垂頭喪氣地應了下來,“多謝陛下抬愛,臣下領(lǐng)命就是。”
李晟軒笑了笑,轉(zhuǎn)了另一個話題道:“沈?qū)④姙閲柢|,日后東南大營何人主事,你心中可有數(shù)?”
“全憑陛下做主。”方紫嵐的聲音有些悶,李晟軒頗為好笑地看著她,“方紫嵐,朕知你此次險些喪了性命,心有不平在所難免,但你可別想從此甩手不干再不理事。朕的越國公,沒這么禁不住事?!?p> 方紫嵐十指緊握成拳,氣不打一處來。她倒是想撂挑子,也得有這個機會啊,她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怎么不說話?”李晟軒的話打斷了方紫嵐的思緒,她壓著脾氣淡聲回道:“我覺得周朗不錯,不過東南大營數(shù)萬兵馬,須得慎之又慎,還請陛下自行決斷。”
“行,朕再考慮一番?!崩铌绍幙闯隽朔阶蠉沟牟粣?,溫聲道:“朕先行一步,在京城等你回來。待你回來后,休養(yǎng)生息,不再打仗了可好?”
不知為何,聽完他的話,方紫嵐心頭的情緒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抿了抿唇,“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
“朕知道,你的委屈憤怒,不是為了自己?!崩铌绍幧袂槿岷土藥追?,“為國捐軀的眾位將士,朕會為他們建碑立廟,不會讓他們于世所遺忘。”
方紫嵐重重地點了點頭,“多謝陛下。其實我心中明白,只有守得一個太平盛世,他們才不算是白白犧牲,可我……”
她沒有說下去,李晟軒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朕都明白。”
一寸山河一寸血,一抔黃土一縷魂。不論是李晟軒還是方紫嵐,他們都曾是親歷者,而今是幸存者。他們知曉江山如畫背后的沉重,卻從未退卻。
方紫嵐拱手一禮,鄭重其事道:“定不負陛下所托?!?
某紫不吃香菜
豈曰無名,山河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