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誰說神話學(xué)沒用？

　　“很熱吧？”一個男子悠悠地靠向二人一側(cè)，“熱就脫了，下來涼快涼快?！?p>　　“不不不……”

　　男子邪魅一笑，嘩啦一聲從池子里站直了身子。

　　“……臥槽！”

　　孟離一驚，趕緊捂住嘴，轉(zhuǎn)頭去看葉玦，發(fā)現(xiàn)他看起來神色如常，似乎并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說了什么奇怪的話。

　　只是他眼角微動，瞳孔擴張，耳根子也紅了半片，顯然故作鎮(zhèn)定已經(jīng)耗費了他全部的精力，完全分不出心去注意別的東西。

　　孟離暗自舒了口氣。

　　“師尊，這里……哎哎！”

　　沒等孟離說完，葉玦猛地一把抓過她的袖子，轉(zhuǎn)身退出門外，然后將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

　　“非禮勿視，你看那么認真做什么！”

　　葉玦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他定了定神：“此處的妖怪道行頗深，善用幻境惑人，所見之景都不是真的。”

　　他眼角含著些許怒意，眼睛卻并沒有看孟離，而是有些僵直地看著地面，似乎那句話是跟自己說的。

　　孟離感到有些奇怪。

　　這個葉玦怎么回事？看見那么多自己雖然也挺驚嚇的，但也不至于這么激動吧？

　　她看著葉玦桃色的耳根，調(diào)笑道：“師尊，我哪有看得認真？明明是你看得好認真呢?！?p>　　“你胡說些什么？！”葉玦一雙星眸瞪得溜圓。

　　“本來就是嘛，我可是看了一眼就把臉別過去了，你卻看個沒完，好半天才拉著我出來呢?！?p>　　“你！”

　　葉玦被孟離這番添油加醋的形容羞得面紅耳赤，耳根子紅得幾乎滴下血來。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泵想x安慰地拍了拍葉玦的肩，然后又摸著下巴疑惑道，“不過，看見這么多自己也沒必要這么緊張吧？難道你太過沉醉于自己的美貌，對自己的身體有什么想法？”

　　孟離本來想再調(diào)戲調(diào)戲這個看上去清心寡欲的師尊，沒想到葉玦竟?jié)M眼的驚訝之色，通紅的臉也唰得白了下來。

　　“你、你看到的，是我？”

　　孟離嚇了一跳，感覺自己捅了個簍子。

　　“是……是吧……？”

　　葉玦的眉頭猛地一震。他半晌沒有說話，神情復(fù)雜，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孟離的臉，像是要把她盯穿。

　　孟離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

　　不過，葉玦并沒有下一步的動作。他僵了一會兒，收攏了情緒，又變回了那副冷冰冰的肅然面目。

　　“你雖已不是我靈曜峰的弟子，你我之間也再無師徒名分，可你到底曾經(jīng)拜入我門下，受我七年教。況且，方才你也喚我一聲‘師尊’，所以，你萬不可于我產(chǎn)生非分之想?！?p>　　“?。糠欠种?？”這回輪到孟離瞪眼睛了。

　　葉玦忽然掉轉(zhuǎn)話頭：“玄戈，你可聞到一股香氣？”

　　孟離愣了一下，才想起來這“玄戈”是在叫自己。

　　“……香氣？有，有啊?！?p>　　“這香氣有毒，聞之可致幻，讓吸入者看到自己內(nèi)心最深處的欲望，并情不自禁墮入其中。”

　　孟離恍然大悟。

　　怪不得一路走來看到的男人都長著葉玦的臉，原來那些都不是葉玦，而是葉潯，只是兩人都長得一樣，所以才誤以為池子里泡著的都是葉玦。

　　不過，說什么情不自禁墮入其中，我倒沒有感覺。也許是這東西只對男人有效吧，要不八谷和那兩個蠢貨怎么都跟魔怔了似的呢。

　　等等，葉玦該不會是以為我對他有想法吧？我的天哪，這也太尷尬了，我就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

　　“是、是嘛，哈哈……”孟離干笑兩聲，“師尊你別誤會，剛才那里面水汽太濃了，我也沒看清楚，應(yīng)該不是你……”

　　她攥著衣角，尷尬得要死，就打著哈哈，隨便又尋了個話頭：“那既然是這樣，想必師尊看到的也是自己的心上人了？怪不得師尊剛才那么激動……”

　　葉玦的眼角又是一抽，剛剛白下去的耳根子又紅了起來。只是孟離光顧著自己尷尬，沒留意他表情的變化。

　　他趕緊收斂住心神，不再跟孟離聊這個話題，而是轉(zhuǎn)過身，靜靜地看著木門。

　　門縫里芬芳的水汽向外漫著，門內(nèi)嬉笑依舊，隱隱有曼妙的胴體影子從薄薄的窗欞紙上透出來。

　　孟離咳嗽一聲：“師尊，反正他們也都是些尸鬼變的，要不你再使一遍剛才的流星雨，把他們砸個稀巴爛？”

　　葉玦搖搖頭：“沒用的，除掉他們，還會有別的。只要墓中主鬼沒尋到，幻境便不會解，這些東西也一直都會出現(xiàn)?！?p>　　“那主鬼在哪？”

　　葉玦頓了頓，道：“我也不知。”

　　“……”

　　孟離扶了扶額角，走到門邊，用手指在窗欞紙上捅了一個小洞。

　　葉玦詫異道：“你、你干什么？”

　　孟離沒理會葉玦，她透過小洞往里看去，只見那些赤條條的“葉玦”竟齊刷刷地朝門這邊望著，似乎是知道孟離在往里面看。

　　那目光盯得孟離毛骨悚然。

　　她強穩(wěn)住心神，仔細觀察著這些人的身體，發(fā)現(xiàn)他們的身上似乎都有一個紋身一樣的東西，好像是個什么動物。那動物的身體滾圓如豬，卻生著八條腿和一條蛇的尾巴，看上去十分詭異。

　　孟離忽然頭皮一震。

　　這東西，好像《山海經(jīng)》里記載過！

　　“其十四神，狀皆彘身而載玉。其祠之，皆玉，不瘞。其十神，狀皆彘身而八足，蛇尾。其祠之，皆用一璧瘞之。”

　　這是個山野之神，喜玉，遠古人民都拿玉來祭祀它。

　　“玉……玉……”

　　孟離叨叨咕咕，在自己身上拍了半天，又朝四下尋摸開去。

　　“你在找什么？”

　　孟離忽然回頭，眼睛盯上了葉玦腰間一塊碩大的玉佩。她連招呼也不打，一把扯下那塊玉佩，正色道：“師尊，我一會兒開門，把這個東西丟進去，你做好準備?！?p>　　“準備什么？”

　　孟離沒答，一腳把門踹得四敞大開，掄圓了胳膊將玉佩丟進池子里。

　　像是一滴水掉進滾油里，玉佩入池的一瞬間，所有的尸鬼都露出本來面目，尖叫著、退擠著沖向那塊玉佩，聲音幾乎刺破耳膜。

　　與此同時，整個池子的正中央，一個淺綠色的圓影若隱若現(xiàn)，正是尸鬼紋身上的那個八足神豬！

　　“師尊！就現(xiàn)在！”

　　葉玦沒等孟離放話，發(fā)足一躍而起。雪白的衣袂飄飛，恍若神仙降世。

　　一道刺眼的寒光閃過，緊接著，一個聲嘶力竭的尖叫從池底爆發(fā)而出，周圍的幻境如同被針扎破的氣球，砰的一聲碎裂殆盡。

　　所有的尸鬼也都停止了動作，在原地僵直片刻后便紛紛倒下，稀里嘩啦，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幻境消失后，周圍的一切又陷入昏暗，滿地的碎尸塊讓這里看上去像一個地下屠宰場。

　　水池和墻板化作數(shù)十副棺材，橫七豎八地堆放在四周，腐敗的氣息再次彌漫開來。

　　而在那尸堆中，葉玦那寒光凜凜的長劍直直地插在地上，八足神豬穿在中間，如同一塊牙簽肉。

　　“哈哈！成功啦！”孟離歡呼一聲，蹦得老高，“書上說的果然沒錯！”

　　“書？什么書？”葉玦回頭，“你何時學(xué)會看書了？”

　　“額……”孟離高舉著歡呼的雙手僵在原地。

　　《山海經(jīng)》她不能說，“何時會看書”這個問題她也不知道該怎么答。她估摸著之前的孟離八成是個沒正形的主，大字都不識一個也說不定。

　　在搞清這副皮囊的底細之前，說得越多，露餡的可能性就越大。

　　這可如何是好。

　　正當她搜腸刮肚尋找借口時，葉玦的目光卻忽然向下移去。

　　“你的腳好了？”

　　“……”孟離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

　　糟糕，我還是個瘸子，不應(yīng)該跳那么高的。

　　忽然，尸堆里響起一聲呻吟。

　　“哎喲……哎喲……”

　　葉玦無暇再問，他快步走到尸堆中，手一揚，用靈力把尸堆驅(qū)散，露出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蜷縮在地上。

　　他不顧骯臟，伸手把那男人拉起，輕聲道：“孫先生，你怎么樣？”

　　孟離一愣。

　　孫先生？這人是孫五？

　　“我沒事……沒事……”

　　孫五抹了一把糊在臉上的尸液，看清葉玦驚為天人的容貌后，不禁呆了半晌，吐出三個字：“神、神仙??！”

　　葉玦：“……我不是神仙?！?p>　　“這位是靈曜峰的葉長老?！泵想x在后面補了句。

　　“靈曜峰……阿文……”孫五使勁眨了眨皺巴巴的眼皮，忽然抬手，死死攥住葉玦的雙臂，“阿文他沒有錢的！我也沒有錢！我們家窮，沒有錢給靈曜峰的道長……沒有錢……”

　　說著說著，孫五的聲音里混入了些哭腔。

　　“不妨事，不妨事?！比~玦好言安慰著。

　　孟離卻感覺事情似乎有些蹊蹺。

　　這孫五見了救命恩人，一句謝都不道也就罷了，怎么開口閉口都是“沒錢、沒錢”的，難道靈曜峰在他們眼里只是一群唯利是圖的小人？但是看外面村民對那兩個蠢貨的態(tài)度，靈曜峰的口碑應(yīng)該還不錯的，何必一直談錢呢？

　　沒等孟離多想，不遠處的棺材里又傳來一陣響動。

　　葉玦眉頭緊蹙，一把將孫五拉到身后。

　　那棺材左搖右擺，劇烈地顫抖著，隨后嚓的一聲，棺材猛然炸裂，一個衣冠不整的身影一躍躍到三人面前。

　　“八谷？！”孟離又驚又喜，“你怎么跑到棺材里去了？”

　　“師尊，我……”八谷臉一紅，有些慌張地撓撓腦袋，然后看到葉玦，又畢恭畢敬地頷首道，“葉、葉長老，您怎么來了？”

　　葉玦冷哼一聲：“我若是不來，你們的陽氣怕是都要被這些尸鬼榨干了。”

　　“??？……我、我沒有啊葉長老……”八谷的臉紅得像猴屁股。

　　“八谷，你一直都在那個棺材里嗎？怎么現(xiàn)在才出來？”孟離走到八谷身邊，左右拍了拍他的胳膊，生怕他身上少了什么部件似的。

　　“我……那個……額……”

　　八谷看看孟離，又回頭看看棺材，目光最終定格在葉玦的冷臉上，支支吾吾，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葉玦從鼻子里輕哼一聲，偏過頭去不再看八谷，而是緊盯著身后的兩個棺材。忽然，他眉頭一動，抬手朝棺材虛劈一掌。

　　頓時，只聽“砰砰”兩聲巨響，兩副棺材的四壁瞬間飛散，只見兩個男子正赤條條地趴在棺材里，在他們的身下，還躺著兩具不太新鮮的女尸。兩個男子和兩具女尸互相交疊糾纏，場面不堪入目。

　　而這兩個男子，竟是崔大牛和莊鳴柏。

　　“……師、師尊……”

　　葉玦沒有看他們倆，而是微揚著他精致的下巴，像一只驕傲的鶴。

　　“還不快起來穿好衣服？赤身露體成何體統(tǒng)？！”

　　“……師尊，”崔大牛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我也想起來，可是我……”

　　“怎么？還沒夠嗎？”

　　崔大牛瞟了一眼孟離，羞恥和惱怒幾乎撐爆他的眼睛。

　　已婚婦女孟離這才意識到自己眼下還是個黃花閨女，不應(yīng)該表現(xiàn)得太過“見多識廣”，便趕緊轉(zhuǎn)過身去。況且，崔大牛那兩坨臃腫的肥屁股實在也沒什么好看的，她還嫌辣眼睛呢。

　　不過，身子雖然轉(zhuǎn)過去了，聽覺卻一點都沒減弱，崔大牛那細若蚊蠅的聲音在她的耳朵里震如響雷，簡直讓她終生難忘。

　　“它這里面……有刺……我那家伙事被它咬住了，不敢動……”

　　“……”

　　孟離后悔剛才為什么沒把耳朵也堵上。

　　我的天老爺啊，這都什么重口味的戲碼？跟尸體交合也就罷了，還拔不出來？真是人鬼情不了啊。

　　等等，剛才八谷也是從棺材里蹦出來的，難道他也……

　　葉玦極其克制地深吸了一口氣，拈起兩根手指朝崔、莊二人的下半身一彈，兩個人頓時慘叫一聲朝后面跌去。

　　“回去面壁半年，不許下落暉崖半步，違者逐出師門！”

　　“可是師尊，這不能……”莊鳴柏還想再說什么。

　　“滾??！”

　　崔、莊二人不敢言語，撿起衣服夾著腿，連滾帶爬地跑了。

　　孟離聽著兩個人腳步聲行遠了，才又裝模作樣捂著眼睛道：“師尊，兩位師兄穿好衣服了嗎？”

　　葉玦哼了一聲：“別裝了?！?p>　　孟離訕訕地把手從眼睛上拿下來，朝葉玦嘻嘻地傻笑兩聲。

　　葉玦朝串著八足神豬的長劍一揚手，長劍化作一道白光倏地鉆進袖子里，八足神豬像一塊肥肉，吧嗒一聲掉在地上。

　　八谷眼尖，連忙拿出鎖妖籠將神豬裝好。

　　葉玦看了一眼孫五：“我們走吧，孫先生?！?p>　　“好，好……”

　　孫五嘴上答應(yīng)著，眼睛卻不停地往周圍瞟，手也不自然地夾在身體兩側(cè)。

　　孟離仔細去看孫五的腰，發(fā)現(xiàn)似乎比剛見到他的時候粗了不少。

　　嗯？孫五怎么突然變得這么胖？

　　幻境消失后，一切都變得簡潔了很多，四個人很快就原路返回了出口。

　　葉玦第一個從墓門鉆出去。他才剛一露頭，馬上就被等在外面的村民圍了個嚴實，陳寡婦更是恨不得把自己粘在葉玦身上。

　　“哎呀！這位仙君您可算出來啦！我在外面都要擔(dān)心死了呢！”

　　葉玦極為抗拒地向后退著，不停把衣袖從陳寡婦手中拽回來。

　　其他村民也都滿臉媚笑，對著葉玦前呼后擁，溢美之詞和感謝的聲音很快就把葉玦淹沒了。

　　然而這次救援行動的主角孫五卻無人問津，只有一個孫秀才在旁邊攙扶著。一老一少兩個孤單的身影和諂媚的人群形成了強烈的諷刺。

　　“父親，您怎么樣？有沒有受傷？”孫秀才關(guān)切地問道。

　　孫五卻并沒有回答孫秀才的問題，而是問道：“你哪來的錢請靈曜峰的道長？”

　　“我們不是籌了一些……”

　　“你動了那筆錢？！那可是……”孫五忽然住嘴，然后又夾緊兩條胳膊，急躁地搖搖頭，“先回家去，有什么話一會兒再說?！?p>　　“可是父親！”孫秀才一把拉住孫五，然后指了指孟離，“我們還沒感謝孟道長的救命之恩，怎么能就這么走了呢？”

　　他松開孫五，走到孟離面前，鞠了一大弓：“多謝孟道長救我父親！孫文感激不盡！”

　　八谷連忙扶住孫秀才：“不用這樣的，不用這樣的……”

　　孟離卻沒有太多表示，眼睛仍是直勾勾地盯著孫五那鼓鼓囊囊的衣服。

　　孫五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他忙叫過孫秀才，又朝孟離微微點了點頭，然后轉(zhuǎn)身就要走。

　　“等等！”孟離大叫一聲，“你衣服里裝的什么？”

　　孫五渾身一僵：“沒、沒什么啊……”

　　話音剛落，一粒綠色的物件就從孫五的腋下掉了出來。那東西滴溜溜地滾到孟離面前，打著旋落定。

　　孟離撿起來一看，竟是一粒成色極佳的玉扳指！