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捅死我

　　是夜。

　　司刑獄外。

　　崔湜指了指身邊的胥吏，冷聲道：“我是博陵崔氏嫡脈，你們這些胥吏離我遠(yuǎn)點(diǎn)！”

　　徐有功看著他這張桀驁的面容，頷首示意：“不必上手銬腳鐐，你們好好招待崔公子?！?p>　　崔湜揚(yáng)了揚(yáng)嘴角的弧度。

　　我出自最頂尖的門閥士族，特意來牢獄體驗(yàn)生活。

　　崔湜只能這般安慰自己。

　　莫名被彈劾，莫名下獄接受三司會審。

　　一切都太莫名其妙。

　　“崔公子，老夫也是按照朝廷流程辦事?！毙煊泄肮笆?，略表歉意。

　　“唔…”崔湜瞥了他一眼，歪嘴道：“我要住最好的牢房?！?p>　　“這恐怕不行?！?p>　　徐有功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為難之色。

　　崔湜怒發(fā)沖冠：“我可是博陵崔……”

　　“咳！”身旁獄卒咳嗽一聲，大膽插話：“張督作住在一號牢房?！?p>　　“讓他……”滾字沒說出口，崔湜驟然噎住。

　　張巨蟒？

　　那還是算了。

　　他面無表情道：“就二號牢房?！?p>　　獄卒看向徐有功。

　　徐有功假裝斟酌，隨后問道：“崔公子，二號牢房在張督作隔壁，你方便么？”

　　“??？”

　　崔湜又想起那張冷酷無情的俊臉，那火辣辣的巴掌。

　　他氣定神閑道：“二字不吉利，四號吧?！?p>　　離遠(yuǎn)點(diǎn)好。

　　惹不起，本公子躲得起！

　　反正也就待幾天時間，就能洗刷身上的冤屈。

　　到時候出獄，一定要狠狠報復(fù)御史彭黎！

　　徐有功笑呵呵道：“既如此，那你們幾個帶崔公子入獄?！?p>　　“應(yīng)該是請?！?p>　　崔湜勾唇冷笑，轉(zhuǎn)身一揮袍袖，大步前行。

　　盯著他的背影，主事憤憤不平道：“瞧他那得意的模樣，恨不得把博陵崔氏四個字寫在臉上！”

　　徐有功負(fù)手站那靜默不語。

　　一個人臨死前，出于人道主義，應(yīng)該要盡量滿足要求。

　　徐有功踱著碎步，慢悠悠進(jìn)了牢獄塔樓。

　　塔樓廊下，立著兩個身著囚犯的瘦削男子。

　　“四號牢房，鐵柵欄上有標(biāo)注，去吧?！?p>　　兩人抱拳領(lǐng)命。

　　徐有功輕嘆一聲，目光有些幽幽。

　　官場是個大染缸，很難獨(dú)善其身。

　　四個宰相一起下命令，迫于壓力，他只能配合。

　　……

　　獄中。

　　崔湜腳步緩慢，不時回頭望燈火暗弱的通道，一片陰森昏暗，仿佛厲鬼的洞窟。

　　真是低等人待的腌臜地！

　　獄卒將他帶到一處寬敞干凈的牢房，隨后離開。

　　“一股倒霉下賤的氣味！”

　　崔湜掩了掩鼻，從袖子拿出手帕，彎腰擦拭著板凳。

　　“咚！”

　　輕緩有節(jié)奏的腳步聲響起。

　　崔湜也不回頭，歪嘴怒道：“沒事不要打擾本公子?！?p>　　冷不丁眼前黑影一閃。

　　他只覺得喉嚨撕裂開來，就仰頭栽倒在地，鮮血噴發(fā)。

　　他嘴巴被捂住，只能用力鼓著眼睛，依稀看到薄薄的唇，尖尖下巴，一張毫無感情的女人臉。

　　……

　　也就半刻鐘后。

　　兩個偽裝成囚犯的刺客剛摸到牢房外，便嗅到濃郁的血腥味。

　　推開鐵柵欄，倆人面面相覷，皆感震驚。

　　一根簪子插在目標(biāo)脖頸處。

　　尸體還是熱的。

　　“快去稟報徐少卿?！?p>　　不多時。

　　司刑獄全部官吏來了，崔家的人也聞訊趕來。

　　徐有功皺著眉頭，陷入深思。

　　這兇器實(shí)在太熟悉！

　　眾目睽睽之下，張易之當(dāng)?shù)顝s兄，就是用這根玉簪。

　　刺客說去之前崔湜已經(jīng)死了，難道兇手是張易之？

　　太離奇荒謬了！

　　“湜兒，湜兒?！?p>　　崔挹衣襟不整，顫顫巍巍跑進(jìn)來，捂住胸口，眼睛里閃出了淚光。

　　“誰殺了我兒！”

　　禮部侍郎此刻狀若癲狂，臉上青筋凸起，張著嘴仿佛在承受酷刑。

　　“崔侍郎冷靜一下，我們大理寺一定會查出兇手?！毙煊泄υ谂赃厡捨康?。

　　“眼瞎了么？”崔氏族人滿臉猙獰，戟指簪子：“張巨蟒就是兇手！”

　　崔友仁怒發(fā)沖冠，震怒道：“這根玉簪，老夫絕對忘不了，你徐有功能忘么？”

　　張易之！

　　無故殺我侄兒！

　　在場參加過上次的早朝的官員都默不作聲。

　　兇器一樣，死法如出一轍，都是刺穿喉嚨。

　　傻子也能猜到張易之是兇手。

　　崔挹伸出顫抖的右手，輕輕在崔湜的眼皮上拂過。

　　想讓崔湜瞑目，可是那眼皮好像還是活的一樣，怎么也閉不攏。

　　“兒啊，為父要將張巨蟒碎尸萬段！”

　　……

　　一號牢房。

　　張易之就這樣看著尸體，目光寡涼淡薄，俊美的臉上沒有多少情緒。

　　歪嘴戰(zhàn)神一怒，拿命碰瓷？

　　迎著眾多憤怒的眼神，張易之坐在凳子上，斟酌措辭：

　　“有人栽贓陷害?！?p>　　“哈哈哈哈~”崔挹仰天狂笑，笑得涕泗橫流，泣聲道：“天底下誰敢栽贓你，湜兒哪里得罪你這個畜生了。”

　　“張巨蟒，你惡貫滿盈，我博陵崔氏饒不得你！”

　　崔氏族人惡狠狠補(bǔ)充著。

　　張易之無端生出怒火，寒聲道：“你們不信，我再多解釋也無益?！?p>　　瑪?shù)模?p>　　哪個缺德玩意誣陷我！

　　我以后一定用大簪子刺你女兒！

　　他其實(shí)心里有懷疑對象。

　　“砰！”

　　崔挹攥緊拳頭，砸在桌上，用竭力壓抑的語調(diào)道：“張易之，我與你誓不兩立！”

　　嚯！

　　嚯！

　　張易之怒火飆升，起身疾步走到尸體前，猛然抽出簪子。

　　骨節(jié)勻稱的手指夾緊簪子，直視著崔挹：

　　“誓不兩立是吧？來，請復(fù)仇?！?p>　　眾人瞬間愕然。

　　張易之聲音森寒：“你覺得我是兇手，你想報仇，機(jī)會我給你了，接過簪子捅我。”

　　牢內(nèi)陷入詭異的安靜。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崔挹臉色糾結(jié)，恨意夾雜著絲絲恐懼。

　　“往這里捅?！?p>　　張易之抬起下巴，指著自己的喉嚨。

　　崔挹漲紅了臉，轉(zhuǎn)頭盯著簪子，手輕微顫抖。

　　“快捅！”

　　張易之斜睨著他。

　　崔氏族人渾身戰(zhàn)栗，他們很想搶過簪子刺進(jìn)去。

　　可是。

　　真的不敢。

　　那是皇帝寵愛的張巨蟒，殺了他，誰能活？

　　張易之不耐煩，大聲催促：“快復(fù)仇，捅死我。”

　　聲音如雷聲隆隆，響徹在每個人耳邊。

　　崔挹全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氣，癱倒在地上。

　　“呵呵……”張易之將簪子丟遠(yuǎn)，目光陡然凌厲，居高臨下盯著他：

　　“不敢殺我，憑什么就敢懷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