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星辰,空穹下,他的臉晦暗不明,一柄拂塵卻熠熠生輝。
“道士?葫蘆是你的?”阮黎大著嗓門道,“你是來救他,還是來搶東西的?”
問歸問,紅色的光點亦在不知不覺間蕩漾在玉塵尾的身畔。
“天道容萬物,慈悲度厄,貧道想放你一條生路?!庇駢m尾道。
“哈哈…哈哈哈…”阮黎大笑,指著他倆道,“道士、貓妖竟同流合污?”
玉塵尾的拂塵不過是從左臂換到了右臂上,他身畔的紅色光點卻在頃刻間消失殆盡。
他道:“土精木魅,何苦五虛六耗?”
阮黎一覷,眉心微蹙,道:“唉,主人吶,來了個好兇的道士,要是我打不過,您可要趕緊來救我!”
她將月琴斜抱于胸前彈撥起來,一條黑色的幻彩絲帶交叉捆綁在纖細的腳踝上,一串極細的銀鏈捆疊出三層弧線,垂掛著無數(shù)銀鈴鐺的銀鏈子纏繞在線條流暢,筆直細長的腿上,腰肢間的銀鏈與絲帶在隨風(fēng)搖曳。
沉白仰視著她,看得有些呆。
伴著古怪可怖的弦音,指尖輪轉(zhuǎn),若飛雪般的菌絲已紛紛揚揚而至,周遭屋脊變得白晃晃了,一叢叢小小的鬼火吐著炫目的火舌,烈焰繁花般絢爛。
玉塵尾掐指道:“太極金光圈?!?p> 一道金光驟亮,身畔已是澄澈,清凈無余。
半空中,一節(jié)外方內(nèi)圓的柱狀中空的雞骨白色的玉琮,透散著薄薄的霧氣。
沒多久,霧氣一點兒一點兒地暈開,能清晰地見到玉琮正南位上金蛇走線般刻出個赫然而立的朱雀,穹頂之上有七個星宿頓時與之呼應(yīng),投出七道法線,聚焦于玉琮的孔中。
空氣開始震蕩,似有微波層層推撞,風(fēng)勢愈來愈強,少時狂風(fēng)所到之處熱浪翻騰,灼流滾滾。
沉白感覺周圍的一切仿佛在熔變,隨意一動,自己的手腳似乎變得靈活了些。
“主人,我快撐不下去了!”阮黎呼喊著,做著最后的奮力一搏。
如潺潺溪流般的弦音轉(zhuǎn)換成了激蕩澎湃之音,引著一股股菌絲逆行而上,鬼火亦融入滔滔洪流,不久便僅?;鹕嗯c熱浪互相對沖裹挾旋轉(zhuǎn)。
葫蘆在此時降下,沉白驚醒,匍匐前行,扒開由橋脖頸間為數(shù)不多的菌絲,尋著脈搏探了探,再看了一眼那大半張毫無血色未被遮裹的臉,他的手還是放在了由橋的胸口。
“怦…怦…怦…”
胸口的紅光透出,不熱。
澤露連珠自他掌中呼出,穿透胸口,火樹銀花。
兩股力不斷地相遇,不斷地撞擊,從白茫茫到血蒙蒙。
沉白的利爪在深刨,血肉橫飛,可怎么都沒有攝身鈴的蹤影。
“沉白,我的話都忘了?”玉塵尾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沉白一縮手,把指尖舔了個干凈,拿起由橋握在手的匕首在自己的食指上割開了個口子,起了咒,一滴血飄飄蕩蕩而起。
葫蘆只將血滴懸停在半空,細細密密的經(jīng)文起先還是環(huán)繞著攝身鈴旋轉(zhuǎn),不一會兒就從身軀里一個字一個字地抽離,緩緩上升,飛入了血滴中。
猛然間,血滴綻放出一片金光,攝身鈴裹著火焰在觸手可及之處徘徊。
一支蒲公英劃破結(jié)界,急沖到與攝身鈴相隔的毫厘間,被狠狠彈飛,小小的花序吹散了。
陸誠和小葵立于不遠處的屋脊之上,衣裾獵獵。
見他二人,阮黎即刻縮作一粒光點,銷聲匿跡。
懸空瓶升起,陸誠執(zhí)劍起舞,口中之詞凝結(jié)成一串串晶瑩剔透的字節(jié),字節(jié)入空,環(huán)繞著玉琮跳躍,引出數(shù)道強光阻截七道法線,下一秒強光卻被折射進入了玉琮中。
玉琮正北位上的玄武竟被點亮,南斗低垂,顆顆虛像勻速下墜,在玉琮的正上方列出一個斗宿。斗中六星似明燈,盞盞泛波影。
陸誠瞬間收回懸空瓶,握緊手中劍,咬定牙關(guān),屏息凝神,一團小小的火焰自卷曲的枯木上飛離。
“奪魄環(huán)?”玉塵尾望向半空,若有所思。
葫蘆下,血滴與攝身鈴似在拔河,沉白見狀,拿著匕首在手臂上狠拉了個口子,一串血珠子迎風(fēng)而上,匯入血滴里,金光乍現(xiàn),攝身鈴清脆的鈴音再度響起,它終于從由橋的身體里緩緩地流出,沉白顫抖地想去抓它,與此同時有一雙手亦伸了過來,可只在一息間,葫蘆將它吸起,引入了葫蘆內(nèi)。
“沉白,帶著葫蘆先走!”玉塵尾下令。
沉白聞言起身,那雙手的主人橫在前。
“想走可不容易!”小葵道。
沉白不愿糾纏,左擋右拆,小葵緊追不舍跟著他自屋脊落地,忙在手心幻出朵蒲公英,就道:“一花入水……”
卻見銀光閃耀,澤露連珠劈面而來,小葵飛身躍起連退三步,眼睜睜看著蒲公英翩然離手,被沉白捏碎在手中。
“臭娘們,敢暗算老子!”沉白甩出的閃電擦過小葵的身側(cè),擊穿了地面。
見一擊未中,沉白連補數(shù)擊。
忽得,一道強光直射他的眼,是陸誠掌心亮起的夜花藤印。
“五星橫陣行,云雨斥四方,兩星下霹靂,羽林傍八魁!”玉塵尾輕嘆一聲,將法令擲出。
“壁壘陣!”沉白心頭一顫,“糟了!糟了!”
澤露連珠被他丟了出去,纏上小葵一只手臂,沉白趕忙扛起丟在墻角的紀禾禾,奪門而逃。
陸誠踏空點步,掌心絲絲蔓芽生出,亦攀上小葵的手臂。
下一秒,澤露連珠從小葵鮮血淋漓的手臂上生生扯了下來。
原在斗中的五星已橫列,風(fēng)雨急欲來。
“陸誠是‘陣起諸邪滅’的壁壘陣啊,我們打不過的,再說攝身鈴已被帶走…我們還是…還是…走吧……”小葵眼中滿是恐懼,顫聲道。
“有什么法器還沒用上?”玉塵尾語氣平平道。
突遇強敵,陸誠心緒難平,苦思:滿月剛過,鹓雛不復(fù)現(xiàn),奪魄環(huán)法力定然大減,用懸空瓶對陣已毫無勝算,若以命相博,必為死局,唉……
此時,恰有兩顆火霹靂自天而降,來勢洶洶,他道:“走!”
玉塵尾悄然收手,玉琮回落。
兩個身影驟然奔離,而后雙雙潛形遁跡。
攏去星光,天日拂曉。
沉白慌不擇路,跌跌撞撞進了小院,跟陣風(fēng)似的朝著那點著燈的屋子去。
在此之前,他好不容易才用自己的血將攝身鈴從葫蘆里弄出來,再把葫蘆封在了一口井中。
推門前,他渾身上下掃過一遍,挽起紀禾禾的一縷碎發(fā),才攥緊了的攝身鈴撞了進去,在門敞開的一瞬間,算準時機松了手。
只聽“鐺”的一聲。
“我…我…”他腳步虛浮,裝暈倒地。
屋內(nèi)忽的一暗,走馬燈被熄,清風(fēng)拂掃,案上空無一物,燭蠟重燃。
感覺有雙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道:“還活著!”
沉白在暗思道:“屁話!”
“欸,攝身鈴!”咬虎瞧著嘀里嘟嚕從香案那頭滾到腳邊的東西道。
“紀禾禾帶回來的?”紀瀟瀟疾步上前,“葉支支這孩子受傷了?”
那雙手早把過脈,葉支支掀起袖子疑惑道:“沒有啊,脈象雖虛浮,可氣息是平穩(wěn)的!應(yīng)該失了些血,可…身上的傷口去哪兒了?”
“???”紀瀟瀟剛撿起攝身鈴,回身打量,“先扶起來,扔床上!”
兩人一左一右攙扶起紀禾禾。
“不可能,我明明為了破開葫蘆,四筋八脈已亂,這傻子怎么把的脈?”沉白心道。
“也許,好像…他也中過些毒?”葉支支又道,“這毒我是頭一回見!”
才把紀禾禾搬正在床,她的兩指便在沉白下腹一按,沉白痛得睜了眼。
“禾禾,你醒了?”紀瀟瀟道,“你是怎么把攝身鈴拿回來的?”
沉白趕緊擠眼淚,道:“由橋…由橋…被…被殺了。他死前…把攝身鈴還給了我!”
“被殺?被誰殺了?”紀瀟瀟問。
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我去看看?!睙粜镜馈?p> “支支!”樊沁的聲音伴著車馬聲而來。
“師姐?是我?guī)熃銇砹?!”葉支支迎上前。
“支支,可算找著你了,你可讓我擔(dān)驚受怕好一陣子,瞧著怎么都變瘦了……”樊沁撫著葉支支道。
“師姐,陸師弟你們可算來了,進屋吧,屋里有個需要你們診脈的!”葉支支道。
“才來就給我找活兒,也不給口水喝!”樊沁佯裝生氣。
“哼,你不給看,師弟幫我看!師弟,對不對?”葉支支與樊沁笑鬧著。
陸誠只是點頭,跟著往里走。
樊沁看他一眼,笑著道:“這幾位是?”
幾人一通寒暄,竟把睡得極沉的小道童給驚醒了。
“師父,怎么多了兩個人,你變出來的?”小道童問。
沉白順著人與人之間的縫隙往那兒瞧,好巧不巧,見著陸誠的那張臉。
他往里縮了縮,拽出條被子就往身上蓋。
“什么變出來的,這是我?guī)熃?,這是我?guī)煹埽∧阕屑毧纯刺於剂亮?,還說夢話!”葉支支笑著把陸誠往床前引。
沉白一哆嗦,心中狂念:“我是紀禾禾,我是紀禾禾!”
便聽,陸誠指著紀瀟瀟手中之物道:“這是何物?”
“啊,這是攝身鈴。”紀瀟瀟答。
“我能看看嗎?”陸誠問。
“不行,不能給他!”沉白大驚失色,“怦”的坐起身,急道。
一時,眾人皆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