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澤閣外,樊沁剛趕著纏人的三師兄和四師兄走,丫鬟就來報,說是夫人昨夜受了涼,晨起時有了幾聲咳嗽,怕老毛病會再起頭,她原是打算陪著陸誠出門逛逛,為兩日后的壽宴再置辦些行頭。這下,恐又要耽擱了。
陸誠近了身,她還在思量,便聽到:“師姐,想什么,想得如此出神?”
她道:“娘親昨夜受了涼,需我速去瞧瞧,今日怕不能陪你出去了……”
“那我們一起過去瞧瞧吧?!标懻\道。
樊沁一絲意外,笑道:“你去做什么?難道,我還看不了風寒?”
“師姐…”陸誠垂下雙眸,“可是不愿意…讓我…見見……”
樊沁心下暗喜,萬萬沒想到陸誠能自己提出這種要求,忙道:“那走吧,娘親還等著呢。”
木繡球樹在清風中搖曳,樊沁交待丫鬟幾句一人先行進入,陸誠在樹下負手而立。
須臾,樊沁領(lǐng)著陸誠入了院門。一盆盆紅紅火火的花依著小路排得整整齊齊,直通到廳前。府里幾個重要的場合已經(jīng)張燈結(jié)彩,這里也不例外,陸陸續(xù)續(xù)來了不少人,有人在爬高梯系彩球,有人在貼壽幅,一派忙碌。
廳前,樊母坐得端直,幾處大丫鬟正在聽訓(xùn)領(lǐng)職,一處老嬤嬤應(yīng)購買彩燈數(shù)目出了錯,被罰了半個月銀錢。待這些人依序退出,一個大丫鬟領(lǐng)著樊沁和陸誠入了廳。
“娘親,這…就是陸誠,”樊沁引薦,“他的醫(yī)術(shù)可比女兒高明,您讓他瞧瞧,女兒更放心些?!?p> 陸誠在一旁取出脈枕,樊母邊伸出手枕于其上,另搭在臂上的那幾根修剪圓潤干凈的手指起,細細打量著眼前這個俊俏少年?;秀遍g,這眉眼讓她在腦海中與一女子的笑顏重合。
“姐姐,這是什么?為何入喉如此清涼爽口?真好喝!”一張清麗脫俗的臉,拖拽著人陷入回憶。
“這是竹葉飲,含煙,再嘗嘗這個,這叫荔枝露!”沐卉挺著孕肚,身量龐大,行動也遲緩。
那女子在紫薇花間對著她回眸一笑,簌簌花落。
“夫人……”陸誠道。
“娘親……”樊沁喚著。
沐卉被喚回,笑道:“昨夜貪涼,多喝了些冰鎮(zhèn)荔枝露,又吹了會兒夜風,今晨就有了幾聲咳嗽,怎么不會診出什么大毛病來了吧?”
“夫人本就體寒,多年來有一舊疾始終未愈,又常有淤結(jié)在心,稍有不慎便會舊疾復(fù)發(fā),每次都自咳嗽開始,再過幾日便會發(fā)熱,直至頭痛欲裂拆骨分經(jīng)之痛而止。普通醫(yī)者即便今日來問診也是辨不清病癥,無力對癥下藥。且夫人已是熟知此中規(guī)律了,認定自己可扛過這幾日,到時即使一病不起也已無大事需操持,故今尚能傾心料理家事,對其不急不躁?!标懻\自顧自收起脈枕,正用方巾將其包裹,打著結(jié)。
沐卉心中一怔,小小年紀竟能在如此短時間里,對自己的病癥了如指掌,還能對自己的所思所想做出奇準推斷,這哪里是醫(yī)術(shù)精湛,是登峰造極了吧。她看看樊沁,心中笑道,同出藥王谷資質(zhì)果然決定了一切。幸爾,醫(yī)者再神通,也無法窺探過去。她隨意掃了眼陸誠,那打結(jié)的手法落于眼中,心猛得抽痛,忙強按心頭,卻已暈厥過去。
“娘親,你怎么了?”樊沁奔至身旁,扶住沐卉。
陸誠見狀也是心驚,立即取出針灸,扎了內(nèi)關(guān)、太淵、神門、靈道四針。
“陸誠,我娘這是?是舊疾復(fù)發(fā)了?”樊沁急問。
陸誠不言,見沐卉漸轉(zhuǎn)醒,緩緩取下針,收入針囊。
待良久,他方道:“夫人太過操勞,近日又受過刺激,引出舊疾。我去開幾副藥,按時服用,莫再動氣,驚了心神?!?p> 沐卉定定心,再次細看他,點點頭道:“謝過。不知,令慈可好?”
“家母…早逝?!标懻\詫異,為何沐卉忽然提及母親。
“離了人世,才能早登極樂,怎如我,脫不得苦海,萬般無奈?!便寤苊摿肆?,輕聲言語。
“夫人,還是先回房歇息吧,師姐我先行一步,寫了方子,找人抓藥,熬好再來?!标懻\見慣了各色病患,只以為又是一個憂思過度苦悶難熬的,便告了辭。
“娘親,我扶您回房吧?!狈咭娿寤苋阅克完懻\道。
“沁兒,你這師弟何方人士?家中可有姊妹兄弟?父…兄作何營生?家道如何?”沐卉問。
“娘親,您一下子問那么多,做什么?”樊沁納悶著,扶起她往里去。
“娘見他相貌堂堂…勝似故人之子,”沐卉咳了一聲,“沁兒,把你所知所曉都快與娘說說!”
“師弟自幼父母雙亡,是姑母將他養(yǎng)大,之后便被師父收為弟子入谷學醫(yī)。師弟仁心仁術(shù)技藝超群,早已是師父的得意弟子?!狈哒f完,方覺自己知之甚少,搜腸刮肚也是寥寥無幾。
“是嗎?”沐卉看了又看樊沁,似待她再說些,卻未見再響,拍拍她的手背,“沁兒,娘也累了,你回吧!”
“那女兒煎好藥,再來陪娘親,您先歇息。”樊沁道。
沐卉望著一群啁啾的麻雀,撲得站滿翠綠枝頭,道:“該來的,總會來的。來了,好啊,也是熱鬧。”
她對著樊沁的背影,不自覺地撫了撫發(fā)髻上那支紅寶梅花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