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船復行一日,黃昏時,自埠頭入城。
“鋪主,兩張九井川的鋪票?!痹氲馈?p> 柜面里,一個中年微胖的男子正將算盤打得噼里啪啦,聞言瞥了他一眼,道:“二兩銀子。”
元綦把銀子放上,男子便丟出了兩枚井字銅牌。
男子道:“子時開鋪,寅時收鋪,道長莫遲莫早?!?p> 元綦點頭,帶著無精打采的含碧出了鋪子。
“含碧,這就是入鬼市的門符,今夜子時鬼市開,便可去尋茲花集了?!痹氲馈?p> “噢。”含碧應道。
“餓了嗎?就在這家客棧落腳吧?!痹氲?。
“好?!焙痰馈?p> “小二,兩碗陽春面。”元綦進店道。
兩人對坐。
“怎么,還在為三生石上所見所聞而難過?”元綦道。
“三生石…三…”含碧說著,低下了頭。
“嗯?”元綦道。
“三生石什么也沒有,上面一個字都沒出現(xiàn)!”含碧每多說一個字,抽泣得就越厲害。
“?。俊痹胗行┏泽@。
“我是不是…不…不…不能…和…”含碧道。
“難道是元昭學藝不精?”元綦道。
含碧猛抬頭,濕乎乎的臉竟笑了,道:“原來如此,嗯,定是如此!”
隨即,她背過身,拿著手絹擦了擦臉。
此時,小二端的面上了桌。
“好香,元綦,面真好吃!”含碧捧著碗,大口吃著,忽問,“方才說的茲花集都賣些什么???”
“茲花集是個既可以寄存貨物,又能以物換物的地方,就是不買不賣!”臨桌的大哥對她勾勾手指,輕聲道,“姑娘,這都不知道就敢跟個道士前去,不怕被騙?”
“拿我換?”含碧笑盈盈地望著元綦,“元綦,你會這么做嗎?”
“不會?!痹氲?。
“在茲花集什么都能換到嗎?”含碧又問。
“當然!”大哥又搶答,“只要兩者齊名并價,茲花集能為你上山捉虎,下海擒龍!”
“這位大哥,您知道的還真多!”含碧道。
“小姑娘,人有人要走的路,妖呢,有妖可走的道。有些人終被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你又是何苦要同行?”大哥望著元綦壓低聲道。
此時,元綦已將碗中面吃完,放下筷子,起身喚小二。
“凡人存世不過百年,你啊還是先管好自己吧?!焙桃嗥鹕?。
小二已在前為元綦引路,含碧忙跟上,道:“元綦,我怕自己睡過頭,你記得要叫我,別一個人偷偷去!”
“嗯。”元綦道。
含碧才進屋,一根蔓芽飄落。
盈盈綠光閃過,傳出含煙的聲音。
“含碧,那日遍尋不見你,我與燈芯四處奔波,千辛萬苦尋得那蜘蛛精下落,幾番纏斗,眾寡不敵,傷重之時被途徑的商隊所救。不過…你放心,姐姐已無大礙。你要顧好自己,待我傷愈前來尋你?!?p> “含煙…”含碧跌坐在床上,久久難安。
待她淺淺入睡,須臾便至子時。
“篤…篤…篤…”敲門聲響起。
她驚醒,穿衣系帶。
“含碧,醒了嗎?我們該走了!”元綦道。
“來了!”含碧急道。
“時辰到了,你能給我一片葉子嗎?”元綦望著才丟下篦子的含碧問。
“噢,好,好!”含碧在掌心幻出一段蔓藤,摘下葉子遞與他。
“多謝!”元綦收入袖中道。
提一盞竹籠燈,兩人并肩行走于無人街巷,風聲呼呼過耳。
“剛才…似乎有什么過去了?”含碧問。
“嗯,是只兔子精?!痹氲馈?p> “噢,那是?”含碧指著前方問。
一根根綠枝破土而出蔓延纏繞生成一座拱門。
“月光門上月光花,九井川下九井寶?!痹氲?。
眨眼間,拱門上滿是一朵朵皎潔盛放似滿月的花朵。
拱門大敞,九口井,三行三列。
元綦掐指一算,將兩枚井字銅牌丟進右一井中。
一道光束投下,井上升起一扇門。
“?。 焙滩胚M門便一腳踏空,在一團漆黑中垂直下滑。
“別怕,有我在?!痹氲穆曇舭橹L而來。
須臾,腳踏實地,眼前豁然開朗。
亭臺樓閣錯落繁華,往來行人絡繹不絕。
其間,有一處樓閣在屋宇中顯得分外妖嬈,高聳入云。
此樓與一棵奇大無比的枯樹相生相伴,層層建在枯枝之上,似岌岌可危,更似被緊緊纏困不得逃脫。
枯樹烏黑發(fā)亮,樓閣雕梁畫棟,艷彩灼目,兩者大相逕庭卻又融為一體。
翹角飛檐下,元綦道:“這便是茲花集?!?p> “道長,里面請!這位小娘子,里面請!”一對妙齡女侍正在垂?jié)M紅玉髓的墜簾外引客。
兩人自正中各掀一邊,讓出一條路。
徐徐上行,只見飛瀑高懸,流泉映樹。
女侍合掌立于瀑下。
浮光過,飛瀑豁開。
燈火輝煌,人影攢動。
玉盤珍饈,香霧繚繞,凝艷露,絲竹沁。
“哇,月光花的風鈴,月光花的杯子,月光花的燈串,連戲臺也是盛開的月光花的模樣!”含碧手中滿是舞娘撒落的月光花的花瓣。
“小娘子入座吧?!鳖I著含碧的女侍道,“這是今夜的食單,五谷,六禽,五畜,八珍,茶酒,十二雜?!?p> “我要見你們巫馬掌柜?!痹肴〕鲆涣7N子。
領著元綦的女侍接過種子,種子在掌心開出了一朵月光花。
“既是如此,道長這邊請!”女侍道。
“含碧,在此等我?!痹氲?。
“好,你快去快回!”含碧早被眼前所見驚得五迷三道,正自顧不暇。
元綦隨女侍前行至一處。
“篤!篤!掌柜,貴客至!”女侍道。
“呵呵…貴客光臨,有失遠迎啊!你便是張道長所托之人吧?”老者迎上前。
“正是在下?!痹胄卸Y,“巫馬掌柜,這片今夜子時的夜花藤葉應能換取當年師兄留下的東西吧?”
“能能能!張道長當年囑托之人便是老朽,老朽記得清楚,貴客放心,茲花集數(shù)百年屹立不倒,靠得是誠信守諾。你稍等,老朽這就叫人去取!”老者說著,便對門外大聲道,“小艮,快將癸卯閣三千零六十九號里的東西給我取過來!”
“有勞!”元綦道。
“坐坐,喝茶,喝茶!”老者親自斟茶倒水。
臺上歌舞升平,臺下觥籌交錯。
“喝,喝!”男子道。
“大哥,你也喝??!”月光花的酒杯里映著含碧爬滿紅暈的臉。
“來來…嘗嘗這個!多吃點,喝?。 蹦凶拥馈?p> “含碧…”
含碧醉眼朦朧,聞聲抬眸,元綦的臉浮現(xiàn)。
“元綦!你看臨桌大哥…也在…他請…”含碧打了個酒嗝,“請我喝月光花…花露!好…好…喝…”
她晃晃悠悠起身,眼見跌倒時,扶在了元綦的手臂上。
“我們走吧。”元綦掏出銀兩放下。
“哦!”含碧重重點頭,朝男子揮手,“大哥,有緣再相見…”
男子亦揮手道別。
兩人前腳走,巫馬掌柜后腳便到,在男子跟前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樣,道:“公子,物件已出!”
“那花妖…可惜了!”男子道。
風里,無數(shù)屋脊在眼前掠過,一縷酒香遺落,裙裾翻飛。
“元綦,我…我…可想在三生石上…看到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